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皮樹:我可以寫出新東西,接近我內心的新東西

第一次採訪布皮樹還是在去年冬天,隔著電話聽他們聊音樂與黑格爾。這半年裡他們的風格從禪意民謠走向後搖和實驗,風格更多元,內容卻更接近內心。新單曲《林波巷》,是一首脫胎於歐?亨利小說與《盜夢空間》的歌曲,虛無與現實在音樂中碰撞。

四月的最後一天,夏天在急速趕來的路上。南鑼鼓巷擠滿熙熙攘攘的遊客,視線總落在燈光明亮的網紅小吃店和觀光特色店,幾乎很少有人注意到有個不起眼的門臉。69咖啡很小,悶熱的小空間里擠著幾十號汗流浹背的文藝青年,聽閑談時的口音大多是北方人,他們為一支來自哈爾濱的樂隊布皮樹而來。

這支成立於2011年的樂隊每年來北京演出的機會有限,現場總有種種限制,這次的演出沒有鼓和貝斯的加入,但是視覺上認真玩起了跨界。屏幕上的奔馬和人群打在主唱Nuri、吉他手楊哲倫的臉上,他們唱起了新歌《林波巷》。

一首準備了十多年的歌

楊哲倫出生在山東濱州,初二時天天打遊戲,爸媽說不然你就去學個樂器吧,於是給他找了個吉他老師,從此開始彈彈唱唱。高中的時候寫了一段旋律,找了一個略有特色的和聲關係和走向,自己覺得好聽有意思,但也沒當回事,寫了也就放下了。

大學階段楊哲倫考到哈爾濱讀信息管理與信息系統,日子過得無聊,他拎著吉他去學校附近的咖啡店「柔軟時光」駐唱,就這樣遇到了Nuri。Nuri叫武墨涵,哈爾濱人,在附近的大學讀會計專業,從小就是合唱團的領唱,嗓子清澈乾淨。那是2009年,對於還在讀書的他們來說,日子過得很慢,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跟朋友們混在一起。二十一世紀前十年,人們活得普遍沒有那麼慌張,尤其是在北方的大城市,年輕人們還願意聚在一起聊詩歌、音樂、電影,布皮樹周圍也聚合了很多文藝青年。

在「柔軟時光」,他們翻唱李志、野孩子、Bob Dylan,慢慢有些演出找他倆去暖場。2011年,他們商量組個樂隊吧,還可以唱自己寫的歌,起了個名字叫「布皮樹」。沒有確切意思,但是大方向是明確的,做一個開放的、鬆散的、忠於內心的樂隊。

慢慢有更多人加入布皮樹,之前在「李吉他」工作的朋友啟超、貝斯手李健、鍵盤和口琴手孟衍、鼓手姚的盧、呂洋、水娃、宗陽,還有在哈爾濱漂著的老外留學生等等。除了最初的咖啡店,他們也會以不同的陣容演出,有時候是在北方國際青旅的空場,有時候就在朋友的小空間里。每次上台都要編點新東西。

Nuri在大學時讀了很多書,喜歡卡夫卡和卡爾維諾,看了很多電影,腦海里充滿了意向和符號,他對周圍的人和聽到的話都很敏感,觀察再觀察,把他們寫進歌詞里。 楊哲倫提起高中時寫的那段旋律,Nuri寫了一段歌詞「面對閃電哭泣的人,不一定糟蹋了美酒,沒有花能永遠的鮮艷,塑料花也會落滿灰塵」,就這樣合上了。他們當時把民謠版本的它命名為《柔軟時光》,然後靜靜擱在文件夾里。此時距離它正式發布還有五年的長路。

疲憊如時間

「觀察別人、觀察社會、觀察大自然,這些共性的東西是我們創作的動機,我們喜歡琢磨時間、宇宙和哲學。」這才有了《一瞬間》里談古論今的時間感,一切都是虛無,但一切也曾是真實存在的。楊哲倫和跟Nuri一開始就討論過,希望作品可以脫離自己眼前的生活,儘可能不被瑣事所影響,不被地域局限住。

樂隊成員一致認為,生活的地域與音樂風格沒有必然關係,可有些生活里聽到的聲音也會潛移默化地影響他們。這張EP中的《羊肉串》有著鮮明的民族風情,讓人以為他們集體去新疆遊玩了一圈,其實是Nuri和楊哲倫被中央大街上播放的蘇聯懷舊老歌轟炸後寫出來的。

2012到2013年,是他們的創作高峰期。可能有一種緊迫感,馬上就要畢業,未知的別離懸在心頭。Nuri建議大家錄一張EP,他借了親戚在松花江邊上的一套空房子,楊哲倫和好朋友啟超搬了進去。借了設備,選了五首歌,之後就是沒日沒夜地錄編了一個月。認真的楊哲倫總是越編越複雜,「這一個月的心情就像是過山車,剛進去的時候很興奮,慢慢就有壓力了,到結束的時候,只剩下滿足。」

他們在豆瓣上找到一位水墨漫畫風格的插畫師「赤顏犬和乖蜂」,《疲憊如瞬間》里有些歌像是《一瞬間》、《秦皇台》,和水墨的風格挺搭的,也符合他們跨界的預期。就請他授權了雨中的龍和犬作為EP《疲憊如時間》的封面,倔強而又安靜自得。

這張EP讓他們參入了蝦米尋光計劃,《一瞬間》單曲在網易雲音樂上的評論也突破999+,但是樂隊卻面臨著另一個現實的考驗——年輕的朋友們紛紛離開了哈爾濱,未來的布皮樹要怎麼走下去。

在夢境里蛻變

Nuri選擇留在哈爾濱。朋友們走了好多,他稀里糊塗地開始跑步,每天一個人在操場跑五公里,然後把車送回家,再一個人去酒吧喝一杯。

楊哲倫到了北京讀研究生並工作,大城市更加疏離,他也不擅長交際,於是就埋頭讀哲學和歷史,康德、叔本華、海德格爾、尼采、薩特、鮑德里亞等等,他們就是他的朋友。再有就是狠狠地編曲和即興彈琴,自己的歌、別人的歌、誰也不是的歌,翻來覆去。

上班賺了錢,樂隊添了一些設備,出東西的效率變高了。雖然他們不太容易像過去那樣面對面討論,但總是打電話。之後,寒江加入布皮樹,做了經紀人,努力尋找更多的演出機會。

2015年在北京School的演出已經是一個不一樣的布皮樹了,現場慕名而來的觀眾會在微博上發問,你們不是禪意民謠嗎,怎麼改後搖了。他們只是想在音樂性上嘗試更多可能,楊哲倫對古典、電子和爵士樂感興趣,Nuri玩後搖、玩噪音。他們希望布皮樹能更大一點,不再局限一個固定陣容,而是可以跟文學、攝影、藝術、裝置進行跨界合作。

是時候再回頭說說那首《柔軟時光》了,它隨著布皮樹在時光里慢慢成熟,蛻變成為新單曲《林波巷》(Limbo Lane)。在楊哲倫寫給混音和母帶製作人李平的信里,他詳細地描述了創作上的考慮:「當我們處於這種奇特的半睡半醒的情形,最讓人困惑的階段莫過於:彷彿在裡頭經過了數月甚至若干年的夢,到頭來也行僅僅持續了幾秒鐘或幾分鐘而已。」歌詞前半段討論的是永恆美麗不存在,後半段則是在夢境中的狀態下也許能實現,因為不可完全知。

拉弓吉他和合成器營造入夢前的氛圍,旋律吉他的延遲效果製造出時間的非線性感,隨著底噪片段的密度和力度增加,完全進入了夢境。此時,Nuri的人聲就像是在夢境里詠唱一個故事,間奏時劃棒吉他帶來的變化和管風琴的空間感讓人聽覺上構建出空間感。結束時,樂器和人聲都慢慢淡出,像是電影落幕,也像是夢境消退。

Limbo 在電影《盜夢空間》中意為」潛意識邊緣」,整首歌的意境來自於歐亨利未完成的遺作《夢》。歐亨利在死神手下,還希望寫出新東西,「一個不堆砌俚語的故事,一個直接的戲劇性情節,以一種更為接近我心中真正的講故事概念的手法呈現出來。」這正是是布皮樹心裡埋藏已久的想法,不再重複自我,不再取悅他人,無限接近自己的內心。

當我去流浪

如果你要去一個杳無人煙的地方流浪,只能帶三張唱片、一本書和一件生活用品,你的選擇是什麼?以下是布皮樹經過激烈的內部討論,協商出的結果:

唱片:

《Also sprach Zarathustra》-Richard Strauss

《Sylva》-Snarky Puppy

《blue》-大友良英

書:

《宇宙奇趣全集》——伊塔諾 卡爾維諾

物品:

圍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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