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雨（4）

曹娜

曹娜覺得自己該從床上起來了，她從上一個黑夜一直躺到了這個黑夜。

在這期間她睡過一會兒，也許有四個小時，但是她睡得卻非常不安穩，她做了很多夢，很多很荒唐的夢，所以一直到現在，她的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

她早上有三節課，很重要的三節課，同寢室同專業的李紅雲曾警告過她老師會點名，而且會記入平時成績。但是，她怎麼可能會有心情去上課？點名就點名吧。她自暴自棄的想道。她的畢業設計也才剛剛開頭，她連大的方向都沒有搞清楚，還有許多的東西需要去查閱，在一天前，她本來都計劃好要求圖書館窩一整天了，但是，現在，現在這些東西都算狗屁啊！啊，還有那最討厭的考研，高數，英語，政治……她此刻真希望這一切都能從自己的世界滾蛋，包括，包括那個……

曹娜有些痛苦的從床上爬了下來，她的頭髮已經像鳥窩一般雜亂了，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的臉色現在絕對糟糕極了。她慵懶的走向了門邊，打開了燈，燈光終於驅散了周圍的黑暗。

再怎麼傷心，自己也還是一個普通人，普通人就需要吃飯。她覺得自己餓了，餓極了，她已經一整天沒吃飯了。

她花了半個小時，洗漱，洗頭，化妝。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還是和以前一樣，粉底遮擋了她糟糕的臉色，美瞳也讓她疲憊的雙眼恢復了光彩，她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笑了笑，臉上露出了滿意的表情，隨意地噴了噴香水，拎起了自己的黑色皮包，準備出門。

就在她轉門把手的那一刻，她才意識到，她忘了帶手機。於是她走向了床頭，伸手拿起了枕頭旁的耳機，隨意掃了一眼屏幕。

那句話出現在了她的視線之中：小娜，我想了很久，我覺得我們還是分手吧，這樣對我們雙方都好。

然後她意識到，自己再也無法偽裝下去了。淚水毫無徵兆地流了下來，她忽然覺得一陣委屈，淚水毀了她剛剛打好的粉底，她沒有看到，但是她知道，於是她更傷心了，她的雙腿開始顫抖，飢餓，悲傷，疲憊，絕望這些情緒如利劍一般地向她刺來，她覺得每一劍都刺向了她的心臟。

她蹲在了電腦桌的角落，用手捂著自己的嘴，她不想聽到自己的哭聲，她不想讓自己這麼狼狽。但是她的哽咽依然傳進了自己的耳朵里，她覺得自己是那麼沒用，自己是那麼懦弱，她知道她自己不該哭泣，那個該死的男人不值得自己為他掉淚，但這一切只會讓她更加的難過，淚水更加洶湧了。

她顫抖著將手機擺在了自己的面前，強迫著自己看上面的內容：小娜，我想了很久，我覺得我們還是分手吧，這樣對我們雙方都好。

對我們雙方都好，對我們雙方都好……你怎麼知道對我會好，你憑什麼這麼說，你有什麼權力這麼說！

「任鑫！你他媽就是一混蛋！」曹娜哽咽著吼道，但這絲毫沒有讓她好受。

這一切都是這般虛假，就像一場冗長的夢境。

那個在聯誼會上遇到的羞澀的男孩，還是現在的任鑫嗎？

這讓她想起了任鑫第一次和自己說話時的樣子，那時候那個男人滿臉通紅，他也許喝了太多的啤酒，但是還不及自己的一半，他一定很不能喝酒。這是曹娜對任鑫的第一印象，後來和任鑫接觸也證實了曹娜的這個想法。

那時的任鑫說話都有些顫抖，他的臉很紅，曹娜不知道他是因為害羞還是因為酒醉，然後他對自己說，「能把你的電話號碼告訴我嗎？我很想認識你。」

很突兀，很不禮貌。曹娜還記得那時自己對任鑫的印象，他是個又高又瘦的男孩，長得很清秀，曹娜對那時的任鑫並沒有多少好感，相反，他旁邊那個穿藍色襯衫的男孩更能引起曹娜的興趣，他風度大方，而且，比任鑫要成熟很多，曹娜喜歡成熟的男人。

但是她無法拒絕一個害羞男人的請求，於是帶著一絲絲的不情願，曹娜將電話號碼給了任鑫。那一晚，是任鑫送自己回寢室的，曹娜記得很清楚，任鑫並沒有像別的男生一樣，把自己的女伴送到寢室的樓下，他只將自己送到了宿舍區的大門口，然後自己像個傻子一般的被甩走了。

曹娜那時認為，自己和這個害羞男人的故事已經結束了。

但是當任鑫再一次約自己出來時，她沒有拒絕。那次約會無聊且繁瑣，但是第三次任鑫約她時，她依然沒有拒絕。當任鑫顫抖著握著她的手時，她沒有將手抽回。當任鑫笨拙地將舌頭伸進她的嘴裡時，她沒有拒絕……當任鑫提出分手時，她也沒有拒絕。

她已經愛上了當年那個害羞的男人。

曹娜繼續哽咽著，但已經不似剛才那麼兇猛，她不想知道任鑫和他分手的原因，因為她了解，任鑫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原因。

她餓了，她累了，她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力氣再繼續哭下去了。

這個時候，門開了。曹娜心臟猛地跳動，她迅速將自己臉上的淚水擦抹乾凈，但很快，她便意識到，自己的臉上還有粉底，來不及了。

「曹娜！你怎麼了？」艾粟的聲音傳來了，充滿震驚。曹娜聽到了她的腳步聲，艾粟一步步的走向了自己。

「我……我……」曹娜想不出來合適的理由，她覺得自己馬上又要哭了，但是她不想讓艾粟看到自己哭。

「你哭了。」艾粟揭穿了事實，她慢慢將曹娜扶了起來，曹娜笨拙的坐在了椅子上，艾粟拉過了旁邊的椅子，坐在了自己左側，「怎麼回事？誰惹你傷心了？」

「是考研的事情，我的壓力太大了。」曹娜撒謊道，她不想讓艾粟知道她和任鑫的事情，她接過了艾粟給她的餐巾紙，擦拭著被淚水毀掉的粉底。

「是任鑫嗎？我昨天晚上就發現你不對勁了。」艾粟用一隻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背部，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

曹娜猶豫了，但她覺得自己還是不要隱瞞的好，大家知道這件事情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她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他和我提出分手了。」

艾粟看著她，曹娜可以看見她眼中的同情，然後她發現艾粟抱住了她，一股莫名的暖流流向了自己的心裡，而這卻讓她更加委屈了，眼淚再次流了下來。

「能挽回嗎？」艾粟鬆開了她，認真的看著自己，同時又低下頭看了一眼手機。

曹娜擦掉了流出來的淚水，搖了搖頭，「不，不可能了，任鑫做事情總是那麼絕情，而且，我知道他絕對不會後悔的。」

「你和他到底發生了什麼？」艾粟關切地問道。

這個事情曹娜也想知道，她也想知道任鑫到底為什麼會離開自己，其實她的心底已經隱約有答案了，只是她自己一直都不願意承認罷了，但是看著艾粟誠摯的目光，她還是說了出來，「沒發生什麼事，我想，他估計只是厭倦了，我和他在一起已經有兩年的時間了，這對他來說已經是很長的一段時間了，而他肯定不希望在他今後的人生里再有我的出現。」

「男人有什麼好的！就是會在剛談戀愛的時候說些甜言蜜語，等時間長了才發現，他們全部都在說謊。」艾粟顯得有些氣惱，「這估計也讓你看清任鑫這個人了。」

「我怎麼可能會看清他啊，我感覺直到現在他對我來說都是一個謎團。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歡過我，我總感覺，我總感覺……」曹娜有些猶豫了。

「說出來吧，說出來也許就好受些了。」艾粟鼓勵著她。

「我覺得我是個替代品，我是他感情的替代品。」曹娜嘆息著，咬著嘴唇說道，「他曾經偶爾向我說過他的前女友，雖然他說的很少，但是我能發現，他依然還對她有著感情，而很多時候，我都會覺得，自己其實只是這段感情的延續。我從未覺得他真正的愛過我。」

「他的前女友，」艾粟喃喃地咕噥道，她又看了一眼手機，曹娜覺得很奇怪，艾粟在等什麼人的信息嗎？艾粟繼續說道，「他的前女友是誰啊，他們什麼時候認識的。」

曹娜微微抬起了頭，思考著任鑫曾向自己透露他前女友的一些隻言片語，「我只知道她是任鑫的高中同學，她現在在S市。」

曹娜還記得任鑫在偶爾提起他前女友時的表情，他掩飾的很好，他的語氣也是那麼平常自在，但是曹娜一直相信自己有一雙可以洞穿思想的眼睛，她可以看出來，在任鑫那漫不經心的眼睛裡，深深地埋藏著他對那個女孩的愛。

「都這麼多年了他都忘不掉啊。」艾粟顯得有些吃驚。

曹娜忽然覺得有些煩躁，她不想再繼續就任鑫的這個話題說下去，而且任鑫的前女友讓她討厭，曹娜從來沒有見過她，但是她卻討厭她。她餓了，累了，而且每次提起任鑫這個名字都會莫名的讓她傷心，她流的淚已經夠多了。

「粟粟，我有些餓了，而且，我也不想再說那個男人了，這兩天我想靜一靜，我需要過兩天沒有任鑫的日子。」曹娜一邊說著，一邊走向了梳妝台前，補齊了剛才被淚水和鼻涕毀掉的妝容。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這一次，她沒有笑，也沒有哭，傷感短暫的離開了她，她覺得此時的自己很冷漠。

「粟粟，如果你沒有吃過晚飯的話就陪我出去吃些東西吧，什麼都好。」曹娜說著拎起了自己的黑色皮包，那一刻，她發現艾粟猶豫了起來，艾粟再一次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了。

「哦，不好意思哈，我晚上也許會有事。」艾粟支支唔唔的說道。

「好吧，那我找別人吧。」曹娜說著，打開了門走了出去。

她在等誰的簡訊呢？這個想法在曹娜的腦海中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