五十城·丹吉爾

第二章 伊始

白色的牆壁,迷宮,奔跑,出口,左轉是死胡同,右轉是更多的轉彎。耳邊有個女聲對他呼喊「回去,快回去」。聲音越來越大,直到洛威爾在旅店的床上喘著氣坐起身來。

威廉·洛威爾所乘坐的輪船經過一周左右的航行到達了丹吉爾,他的運氣還不錯,剛到港口時候恰巧有船晚上開往丹吉爾,他向船長要了個頭等艙住下,船長收了錢便沒有多問。一路航行平安無事,唯有一件怪事。威廉一天從甲板上看完落日準備回房間的時候,看到一個穿黑衣服的女子從自己的房間出來,威廉喊了聲,對方沒有回應,反而加快了腳步,威廉追了上去,繞過拐角,那女子卻憑空消失了。威廉充滿疑惑的回到房間,看到桌上放著一張紙條,上面用清秀的花式字體寫著「回去」兩字,而整張紙片好像被細細的絲線纏住了。威廉去問船長,船長滿嘴酒氣的和他說讓他以後少喝點酒,別再喝出幻覺了,威廉不願多說,兀自回到了房間。那女子沒再出現過,然而自那以後,威廉便開始做夢,做同一個夢,困在米諾陶的迷宮中出不去,每次都以他自己驚醒過來而結束。

外面傳來一陣雞叫,夏日的白晝極長,太陽升起的早,威廉也就沒再睡下去,而是去樓下的酒館吃點早飯。他還記得剛到港口的時候,一陣濃郁的魚腥味撲面而來,他轉頭看去,發現就在自己船停泊的碼頭旁邊,就是漁船停靠的地方,漁夫們在地中海的風浪中拼搏了一早上後,帶著些長達4米的吞拿魚回到岸邊,希冀能從商人那得到個好價格。縱使威廉已經習慣了倫敦大街小巷的馬糞味,這氣味還是令他乾嘔了好些時間。而如今,他已經能淡定地在這氣味的圍繞中吃著麵包了。

威廉揮手招來老闆,一個小個子的安達盧西亞人,法語帶有濃重的南部口音,聽起來十分費勁。威廉向他表示自己需要一匹馬,老闆則滿臉堆笑的擺擺手,說我們這裡沒有馬。威廉有些不高興,他把錢袋子打開掏出一些金幣,和老闆說自己並不缺錢。老闆連忙解釋道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本地馬十分稀少,大部分人如果要出遠門都會選擇驢子和騾子。威廉雖然還沒有被封為騎士,但他一直將自己作為一名騎士看待,騎驢子這麼有失騎士身份的事情就算別人沒看到,他也不願這麼做。他又從錢袋中倒出幾枚金幣,讓老闆放心的去找,不論多少自己都會付的,老闆臉上的笑容更盛了,將桌上的金幣悉數掃入懷中,然後連忙回身用阿拉伯語大聲和在店裡幫工的當地人喊了些什麼,威廉看到那人衝出了門外,老闆說他很快就會找到一匹馬回來的。

當威廉將麵包吃完,喝完帶著酸味的咖啡後,那人又沖回了店裡,老闆示意威廉和他一起出門,在外面庭院中站著的是匹瘦骨嶙峋的老馬,幾條細腿看上去就快支撐不住自己的體重了,在倫敦這樣一匹馬花不了威廉給老闆金幣的八分之一。酒館老闆看威廉皺起了眉頭,依然陪著笑說這是這裡能找到的唯一的馬了,請見諒。威廉雖然心裡不高興,也只好點頭接受。

酒店老闆不知從哪裡的倉庫里找出一副破舊的馬鞍裝在馬背上,將腳蹬位置調整好,威廉用左腳踏進腳蹬然後翻到馬背上,他感到老馬在自己身下搖晃了幾下,最終還是穩穩站住了。

「我今天是想去城西的赫拉克勒斯洞穴。」威廉坐在馬背上和老闆說道。

「那個洞啊我知道,我讓我的夥計帶您出城,然後您一直往西走,到了海邊有座小丘,您就能看見那洞在山頂上。」說完後老闆和剛才的阿拉伯人吩咐了兩句,那夥計便牽起韁繩,走出了客棧。

對威廉來說,丹吉爾老城的小巷真如米諾陶的迷宮一般,高高的牆壁阻擋了大部分視野,而每條小巷看起來都差不多,充滿著賣生活用品的小販、做工藝品的手工藝人、扛著魚蝦的人和占絕大數的無所事事的人。然而對於牽馬的阿拉伯人來說,這每條小巷似乎都在他的腦海中標好了號碼,他牽著老馬在古城中不停地左轉右轉,威廉很快就放棄了辨認方位。直到穿過一道城門後,豁然開朗,阿拉伯人說了些什麼,然後輕輕鞠了一躬便進城去了,留下威廉一個人面對著眼前的荒原。

威廉騎著老馬,拿出放在包里的指南針,確認了方向便向正西方行進,老馬走的很慢,而且總給威廉一種要摔倒的感覺,但幸而地勢算不上複雜,在太陽快要升到最高的時候,威廉終於到達了老闆所說的小丘,此時他的襯衫已經被汗水浸濕了。他將老馬拴在一棵樹上,然後步行向上爬去,不過多時,便已站在洞穴的入口處,當他邁入洞穴的一瞬間,一陣寒意向他襲來,風灌進洞穴的入口,發出陣陣怪嘯。威廉來這裡是因為聽說赫拉克勒斯在去找金蘋果的路上曾經在洞穴中住過一宿,然而他摸黑從這頭走到海邊的另外一頭的開口,哪有一絲痕迹?他不甘心地又來回走了兩次,依然一無所獲。無奈之下,他只好走回洞穴外,放眼向四周望去,然而周圍除了淺藍的地中海,深藍的大西洋,平坦的土地外,別無他物,別說果園了,就連樹都沒有幾棵。在上船之前,威廉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找到金蘋果一定沒有那麼簡單,但是他從來沒有想到過這裡居然什麼線索都沒有,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洞穴,他唯一的線索就這麼斷了。威廉想了想,騎著老馬準備先回客棧,之後再另行打算。

他將正在吃草的老馬身上的繩子解開,騎著它慢慢向東走回了城門,連威廉都感到驚訝,這老馬的耐力是如此強,當他重新回到那小小的土門後,他突然發現自己面臨一個緊迫而又嚴峻的問題——他不知道該如何回客棧。

正當他站在城門下發獃的時候,背後突然人聲鼎沸,他轉頭去看,發覺後面有幾個穿著長袍的阿拉伯男人,為首的一個手上牽著跟繩子,繩子的另一頭將一個男人的手腕捆住,威廉仔細看了看,那個被拴住的男人膚色要淺上一些,但體型並沒有其他那些人強壯,身上穿著的袍子也破舊不堪。正在此時那個男人踉蹌一下摔倒在地上,走在最後的那個阿拉伯人上來就在那男人身上踢了一腳,嘴裡念叨了些什麼。威廉體內的騎士精神又發作了,他不能忍受別人在他面前欺負弱小者,於是便騎著馬一路小跑過去,用法語喊著:「你們在幹什麼!」

那三個阿拉伯人看到他十分驚訝,然後幾個人商量著什麼又像是在爭吵,隨後推搡起來,那個牽繩子的阿拉伯人突然將繩子向地上一甩,轉身離開了,其餘兩個人又互相說了些什麼,就前去追那領頭的人了,臨走時還不忘回頭看威廉一眼,然後快速進城消失在城門之中。

威廉從包里掏出水壺,翻身下馬走到躺在地上的男人邊上,用小刀割斷他手上的繩索, 「你沒事吧?」不管對方是否能聽懂,他還是用法語問道,並把水壺打開遞了上去。

「我沒事,謝謝您,老爺。」那男人從地上坐起來,活動了下手腕,然後頭低下去稍稍行了個頷首禮。威廉這才看清那男人的正臉,他臉上布滿了沙塵的痕迹,再加上長時間未修剪的鬍鬚和頭髮,讓人看不出真實年齡,但估摸著應該比威廉大上不少。

「你會說法語?」威廉感到有些驚訝。

「是的老爺,我的父親教我的。」

「他們剛才在說什麼?」

「他們在討論您是不是城裡哪一戶權貴的子弟,最終決定還是不要擔這個風險,就逃走了。」

「這樣嗎。」威廉沉思了一下,「那你自由了。」

「我已經沒有地方可去了。」男人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悲傷,「我的命是老爺救的,如果老爺不嫌棄的話,我願意跟著您。」

威廉遲疑了一下,「我之後可是要進行很久的冒險的。」

「那正好,老爺,我也在摩洛哥到處走過很久,如果老爺需要的話我可以作為老爺的嚮導。」

威廉暗自感嘆天無絕人之路,「行,你跟著我吧。不過把你的稱呼改了,叫我先生就行了。」他摸摸自己下巴上還未成氣候的鬍鬚,覺著擔不起對方一口一個老爺。

「謝謝老爺,我是說,先生。」對方學的很快。

那男人站起身來,威廉將旅店的樣貌描述了一下,男人便領著他進城去了,很快便到了旅店。在旅店,威廉又問老闆要兩份塔基鍋,讓男人同吃,男人謙讓了一陣還是坐下了。威廉了解到男人叫依肯·艾爾-切吉,是個柏柏爾人,出生於撒哈拉,而威廉也告訴他自己在尋找赫斯珀里得斯的花園,而依肯很顯然並沒有聽過這個地方。

「先生,我建議您到菲斯去,卡魯因圖書館就在那裡,如果那個花園在摩洛哥的話,那裡肯定會有記載。只不過,不是穆斯林是進不去的。」

威廉心花怒放,這才是真正的船到橋頭自然直,但他表面上依舊沉吟了一下,然後回答道,「好吧,就去那裡。我們總能想出辦法進去的。」

他讓老闆找來一輛驢車,實際上就是一隻拉著木板的驢子,然後又命依肯去買來補給品,明天一早就準備向東南進發,到菲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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