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一次航班

隨著工作經驗的增加，我除了脾氣上變得容易懟人，其他方便，比如衛生習慣也開始有了變化。

比如，堅持上完廁所不洗手，哪怕是要去發餐，因為洗了手就要塗護手霜。

比如，堅持發餐夾克穿兩周再洗，外套茄克半年一洗，褲子想起來再洗。

總之，客艙就是個很髒的地方。不光人，我指的是各個方面。

但它很努力的想要裝得很乾凈。

比如，咖啡壺每個航班都要清洗，但灌進去的水我不敢看。

比如，大家都要往穿了好幾周的制服上拚命噴香水。

也許你要說乘務員對自己應該講點衛生。

但我見過的大多數是不講就的，也許跟大部分同事都是阿三不無關係。

她們之間，不洗手直接抓東西吃是小事。

機組餐雖說有一個專門餐車，有時不在最近的廚房，有時裡面的內容比乘客餐都爛，所以她們從乘客吃剩的臟餐車裡抓東西吃是常事。

有回，去墨爾本的十四小時的航班臨近降落，機長通知要備降到附近城市阿德萊德，等墨爾本天氣好轉再回去。

這樣的事情是很可怕的——在一個密閉空間里和兩百多個乘客onground。

會有很多人前赴後繼不斷重複追問相同的問題，比小地鼠難打；

領導會讓你拿著餐盤發飲料，然而走了兩排飲料就發完了，剩下的二十四排要來回走八遍；

會有老齡乘客在保持康建了十四小時後，就在這多出來的一小時里暈倒了；

等等。

然而這次什麼事都沒有，只是大家都餓了，所有人。

備降到阿德萊德機場，真正停穩時，我逐漸開始有點餓。這是我們原本應該落到墨爾本的時間，所以一小時之前，乘客們、包括我，才被剛剛投食過一輪。就我對餐車的觀察，幾乎所有人都吃了。不虧是對食物充滿熱情的土澳人民。

通常來說，降落意味著馬上可以下班，不管餓不餓，我都是在這個時候開始培養吃飯情緒的，所以對自己這時候的飢餓感，不以為然。

不巧的是，這次可能沒那麼快可以吃上飯，但不要緊。別人手提包里有甲油粉底口紅，我包裡頭全是核桃肉芝麻糊鴨胗干大紅棗小魚乾雞翅膀。不愧是一個中國人。

其實飛機門關上後，停在地面的期間，我應該守著自己管的那扇機門，而不是去吃東西。防止有哪個欠削的把門打開，讓我們失業還要賠錢。

一開始我還坐在自己位子，可以跟對面乘客隨便聊兩句。他問我大概要停多久，為什麼要停，會不會有食物和水從這補充。我一一回答，並覺得不耐煩，並努力不表現出來。後來，我意識到這位乘客很有遠見。

大概那天的餓比較洶湧，加上領導沒有叮囑，於是擅離職守去廚房吃核桃肉配芝麻糊。

當我吃到都忘了關心到底什麼時候起飛去墨爾本時，隱隱覺得旁邊有不同尋常的眼神。我試圖用不會被對方發現的程度回瞄了一眼，發現對方直直看著我手裡的吃的，而且，他不是一個人。

那種渴望的眼神，我在希望小學的海報上見過。

作為一個善良的機組，我用眼神示意他是不是有什麼需要。他帶著一點歉疚說，自己餓了，有沒吃的。我說這是自己帶的，航班上的食物都吃完了。這是大實話。

旁邊的同事，也聽到這位乘客的需求。她是一個更善良的機組，於是試著悄悄地挖臟餐車，想從裡面找點什麼乾淨的出來。接著，她發現了一根巧克力，那種餐盤上的小甜點。她把這個巧克力給了乘客。

剛剛說過，他不是一個人。緊跟著的，還有幾個有同樣渴望眼神的人，想得到些吃的。於是我的善良同事，再努把力，再悄悄地挖了下餐車，從里找出了些包裝完好的小麥芬。

前面提過，航班是很髒的，但面子上還得要過的去，所以同事做這些時都是背著乘客，沒讓他們發現這些食物的來頭。

發食物的口子一打開，便收不住。任何人，特別是飢餓的人，在食物面前，是不講規矩、不講道理、不講究的。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湧向廚房要吃的，乾淨食物已經沒那麼容易被發現，善良的小姐姐們沒法偷偷從臟餐車裡找吃的，只能敞開臟餐車的大門，使勁看裡頭到底還有沒剩的。

就像這樣。

這是臟餐車，塗掉我司餐盒上的標記。

這是發現有小麥芬的臟餐車。

當時，圖片背後站著一票土澳人民，眼巴巴迎接垃圾車裡出來的食物。還有人指揮小姐姐，「下面一格，下面一格，對，右邊。」接著，小姐姐在小角落裡發現一個巧克力，眾人掌聲響起。

就這樣，做著找食物的遊戲，我們在地面上短暫停留了一個小時後，快樂的離開了。

當我回到自己座位上，對面提問很有遠見的乘客，正在吃一大塊吉百利牛奶巧克力。可能是我的眼神引起了他的注意，這位好心乘客把他的巧克力遞過來，邀請我一起吃。我一邊不能控制的發出這樣的表情，

一邊推脫說不要。這位乘客再次邀請一起吃，我便不好拒絕。於是，從jumpseat上伸長上身，夠到巧克力後，掰一塊，不小心 掰大了。想還回去的時候，有遠見好心乘客叫我別客氣，都拿去吃，那我就痛快的都吃了。

當在咀嚼的時候，想起來自己摸了臟餐車廁所門的臟手還沒洗過，恩，我也是餓了。

補充：關於臟車裡的食物。

乘務員把乘客吃剩下的餐盤收到餐車後，就算裡頭有沒拆過的食物，一般也不會拿給乘客吃。反正我不這麼做。但幫主的同事會從裡頭找自己想吃的東西，這個……可以理解。

舉例說明：剛剛做了一個上微薄的航班，如下。

做完這個，不得不請了兩天病假。

飛機備降馬斯喀特，停了三小時，此時距離乘客登機已經過去十三個小時，兩餐加一次延誤小食已經發完。

然而在馬斯喀特沒有任何的餐食補給，機上中國乘客對食物思念的心情相信可以想像。

可是領導特別交代，臟餐車裡剩下的食物，包括加熱後沒食用的熱餐，都不能給，因為可能已經變質。

所以大概是這樣，航班上臟是髒了點，但是大問題還是不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