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鎮 － 懸崖上的燈塔（下）

我迎著光跑過去，猛然間燈光照在我臉上：「嘿！不是說好給我煮咖啡的嗎？」 燈光後，女孩兒沖我做了一個鬼臉 。

「我去了你們的帳篷，管理員說你們突然跑出去了。」 女孩兒呼出的白氣在空中飄舞。

「你怎麼知道哪個是我們的帳篷？」

「拜託，整個營地就你們一個帳篷，誰會在這個季節露營啊？」

「那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

「老遠就看到你們的頭燈在山上亂晃，找到你想要看的了嗎？」

「很不幸，沒有，我們準備下山了。」

「是嗎？那我建議你們再等等。」

「為什麼？」

「因為過一會兒，你們就能看到城堡鎮一年一度的滿月月出。」

我瞬間愣住了：「滿月月出？一年就一次？」

「是啊，今天是你的幸運日！」

「我就知道！」我興奮地跳起來，「我就知道答案在這裡！」

「冷靜點，我爺爺告訴我，城堡鎮的月出和別的地方不一樣，只有冬至這天的夜裡你才能看到，今夜就是冬至夜。」

「這裡的月出有什麼不同？」

「你自己去發現不是更有意思？」 女孩兒壞笑著，「不過看過之後，你欠我兩杯咖啡。」

還沒等我追問，女孩兒就一把拉起我的手：「跟我走，帶你去一個看月出的絕佳位置。」

我們一路跑到步道的盡頭，兩人呼出的白氣在空氣中粉粉蒸騰，女孩把頭髮紮起來，指著欄杆下的幾塊岩石說：「我先下去，你跟我下來。」 未容我質疑，女孩兒就輕盈地翻過欄杆不見了。腳下漆黑一片，我只能聽到巨浪猛擊懸崖的拍打聲，翻過欄杆就什麼保護都沒有了，我隨時都會跌落到那巨浪之中，那一刻我猶豫了。剛才還在研究石頭的Ryan不知何時也跑了上來，好奇地問：「你難不成想跳下去？」

「想看不尋常的景色，就要去跑跑不尋常的路。」 － 我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我深吸了一口氣後翻過了欄杆，盡量不去想腳下的巨浪，也努力忽視耳邊的狂風，當我的雙腳雙手逐漸熟悉了岩石的構造，下降的速度也越來越快，翻過心理那道欄杆後，剩下的便都是順其自然了。幾枚碎石伴著低聲咒罵從頭頂落下，讓我知道Ryan也極不情願地跟了下來。

當雙腳落在平地上時，一陣風迎面撲來讓我失去了平衡，一隻手有力地抓住了我的右臂：「你是一個跑步好手，但是絕對是個攀岩菜鳥。。。」 女孩兒咯咯地笑著，她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咚的一聲，頭燈照過去，我看見Ryan在揉著屁股。 「繞過岩石到另一邊去，那裡最開闊！」 女孩兒邊說邊靈巧地抓住身後的岩石，橫向挪了幾步後便消失在了另一邊，看著一半都裸露在空中的岩石，我絲毫沒猶豫地跟了過去。

當我把自己像壁虎一樣緊緊貼在岩石上時，我真希望自己的手腳也有吸盤，腳下巨浪翻滾，我好像站在無底洞的最邊緣。咬著牙拔出自己的左腳挪到一邊，再咬牙拔出我的右腳挪到之前左腳的位置。「喂！你瘋了啊！我就不過去了！」 Ryan直接認慫了。當我滿頭大汗地繞過岩石，女孩兒用手指著左腕手錶的位置沖著我無奈地搖頭，沒錯，我的確是個攀岩菜鳥。

「Ryan不過來了，他可能是。。。」 「快看！月光出現了！關掉你的頭燈。」 女孩兒興奮地打斷我。遙遠的海平面上，我看到一抹淡粉色的光暈若隱若現，我想像中的月出有無數種，但沒有一種是以淡粉色出場的。淡粉逐漸轉為淡紅，還沒容我讚歎，那一抹紅驟然變深！一彎月牙爬了出來，那月牙血色般的鮮艷，若不是漫天繁星在提醒我，我一定認為那是黎明的日出。火紅的月牙不緊不慢地從海平面升起，逐漸形成了滿月，滿天的繁星漸漸暗淡，海面被月光映的火紅，波浪泛起一簇簇火苗。我被眼前的景色驚呆了，這是那個我看了多年的月亮嗎？難道這個世界上真有兩個太陽？女孩兒走到我身邊，和我並肩看著那輪紅月。

「爺爺說，城堡鎮的血月一年裡只有在冬至這晚才會出現，潮汐不會說謊，媽媽已經連續十多年把潮汐表貼出來了。」

「早一點或晚一點，你都會錯過月出，如果是陰天下雨，也一樣會錯過。我每年冬至都在這裡等待，可你這隻幸運狗，就這麼愣頭愣腦地撞上了。」

我轉過臉看著女孩兒：「那要看你如何定義幸運，如果不遇見你，我也會錯過血色月出，你才是我的運氣。」

「嘿，原來亞洲男孩兒的嘴也這麼甜！爺爺告訴過我，長大後會有個傻小子陪我一起看月出，不過我沒想到會是個亞洲男生。」

月光女神不知何時摘去了紅色面紗，恢復了本來面目，皎潔的月光灑在女孩兒臉上，她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瞧著我，調皮地撅起小嘴，對視的那一刻，我不禁伸出手想去撫摸她長著雀斑的小臉。

「喂！拉我一把！褲子勾住了！」 Ryan喘著粗氣從岩石上露出半張臉，我無奈地瞪了這個不合時宜的傢伙一眼，伸手把他硬扯了過來，回過頭，女孩兒又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哎？她又跑哪兒去了？」

「誰？」

「那個女孩兒啊。」

「我就看見你跟個瘋子一樣跑上爬下的，趕緊撤了，潮水開始上漲了！」

一覺醒來已近中午，收起帳篷，我們就要和城堡鎮告別了，臨行前Ryan堅持要去再吃一頓炸魚。我點了一杯咖啡，靠在窗旁看著遠處的燈塔，想著昨夜的血色月出，低頭看到那本留言簿，信手翻開第一頁，一張發黃的剪報映入眼帘：

「城堡鎮本地女孩Ashly，2003年冬夜於燈塔附近走失，警方尋求線索。」

簡報上那張泛黃的照片中，一個金髮女孩兒瞪著大眼睛，撅著嘴似乎在發脾氣，臉上那幾顆雀斑似曾相識。

「那是我妹妹，到昨晚，她已經離開整整十三年了。」 金髮女孩兒不知何時站在我身邊，「她真的好可愛，對不對？她的離開傷透了我們的心，從那以後，媽媽每年都把潮汐表貼在店裡，提醒那些夜跑的人。」

「你們，長得真像。」

「呵呵，大家都這麼說。對了，你們在燈塔盡頭找到答案了嗎？」

「你昨晚不是看到了嗎？」

「開什麼玩笑，我不到十點就睡了，一大早還要幫媽媽開店呢，妹妹走了以後，她身體越來越不好。。。」

我放下留言簿走出小店，一陣海風悄然吹來，彷彿有隻手在輕撫我的臉頰，我遙望懸崖上的燈塔：Ashly，謝謝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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