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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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故事共7人參與創作。

正文

1、

雅子死了。赤裸而蒼白的身體恬睡在厚厚的雪坪上,看上去那麼渾然一體,矜持而飽滿的神秘黑森林成為繼濃抹的大紅色嘴唇之後,第二顯眼的顏色了,當然還有那支緊含在紅唇之間的血紅色玫瑰。

文 / 萱顏

2、

晴子吃完午飯,匆匆打聲招呼便出門了。星期天也如此拚命,山吉不免感慨當今漫畫行業的病態。

山吉和晴子結婚已經三年。婚後的生活十分平常,幾乎不再有突如其來的驚喜,也沒有刻意製造的浪漫,面紅耳赤的爭吵更是一次都沒有。倒不是對現今的生活有何不滿,甚至可以說是非常享受。但看到自己用心給某視覺小說作曲的評論底下,卻時常出現類似「中村老師的音樂似乎沒有了之前的靈性啊,還是喜歡《春之物語》里那種情感既含蓄又洶湧的曲風。」這樣的感想時,偶爾也會質疑自己。

以前他很少在意別人的評論,因為他的作品裡融入了很多自己的理解與情感,相比起同期同行,有著強烈的自信。如今開始在意,是潛意識中也感受到了自己的退步。這種退步並非技術層面,而是靈感的源泉。改編曲調複製自己以前的靈感並不是不能保持產出相近水平的作品,只不過這樣不會令自己滿意,正如同沒有作家想永遠寫同一個故事。

山吉開始懷疑是否和現在過於平靜的生活與心境有所關聯。回想起自己最著名的曲子的創作靈感,那是他最失意的時候,作品得不到認可,喜歡的人就在身邊,似乎觸手可及,卻沒有勇氣打破那層心之壁。在這樣的狀態下,創造出了最廣受好評的作品。當時他的感情是那樣澎拜。

如何才能收穫非同一般的心境?他抿著紅茶苦苦思索。文藝作品大多是再創作,又絕大部分是空中樓閣。似乎只有自己親身經歷和體驗才能滋生出強烈的情感。

看了下時間,剛好一點鐘。今天是星期天,新井同學還有半個小時就會過來學習鋼琴。

兩個月前,受朋友之託,每逢星期天下午都會花一點時間指導一位高中生學鋼琴。原本山吉對教學是不感興趣的,也沒有太多閑時,礙於對象是摯友的侄女,且態度十分誠懇,才勉強收下了他音樂生涯中的第一位學生。第一天輔導後,他就徹底喜歡上了這位學生,不僅悟性高,也是一位難得一見的美少女。從摯友口中得知,家人對她的期望都很高。

想到新井同學,山吉又憶起了上周令他感到困擾的事,那天她練習的曲子是克萊斯勒的《愛的憂傷》,在演奏即將結束的時候,新井同學突然說:

「中村老師,以後您可以叫我雅子嗎?」

文 / 一時之間

3、

十七歲,美好的年紀,日益成熟的曲線中還保留著一絲沒有褪去的青澀,像極了那顆誘人的毒蘋果。

山吉閉目聆聽著雅子的彈奏,他刻意閉著眼睛,並非為了找到旋律中的不足,而是不敢把目光留在她的身上,那裡有著太多的誘惑。

流暢的曲調變得生澀,輕快跳動的音符一遍遍的在同一個位置戛然而止,彷彿遇上了無法逾越的天塹,山吉皺眉。

「中村老師,這裡我總是彈不好,能為我做個示範嗎?」 雅子眼中帶著哀求。

山吉無法拒絕,坐在雅子讓出來的座位上,位置上還留著雅子的餘溫,令山吉有些沉醉。

「中村老師?」

「是這裡嗎?」,山吉指著五線譜掩飾著自己的失態,琴鍵在指尖飛舞,曲子瀰漫在房間之中。

山吉彈奏了一小段就停了下來,掌聲立刻在身後響起,一回頭就遇上了雅子滿是崇拜的目光。他立即轉回頭,盯著五線譜,不敢和那雙眼睛對視。

」我能再試一遍么?中村老師。「

」嗯「,山吉應了一聲,就要起身讓開,背上傳來的柔軟讓他動彈不得。

雅子直接靠了上來,身體緊貼著山吉緊實的後背,右手越過山吉的肩膀落在了琴鍵上。

雅子的長髮若有若無的撩動著山吉的臉頰,他能聞到髮絲上穿來的花香。

雅子彈奏起來,沒有了原先的磕絆,曲子變得活潑充滿了生命力。

山吉卻只聽得見耳邊雅子淡淡的呼吸聲。

「中村老師」,雅子輕輕呼喚著。

山吉扭過頭,與雅子對視著,曲子停下,卻有別的瀰漫在期間。

雅子的目光變得迷離,呼吸也變得沉重,山吉的目光移向了雅子誘人的雙唇。

距離在不斷拉近著。

「我回來了」,晴子的聲音,打斷了兩人之間的曖昧氣氛,兩人迅速分開。

「唉呀,新井小姐也在呀,留下吃頓便飯吧,晚上有我拿手的咖喱飯喲」,晴子熱情的招呼雅子,晃動著手上的一袋蔬菜。

「啊,不,不,不用了……那個,時間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辭了。非常感謝中村老師的指導,很期待下一堂課。」

雅子匆忙告辭,令本來並不在意的晴子回想起剛進門時房間里的場景。

雖然什麼也沒看見,但之前一定發生了什麼,晴子猜測著,女人的第六感總是准得可怕。

當夜,山吉來了靈感,寫下了一首令自己滿意的曲子。

「晴子」,山吉迫不及待想與人分享自己的新作。

「來了」,晴子剛剛洗完澡,用毛巾擦著頭髮,來到山吉身邊。

「什麼味道?」,山吉聞到了熟悉的香味。

「新的洗髮水吧,雅子推薦的,說是大麗花的香味」,晴子捧著一縷頭髮聞著,「很香……啊」

晴子話沒說完就被山吉抱起,大步進了卧室。

山吉瘋狂的索取著,撫摸著晴子的裸體,卻想起了鋼琴前那穿著校服的背影。

激烈之後,疲憊地山吉很快就陷入沉睡。

晴子憐愛的撫摸著山吉的臉龐,忍不住親了山吉的嘴唇。

唇分之後,晴子滿意的偷笑著,像只偷雞的狐狸。

「雅子」,山吉發出一聲囈語。

晴子的臉霎時變得難看,如同鬼魅。

文 / 鴆

4、

山吉做了一個夢。

一片虛無縹緲的霧裡,一朵巨大的大麗花在他面前緩緩綻開。

黑紅色的,閃爍著毒藥般腥魅的光澤。

一如袒露在花中的雅子,黑髮纏滿她幼白的身體,有種說不出的詭異美感。

她鮮紅的嘴角流露一絲不自然的笑意,讓他感到一陣恐懼。

一觸即發,黑色的大麗花突然變成野獸的巨嘴,狠狠的抽動尖銳如牙的花瓣,將雅子吞噬入瘋狂蠕動的花心。

她凄厲的叫聲劃破夢境。

驚醒的山吉流了一身冷汗,他下意識的扭頭去看晴子。

卻只看到被抹平褶皺的床褥,和擺放的一絲不苟的枕頭。

牆上時鐘尖黑的指針,彷佛一把細長的匕首,慢慢扎進他的心窩。

隨著時間一點一點的離開一點三十,他心中浮起不安。

「叮鈴鈴鈴」手機聲在此刻顯得格外刺耳。

「您好,請問是山吉老師么?」是一個禮貌的女人。

「我是,請問您是?」山吉心臟開始突突直跳。

「我是新井雅子的母親,不好意思,雅子今天身體有些不適,我想讓她提前請假,這孩子說什麼也不肯,非要說也許到上課的時候就好了,但是現在來看,還是無法來上課了,只能和您請假。」

「哦,沒事。」他感到有些如釋重負,那只是個夢,「希望新井同學可以儘快康復。」

周三的下午,是山吉習慣在東京的大街小巷尋找靈感的日子。

細小的雪花在空氣中飛舞,他撐起了一把黑色的雨傘。

他好像看見戴著圍巾的雅子出現在自己眼前。

那不是幻覺,在正對他的馬路的對面,雅子和一個長發的瘦削男人糾纏在一起。

山吉不確定,那個男人是不是緊緊抓著雅子的手,企圖讓她不再掙脫。

一輛巨大的卡車經過,將他的視線擋的嚴嚴實實。

他焦慮的奔向卡車的後方,看到雅子終於甩開男人的手,不顧紅燈,沖自己的方向跑來。

他看清了雅子眼中的憂慮和欣喜,混著淚花。

沒有任何猶豫,他抓住雅子伸來的手,帶著她在街道上狂奔起來。

他曾擔心,看到雅子,要如何面對。

直到她的手真實的握在自己掌心,他刺破自己拙劣的掩飾。

不能掩蓋的心率變成旋律,跳動在大口喘息之間。

最後一個音符消散在空中時,他們停在雪地之中。

「不要問我。」雅子埋在他胸前的襯衫上,抖動著肩膀。

他伸出同樣抖動的手,輕輕的摟住了她幼小的後背。

雪,變大了。從微小的雪晶變成大朵的雪花,飄落人間。

「吉田先生,你認識照片上的人么。」

吉田的嘴唇在哆嗦,無法將目光從那張照片移開。

厚厚的雪坪,沒有一絲玷污,如同躺在其上的主人,純潔無暇的臉龐,赤裸潔白的軀體,那隻紅玫刺傷了他的雙眼。

「新井……雅子……」說出這個名字,彷佛抽空了他的全身。

新井雅子,十七歲,屍體被晨練的西九先生髮現在和平公園的代湖湖畔。

新井身上無任何雪跡,而雪地上亦無任何足跡。

初步推測新井在死亡之後被人運送現場,運送方式尚且不明。

經法醫鑒定,新井死於中毒,但並非一次性毒量致死,而是體內多次累積毒量達到致死效果。

而新井充滿藝術感的死亡姿勢,讓這個血腥的慘案染上了一絲不明的美感。

「你剛剛有沒有聞到?」運送過新井屍體的瀨戶警官問身旁的松本警官。

「你是說那種香味么?」松本反問。

「大麗花。」一個聲音突然插入他們之間。

黑色的大麗花,開放在一個不合時宜的季節。

文 / 張一十

5、

「那是大麗花。」警署,一個身著黑夾克、其貌不揚的男人重複著。

「來,我和大家介紹一下,」松本警官笑嘻嘻地拉過他,「這是我在大阪外調期間認識的老朋友,速水偵探。這次我特別邀請到他來協助我們破案。」

「喲,是來自關西的名偵探呀。」年輕警察們紛紛打趣。

「大家好,我是速水淳一郎,接下來還請多多指教。」

簡單和大家寒暄過,淳一郎走到黑板前,注視著貼在上面的現場圖片。

通過屍身的僵硬程度,初步推斷死者死亡時間為昨夜凌晨1點。死因為多次積累導致的慢性中毒,毒源尚不明。無掙扎、打鬥痕迹,說明死者死前應該還被人實施麻醉。雖然死者被拋屍於市和平公園的湖畔草坪上,但第一案發現場很可能另有所在。

雖然已經看過現場,但一直讓淳一郎很在意的是,現場展現出的奇異的矛盾感。以往他也遇到過詭異的奇案,但無論是依照怪談傳說殺人,還是把犯罪現場布置得匪夷所思,種種手法背後都隱藏著犯人不得不為之的理由。但這次略有不同。不得不說,目前他的思路暫時陷入了困局。

雪地無足跡的詭計,一般發生在較小的地域範圍內。犯人為了降低嫌疑,或是利用時間差詭計,來達成自己的不在場證明,或是讓死者手持兇器輔以有去無回的腳印來營造出自殺的假象。可是此案中,死者被放置在日常人流量較大的公園,且雪地四周無絲毫足跡,光是這一點就已經極難做到。要知道昨夜雪雖然不算小,但到後半夜就停了,絕對還沒有達到可以完全蓋住腳印的痕迹。再者,以常理論斷,恐怕沒有哪個妙齡女孩會願意以這樣的方式在冰天雪地中,死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殺的可能性很大。兇手如此大費周章是為什麼呢?兇手又對死者到底抱有著什麼樣的感情呢?

如果說兇手是對女孩恨之入骨,想以這樣的方式羞辱女孩,但為什麼他又如此小心地整理死者屍身,在死者身上放置玫瑰呢?

這種有條不紊的儀式感,彷彿是在進行著一場近乎病態的獻祭。

淳一郎準備換個思路。他抽出一根煙點上,又開始翻看死者接觸人群的初步調查記錄。

死者新井雅子,今年17歲,家境良好,在有名的貴族高中上學。社會關係似乎也頗為簡單。年輕的女孩子很漂亮,本來應是在校園很受男生追捧的類型,但不知是她本性靦腆還是家教甚嚴,目前並無任何情感糾葛,女性好友也不多。活動範圍也比較狹窄,除了學校和家裡,她周日例行去叔叔的好友那裡上鋼琴課,偶爾也參加學校文學俱樂部的活動。

中村山吉,40歲。曾是小有名氣的音樂製作人,現在人氣有所下滑。同時兩個月前開始任教死者的鋼琴課。最後一次見死者的時間是周三下午。案發時間在家創作,無目擊證人。

中村晴子,28歲。大學畢業後曾失業過一段時間,三年前因一次商務酒會認識了中村山吉,和後者結婚,很快成為知名雜誌社的漫畫版塊編輯。最後一次見死者是兩周前的周日。案發時間在外應酬,有公司同事作證。

新井英治,死者父親,45歲,某電子公司經理,案發時間和死者母親一同在家。從不晚歸的死者當晚曾打電話說回來晚些,讓他一度很擔心。

新井理惠,死者母親,43歲。據她說死者上周曾身體不適,周三曾經偷偷出去過一次,不知去了哪裡,回來以後又開始發熱,直到前天才好些,案發當晚自稱是和同學在外聚餐。

新井貴裕,死者叔叔,41歲,唱片公司投資商,和中村山吉曾是大學裡的摯交,後來一直駐資支持中村的音樂事業,直到現在還有聯繫。死者去上中村的鋼琴課也是由他極力促成。案發時間在公司辦公,無目擊證人,正在申請調取公司內部錄像。

有森裕二,死者同學,……

……

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但是,真的只是這麼簡單嗎?

他想一切還是要親自問詢過死者周邊的人才會有進展。

淳一郎決定首先拜訪新井雅子的父母。

雅子一家住的是一棟兩層的小洋房。雅子的房間在二樓。房間里大部分面積被一架鋼琴佔據著,琴譜還攤開在練習過的那頁——一首克萊斯勒的《愛的憂傷》,琴譜上標記了很多細節部分如何處理的筆記。桌上放著幾本同齡女孩都在追逐的時尚雜誌,看得出來是近兩個月才開始頻繁購買的。

在雅子的浴室里隨便看看的時候,他發現洗手台上放著時尚品牌本季最新的護膚洗浴套裝。黑紅色的包裝,優雅又危險的顏色。

他突然再次想起了雅子身上遺留的那股不合時宜的大麗花香氣。

文 / Issei

6、

「速水先生。」一個憔悴的聲音將他從思考中拉回來。浴室門口站著一個年輕女人。女人很漂亮,嘴唇上了鮮艷的口紅。淳一郎想了一段時間,才想起來是在現場見過的死者母親新井理惠。

「您看起來很年輕。」知道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不太合適,但他仍然情不自禁地由衷讚美。

「謝謝您。」新井理惠臉上出現詫異的神色,但這種神色很快就又被平靜銜接了。她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真的很抱歉,家裡出了這樣的事,要麻煩探員們多費心了。」

「請保重身體,我們會盡全力。」淳一郎覺得有什麼地方很奇怪。新井理惠那天在公園裡近乎崩潰,現在卻看不出任何悲傷或者疲憊的痕迹。也許是因為在這個家庭中,自製與禮貌被視為比情緒更重要的東西。但他還是覺得有哪裡不太對。作為一個偵探,他見過很多死亡,他所遇見的死者家屬,即使儘力保持克制和禮節,也無法掩飾住從裡向外散發的絕望和疲倦。

而這位母親,似乎節製得有些過頭。

「我們希望案子能儘快了結。讓雅子能得到安息。」新井理惠說出這些話時,顯得有些傷感。淳一郎努力驅散自己心裡的懷疑,有哪個母親會不為自己女兒的死亡傷心呢?也許只是自己多慮了。

但他仍然無法消解心裡那種異樣感,甚至理惠的傷感,都讓他覺得有些刻意。

他離開新井家時,天空又飄起了雪,積雪的樹枝在陽光照耀下發著光。他看見路邊的鏟雪機正慢悠悠地開始工作。

如果用鏟雪機把雪覆蓋在現場,能不能遮掩腳印?他搖搖頭,否決了自己的想法,半夜在公園裡開動一輛鏟雪車,無疑會驚動很多人。

不排除兇手使用了輔助機械拋屍的可能。

淳一郎點了一根煙,靠在街邊的欄杆上。可是兇手這麼大費周折地掩蓋腳印又是為什麼?比起使用複雜的機械,留下腳印並把路徑引向沒有積雪的地方更為方便。難道只是……覺得腳印破壞了美感?

他狠狠打了一個噴嚏。睜開眼忽然看見自己面前懸著一張老人皺紋密布的臉,眼睛細長,神色僵硬蠟黃,死了很久似的。他本能地後退了一步,然後氣沖沖地罵出來:「哎,小鬼!你是不是很無聊?」

老人的頭擺了擺,後面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先生,空吹能面只要四百啦!」

「空吹不是小孩子戴的。」淳一郎雖然沒好氣,但還是接過了那個孩子揭下的檜木面具。面具雕刻得很細緻,和真人的臉像極了,有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是被剛才這樣嚇了一下以後,他心裡無端地覺得這個能面有點陰森森的。

他把能面裝進公文包里,決定去中村家一趟。

中村山吉不在家,他倒也不擔心。作為涉案人員,如果山吉有什麼反常舉動,自然會有警方介入。替他開門的是山村晴子,相比新井理惠,28歲的晴子反倒顯得更蒼老一些,臉色非常蒼白憔悴。

「速水先生,可能要勞煩您等一等了,我丈夫很器重雅子,認為她是很難得的天才,所以雅子遇到意外,他非常難過。」淳一郎在她說話時打量了她兩眼,晴子的眼睛裡沒有惶恐或者不安,但說話時嘴角有些僵硬,神色也顯得獃滯。

難道是做過整容手術或者玻尿酸注射得太多?淳一郎心裡想。和晴子又聊了一會兒,晴子提供的信息很有限。淳一郎得到的與警局並沒有任何不同。

「我所知道的都已經全部告訴您了。」晴子說,「我那天在與同事應酬,我和幾個同事喝得有點多,就在酒店休息,第二天才回家。」

淳一郎合上自己的筆記本,把它裝進公文包,他的手碰到了那個檜木面具,心裡忽然冒出來一個念頭,晴子會不會是戴著面具?

「冒昧地問一下您,您之前做過整形手術或者接受過類似的臉部治療嗎?」

晴子勉強地笑了笑:「哦,是這樣的,那天喝醉回來的路上摔傷了,去做了一個小手術。您的眼光真敏銳。」

「真是不好意思冒犯了。不知道您是到哪個醫院做的手術呢?請不要誤會,我的侄女也弄傷了臉,之前在的醫院治療沒有什麼效果,我覺得您治療的效果還不錯。」

「倉田醫院。」晴子熱心地告訴他,「就在02區外圍,有點遠。不過為我治療的那個醫生,可能已經不在了喲。」

向晴子道謝後,淳一郎離開了中村家。他攔下了一輛計程車。

「到倉田醫院,但是別馬上去02區,帶我先繞個路。」

他能感覺到樓上晴子在注視著他。

文 / 晴?木木?迪瑪希之花dimashgul

7、

新井雅子的日記

10月23日

今天媽媽晚飯時提出讓我去學鋼琴。

大概又是聽到隔壁鄰居討論山崎同學或是池田同學豐富的課餘活動了吧。

有什麼意義呢?

我已經十七歲了,我不是天才,這樣活著,真的很累。

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里,我常常覺得暗無天日。

隨便吧。

我是一個喜歡自言自語的人,只有鏡中的那一個我,才會為我解開疑惑。

但沒關係,在外面的時候,我總要假裝和他們是一樣的。

這麼多年辛苦你了。一直不知羞恥地和你說了這麼多。鏡子里的我,你也很累吧。

10月25日

中村山吉。

哦,以後得叫中村老師了。

看上去精神狀態不怎麼好,估計也是勉為其難答應教我鋼琴的吧。

音樂人都是這樣的嗎?這個名字在我們這代人中間已經不流行了。不知道是不是名不副實。

他的妻子中村晴子比他年輕許多,是個精幹的美人。眼角上挑,高高瘦瘦的,很友好地和我打了招呼。

作為初學者,我只能從擺放手型和練習餘光學起。練習著,他從旁邊的椅子上起身來糾正我的手型。

身上有一股煙味兒。如果是你你一定也會討厭的吧?

想早點結束這種尷尬又荒唐的課程,所以我們啊,要給他一點教訓。

呀,我最喜歡你了,我就知道只有你永遠是站在我這一邊的。

讓我想想,中年老師猥褻女學生,聽上去怎麼樣?這麼說給媽媽聽的話,她應該會同意停止課程吧。

11月1日

裝作羞澀地和中村請教,找到近身接觸的機會,等他上鉤,再在晴子推門送點心的時候故意尖叫跳開,臉上帶點害怕的表情。

應該就行了吧。

我掛上我最甜美的笑容,向中村傾過身子。我知道這是動人的表情,畢竟,每當鏡子里的我這樣對自己笑,我都沉溺不已。我在校園裡對男同學們笑得時候,他們也都是紅著臉避開的。

「老師,這個小節我處理不好,指法不順,你教我好不好。「我聽到自己甜膩的聲音在琴室里回蕩,我親愛的爸爸媽媽一定不會想到,他們當做大和撫子培養的女兒,會有這樣的一面吧。

他不動聲色地避開了,站起身,繞到我另一邊,指著琴譜,「這裡第四小節,E後面的G標記的是小拇指,而不是你用的大拇指,重新試試。第五行第一小節,這個三十二分之一音符你現在不熟練,先彈慢一點。還有,黑鍵不要按到末端那裡……」

我恍惚應道,實際上我不過隨口編的問題,哪裡記得我怎麼彈得了。

他竟然記得我的指法?

想到他一直在我身後看著我,便感覺那目光有如實質,讓我慌張起來。

晴子恰在此時推門進來了,看到我們沉默著,笑著招呼,「雅子第一次來還不適應吧,要不要吃點點心?山吉,你不要板著張臉嘛,看,都把雅子嚇呆了。」

我勉強笑笑感謝晴子的好意。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我仍然尋找機會做些小動作,但中村一直都表現得彷彿毫無察覺,只是在認真講課。好像那首我始終彈不順的練習曲是世界上唯一值得注意的事。

誰要你認真。

直到下課,晴子站在門口送我,順便遞給我一個精緻的點心盒,「我看雅子很喜歡吃呢,就擅自給你包一點帶走,下周再來玩啊。」

11月25日

中村先生呢,相貌不能算傳統意義上的好看,但是就讓人忍不住細細打量。

很高,寬肩,瘦削,兩腮略有點下陷,但卻很有落拓的魅力呢。

那天我看到他隨手幫晴子畫了幾筆漫畫,才知道他畫畫也很好。平常看出來處事細緻,說話溫和慢條斯理,語調到末尾總有小小的上揚。

看我彈琴時喜歡抱臂環胸, 低下頭記筆記時會不自覺往後撥弄自己的頭髮。現在天氣冷了,手會縮到長長的毛衣袖子里,手撐頭思考時會露出骨節分明的腕關節和手錶。

但我還是討厭他抽煙這個習慣,也許是為了靈感?

藝術家的事,誰知道呢。

打住,新井雅子,你不能再傻笑了,至少不要對著鏡子傻笑。

我這是……怎麼了?雅子,你怎麼把自己給賠進去了。

我不想再這樣悄悄觀察他了, 我要停下來,變回原來的那個我,重新變得和你一樣。

吶,鏡子中的另一個我啊,如果你真要問我怎麼突然就這樣了,抱歉,我想,也許是最近見面次數太多了吧,尤其是中村先生邀請我下午放學去他工作室做作業,我已經兩周沒去文學社活動了。

11月29日

中村先生很有才華, 無論是譜曲還是演奏, 但即使這樣, 為人還是很親和的.

他嘴上經常說的輕描淡寫, 但是該完成的都會認真的完成。

最近晴子在家時,兩人間的氣氛也很微妙,我想他最近在創作上可能遇上什麼煩惱了吧。

為了他,我希望變得更好,能站到和他一樣的高度,也多一些能和他聊的話題。

我想我真是瘋魔了吧,今天下課回來,抑制不住的想他,想看到他的面容,想看到他譜寫樂譜的手稿,想聽到他溫和的聲音。

最近,他和我開玩笑時,臉上不再是以往客套友好,而是發自內心的笑。我在內心不斷遊說自己他可能對我也不是全無表示的。 他對我是特別的。我完全不認為是我在自作多情,

半夜偷偷到書房開了電腦,第一次跟蹤他的網路賬戶。中村先生髮的大多是創作狀態心得之類,偶爾有的幾張頭像照片都被我用手機照下來,存著以後慢慢看。從各種轉發評論,我能看出他的愛好和朋友圈組成,心裡不由還會笑著點評幾句。

中村先生的音樂我也在慢慢聽呢,下次上課和他討論一下好了。

12月6日

!!!

說出來你一定會為我高興的!

今天中村老師竟然邀請我下周一起去聽音樂會。

他說晴子平常很忙,晚上也有應酬,正愁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

雖然流行音樂製作人去聽古典音樂會有點奇怪,但對我來說都沒有差別啦。

聽說是勃拉姆斯交響音樂會呢。

勃拉姆斯,勃拉姆斯,我要好好記住這個名字。

(這算是約會嗎?!!)

在考慮要去買一套新裙子呢,好像去聽音樂會要穿的正式些。

最近也要早點睡,可不能到時候凍感冒了呀。

晚安,鏡中的我。

12月12日

下午去上課,意外他也等在門外,原來是忘帶鑰匙被鎖在外面了。等到晴子趕回來幫他開門,我盯著他把圍巾裹在她身上,擁著她。那站在寒風裡的幾分鐘,度日如年,看著心裡好難過,好難過,好難過……

哪怕就在我對自己不停重複著, 「我最喜歡老師了「的時候, 我其實也沒真正抱有什麼幻想。

我想,我還是沒有勇氣,成為一個打破禁忌的人。況且晴子對我一直很好,我不能去破壞他們。

但是他為什麼要主動請我去聽勃拉姆斯的音樂會呢?那天晚上回來很冷,我還披著老師的西裝外套,和他並肩而行。

結果後來我們之間彷彿依舊平淡,依舊是偶爾在上課間抱怨幾句天氣,談談我的校園生活,僅此而已。

這算什麼呢?這樣的反覆開始讓我絕望。這種關係不可能有任何進展。

我從沒有任何經驗。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就這樣放任自流。

我隱隱意識到他不應該成為我每天生活的興奮劑。

我現在天天都在幻想一些不一定發生的事情,去尋找一些也許永遠不會得到的答案。

而我內心裡的聲音彷彿一個不停給我冷靜判下死刑的法官:

「雅子,你怎麼能對一個你尊為師長的人有這種心思」,「你不可以喜歡他」, 「你必須死心」。

這些刻板的宣判般的句子就算只是我自己為了說服自己, 重複多次後潛意識裡也讓我痛苦不堪。

其實也許是我貪求太多了。

仔細想想,我也許根本沒有那麼喜歡他。我到底喜歡他什麼呢?

也許是為了和曾經的著名音樂人在一起的虛榮心? 這種體現自己魅力和與眾不同的想法? 當這種喜歡好像已經變成了我無聊生活的一種催化劑, 一種上癮的毒性, 這樣動機不純的內心怎麼配……

可能是被我自己想像的幻相所蒙蔽。想想如果關係能更近一步後到底能做什麼,我反而覺得一片茫然。

但是,我甘願放縱自己一下。反正失敗了也沒人知道、沒人能嘲笑, 不是嗎?

於是我便維持這樣的狀態。啊你不會怪我的,對嗎?我們是最親密的人啊,

我,永遠會是你的。

12月15日

今天工作室靜悄悄的,只有我們兩個人,老師就放了音樂。我聽出這是我們上次聽勃拉姆斯音樂會的曲子。

老師很反常,我每次抬頭,他都在注視著我。

我的臉微微熱起來,但突然注意到他好像很痛苦,看著我的雙眼不如平常那樣平靜,彷彿透過我看到讓他驚懼的東西。

臨走的時候,老師取下CD,遞給我,「雅子,這盤CD送你了。「

我很無奈,「老師,最近不是在教我練克萊斯勒的《愛的憂傷》,怎麼反而給我勃拉姆斯的CD?」又開玩笑地添了一句,「老師就算是想通過這個隱晦地催我好好練習,我也不會讓您得逞的。」

我轉過身正要離開,突然感覺到一股大力把我牽扯入懷中,老師比往日低沉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溫熱的吐息打在我的耳廓,帶著淡淡煙草的氣息。我聽到他溫柔地吐出我的名字,「雅子,你非要這樣嗎。」

彷彿受了蠱惑一般,我直到回家都怔怔的,不知道自己答應了老師些什麼。

12月21日

每周都盼著上琴課的時光,至少比家裡放鬆很多。

對了,最近開始用晴子推薦的大麗花洗髮水,說到這,晴子人真的很好,這也讓我很愧疚。

和山吉之間,很多事情也都不一樣了……

晚上山吉請我出去吃飯的時候,看到他不知輕重地放多了芥末, 被嗆得臉紅但又盡量憋得不咳那麼厲害的樣子, 我忍不住笑了。我說話不多, 但只要是我說的話他都在認真傾聽, 或接我的話, 或笑一下以示聽到了, 讓我從不會有被忽略了的感覺。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尊重我的感受。

12月25日

今晚參演學校的聖誕節芭蕾舞演出。

我承認我是算計過的,裝作不經意的把參演的信息透露給他,但我做夢也沒想到山吉竟會帶著他圈裡的製作人朋友來看我演出。

我受寵若驚地接受兩位老師熱情的鼓勵時, 山吉就靜靜站在旁邊看著。等她們說完了,便無聲地沖我微笑。

山吉真是個情感內斂羞澀的人啊,這樣的人以前是怎麼寫出情感洶湧的曲子的?

1月2日

新年好啊。

看到他笑的樣子,心都要化了。

聽到他的聲音,只覺得是天下最好的禮物,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都捧到他面前。

別人反覆強調也記不住的東西,他只是無意一提也會記在心上。

算了,你愛抽煙就抽煙吧。

世界這麼大,能遇見你,真是太好了。

我想,我以後大概不需要這本日記本啦。

我會把這些都好好刻印進心裡。

鏡子中的我,祝福我吧。

1月13日

有森裕二怎麼會知道我和山吉的事?!那晴子會不會也……

不!不能讓他威脅到山吉的事業!

為什麼?為什麼!

他們都該死!該死!該死!!!

1月17日

我這顆心臟已經跳動夠久的了。

怎樣才能在他生命中變得有意義呢。

不如成全他吧。

呵,勃拉姆斯嗎。

在無邊的冰雪裡,我寧願做一方器皿,這顆心,呈給你,為你搖旗吶喊。

畢竟,我們是那麼相像啊。

永別了。

文 / Issei

8、

靈感既源於純粹的愛,也源於徹骨的恨;一切激烈到極致的感情都是繆斯的偏愛,卻並不止如此。真正堪稱偉大的作品誕生於愛與恨的滲透、痛苦與歡欣的疊加,是明知不可為卻偏要為之,是對禁忌無法自控的渴望。對「求不得」最切身刻骨的體驗,是送給藝術創作者最好的禮物。

你願意為他獻上最好的禮物嗎?

「山吉的生日快到了,就在下周。雖然結婚已經三年多,我還是很發愁該給他送什麼,」晴子說到這裡,平素一直沒什麼血色的唇角輕輕揚起,朝對面坐著的女孩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我這個妻子當得很不稱職吧?平時工作忙沒空顧家就算了,居然連禮物這種小事都要來請教你。」

午後暖意融融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射進室內,桌上晴子執意要請客的咖啡不依不饒地散發著略帶焦苦的香味,將她困在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被迫直面中村晴子平和、淡然、卻好似知曉一切的眼神。

她知道了我和山……不,中村老師的事情嗎?新井雅子低下頭去,借喝咖啡的動作掩飾內心的無所適從,片刻後才彎起唇角,傳達出善解人意的微笑。她雖然十分厭惡過於嚴格的家教管束,但這份環境培養出的社交禮儀卻使她在任何場合都不至於過度失態。

「中村老師喜歡什麼,我不如您了解得多。」

晴子笑了笑,彷彿沒有注意到雅子的不自然。

「山吉結婚後創作的作品就不如以前質量那麼高了,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的問題……」她稍稍垂了頭,溫和的面龐閃過一絲真切的哀愁,「雅子,你是學鋼琴的,應該能理解靈感對搞創作的人來說的重要性吧?也許,是成家之後的生活太過平淡安穩,才……」

中村山吉從潔白的桌布上端起一杯紅酒,準備一個人躲到角落裡默默地借酒澆愁。他最近參與配樂的作品不幸遭遇了滑鐵盧,雖說是由於作品本身的質量不行而牽連山吉,但慘淡的銷量也代表著他拿不到理想中足以支付房租的報酬。下個月,他就會被房東上門要債了,交涉失敗的話,也許從此就無家可歸。

山吉嘆了口氣,搖搖頭轉身走向原定的無人角落,卻發現那邊已經多了一個年輕的白裙女子,正低著頭坐在長椅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山吉心裡悄悄一動。並不是他有一見鍾情的情聖屬性,而是那女子的身影與他當時戀慕的對象太過相像,待他反應過來時,已經端著酒走到了她的身邊,側過身去佯作無意地問候起來。

「敝姓中村,從事音樂。要來點紅酒嗎?」

白裙女子抬起頭靜靜地看著他,無聲的注視像極了某種凜冽的逼問。等到山吉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腦袋,她的唇邊才綻開微笑。

「晴子。」

「什麼?」她說話的聲音又輕又細,山吉一下沒能聽清,只覺得那幾個音節太過短促,不像一個完整的名字。

「叫我晴子就好。」她重複了一遍,仍舊注視著他的目光幽深而寂靜,片刻後轉向房間另一端的鋼琴,「可以彈首曲子嗎?中村先生。」

酒會的房間很大,在兩人前往鋼琴的過程中晴子又恢復了此前的一言不發,山吉甚至懷疑剛才的笑容是不是自己的幻覺。等到他開始彈奏自己創作的樂曲,晴子才被吸引著重新將目光凝聚在他身上,並隨著樂曲的進展越來越熱烈——山吉情不自禁地轉頭看去,不曾想落進一片明亮到刺目的光芒當中。那是晴子與樂曲產生共鳴、因欣喜而陶醉的眼神。山吉的心不自覺抽痛起來。他太熟悉了。晴子年輕的臉龐上被生活的困苦刻划下的憂鬱痕迹、以及此時眉梢眼角被樂曲點亮的奕奕光芒,這是同類的標記——也許就是因為這一點,他才在酒會結束之後和這個有些古怪的女子一直保持著聯繫,互相陪伴著走過了低谷與風雨。

在山吉發布的新作大受好評的那一天,晴子來找他,一向文靜的面龐激動地泛著紅潮。

「中村先生!」她喊他,「您太厲害了,我……」她想說什麼,奔涌的感情讓她的雙唇神經質地顫抖,「我……」

山吉卻突然抱緊了她。

「晴子,」山吉在她耳邊低聲回應,她身上好像擦了香水,不知名的花香惹得他決定放縱一次,順從自己內心無法自控的感情,「你真美,我可以抱你嗎?」

進入她的那一刻,他看見晴子幸福而又茫然的表情,空洞的眼神望著自己,卻又好像望著別的什麼東西。

就好像她愛的不是中村山吉,而是名叫山吉的才華聚合體一樣。

是了。山吉突然回想起來,當時晴子身上的香氣,不正是大麗花的香味嗎?

那一天短暫的見面之後,速水淳一郎去了倉田醫院,果然如中村晴子所說,病案記錄上為她診治的那位醫生已經辭職,就此下落不明。他一無所獲,只好從前台那裡要了三年來中村晴子就診的記錄勉強當做調查成果,聊勝於無也好過無功而返。

等待的時間十分無聊,淳一郎無事可做,便倚著牆壁重新回溯案件。新井雅子頗具藝術性的死亡現場在他腦海中浮起,大麗花的香味彷彿也跟著縈繞鼻尖:代表背叛的大麗花、代表愛情的玫瑰……他懷疑中村晴子,卻不認為這是一場單純的情殺。

「先生」,前台的護士喊他,似是整理完了就診記錄,淳一郎走過去,還未致謝便看見了第一條記錄的病患名字:

「有森晴子」。

文 / 和之

9、

「有森晴子,有森晴子,有森……」這名字有些熟悉啊,淳一郎這麼想著,但還是調整了一下情緒,向前台的護士表達了謝意。

山吉很自責。他覺得是他造成了雅子的死,就像克萊斯勒創造的「揉指」一樣,他覺得心弦顫抖的厲害……

他無法像以前一樣自如地彈琴了,從指尖流淌的不再是悅耳的清音,相反就像是散落一地的殘紅。

破碎。

凌亂。

他忽然覺得精神有一些恍惚了,眼前出現了一大片沙漠,黃沙陣陣,遮天蔽日。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拖著步子走著,嘴唇乾裂得像是黃土地上縱橫交錯的縫隙。

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忍不住舔舐了一下,非但沒有緩解,乾裂的卻更加嚴重了。

……

太陽沒有憐憫他的意思,影子在沙丘上拉的老長。萬念俱灰之際,一抹鮮艷奪目的綠色彷彿針扎一般刺入眼眸。

他猛地晃了晃腦袋,試圖把昏沉的感覺趕走,心卻被什麼東西緊緊攥住一樣,無邊無盡的恐懼向他襲來。

或許,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吧。

雅子…我來了。

有森裕二最近很煩躁,他最討厭那些所謂的「藝術家」了,都是些無病呻吟的該死的傢伙,除了能吸引女孩子之外毫無作用。

該死!

雅子好幾天沒來上課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喜歡雅子一身白裙的樣子,像純潔無暇的花仙子,清純又誘惑,和他的姐姐一樣美,不,更美些。

自從知道了雅子的「秘密」,他忽然發現那個曾經在他心中「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女神是那樣的令人作嘔。但他相信是那個叫什麼山吉的老傢伙勾引了她。

他和雅子談過了,雅子要他別插手這件事,他永遠都忘不了雅子俏臉上驚恐無助的神色,像一隻受傷的小獸。

該死!該死!該死!

速水淳一郎坐在計程車上,靜靜地看著窗外,又是陰雨天,看了一會兒他收回目光,順勢往後一靠,閉目養神起來。

想眯上一會,疏解一下這幾日的疲勞,腦海中卻放電影一般回憶起這件案子來,有森…這個姓好熟悉啊。

迷迷糊糊地,他還是睡著了…

文 / 星空變話

10、

「為什麼會這樣?學校現在也流言四起,我遵守約定沒跟任何人說過。」

「他的妻子發現了。」

「新井同學,我們交往吧,只要我們交往,人們很快就會忘掉這件事的。

從你加入文學部第一天開始,我就一直喜歡著你。」

「你要和我殉情嗎?」

「我不會讓你自殺的。」

「一個真正要自殺的人,你是阻礙不了的。

想到疼痛就很害怕,但這是我唯一的選擇。」

「新井同學,不管怎樣,請給我一次機會。」

「跟你說了也不會理解,光憑想像是無法體會我的絕望的。

永別了,有森同學。」

「等等!

我認識一個輟學混道的學長,或許能拿到幫你減輕痛苦的東西。」

「如果你想拖延時間通知我的父母,沒有用的,只會徒增我對你的厭惡。」

「請相信我,沒有人比我更喜歡你了。」

有森裕二清晰地記得信息里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他翻身張開身體,回憶著雅子最後的溫柔,眼眶盈著淚水,直想嘔吐。

敲門聲就是這時候傳來的。

「根據你的不在場證明,和新井同學他們分手後,你就回家了,沒有證明人。」

「是的,我父母平時都不在家。」

「回家以後有沒有再出去過?」速水注視著他的眼睛。

「洗完澡看會書就睡覺了,我已經跟另一位刑警說過了。」

「法醫鑒定,受害人臨死前發生過性關係。從湖中撈出的受害人的衣物中檢測出的嫌犯DNA,和你的DNA檢測結果吻合。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松本瞪著有森欲二說。

「是雅子的要求!」有森欲二撐不住了。

松本沖速水投去敬佩的目光。

「……

周三下午她去和學長拿的葯。和文學部的同學聚完會,她注射了最後一次,照她所說的布置好現場,我用準備好的充氣艇從湖裡離開。」

「新井雅子為什麼要布置這麼詭異的現場?」

「她沒跟我說。」

「此前你有沒有和新井雅子發生過關係。」

「沒有。」

「所以她自殺前那一次,是你自己的意思?」

「不是。是雅子的意思,說是對我的回報……」

事情越來越複雜了,不僅雅子的死相仿照了當年的懸案,還和新型毒品扯上了關係。速水掐滅煙頭,示意松本把審問交給其他刑警,跟他走一趟。

事情超出了預想,雅子的死讓新井貴裕已經失眠了好幾天。

室內放著山吉的經典成名曲《蝴蝶結》,古典糅合流行,婉轉的旋律,撩撥心弦,高潮令人震動。

那時候他們在做一個名為《春之物語》的文字遊戲,貴裕負責腳本,直子負責插畫,山吉配樂。這首曲子是山吉為遊戲創作的插曲。程序出來的時候,三人窩在一起測試。劇情到高潮,插曲響起,三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淚流滿面。

這麼多年過去了,貴裕還是覺得那是他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為什麼最後都沒有選擇我?明明我早先成名,容貌也不比他差。

山吉和直子宣布交往的時候,貴裕一夜一夜地失眠,憔悴不堪。此後雖邂逅了幾位女人,卻無一人讓他產生想要共度一生的想法。

速水淳一郎,關西的名偵探,貴裕早有耳聞。

「你們懷疑我是殺害雅子的兇手?」

「不,雅子是自殺的。」速水猛抽了口煙,「但她的死跟你脫不了干係。」

「你這話什麼意思?」

「新井雅子是你出意見安排給中村先生輔導的。」

「雅子是我侄女,山吉是我朋友,讓朋友輔導自己的侄女,有什麼不對嗎?」貴裕一臉懊悔,「早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這樣,我就不該提議。」

速水吐出煙霧,像是嘆息,「新井先生,其實我第一次見你,是很多年前。

《春之物語》發布的時候,我就在現場,那時候我只是個不起眼,沒有工作的畢業生。」

貴裕瞪大了眼睛,血絲如網。

「比起遊戲,主創方的露面更引人矚目。特別是直子,一身白裙站在台上美好的樣子,多少少年的夢。

可惜那是你們三人的最後一次合作。

吸引我不辭路遠從大阪趕來的,正是雅子詭異的死相。

你應該很熟悉吧,貴裕先生。

當年直子死的時候,正是這幅模樣。

一開始刑警都把中村晴子視為謀殺新井雅子的主要嫌疑人,然而不管怎麼查都沒用,因為新井雅子是自殺的。但調查中村晴子,卻讓我查到了把這一切連起來的關鍵線索。

第一次見到晴子的時候,我非常吃驚。太像了,甚至有一種她就是直子的感覺。

我們調查了她在醫院的整容記錄,不僅是近三年的保養和微調,在和中村山吉結婚前,或者說在他們並未相識之前,有森晴子就刻意整成了今天這幅模樣。

有森晴子失業幾年,然後把自己整成中村山吉已故女友直子的模樣,意圖很明顯,是為了得到中村山吉的好感。」

貴裕壓抑著內心的悸動,「這和雅子的死有什麼關係?」

「即使是代替品,也是會讓人產生嫉妒心的。把雅子安排給中村山吉輔導,當兩人產生感情,便可破壞中村山吉和有森晴子的感情。」

「呵呵,速水先生不去寫腳本真是可惜了,但編劇也是要符合邏輯的,憑什麼我會認為我的朋友會對我的侄女產生非分之想?又怎會知道雅子會對山吉有意思?又何必要割裂好友的家庭?」

「新井雅子對文學感興趣,你又是她的叔叔,如果她喜歡你們的遊戲,了解你們的經歷,知道了中村山吉和直子的愛情,如此再相處,便很有可能被中村山吉吸引,何況中村本身就受女孩子歡迎。

沒有人比你更了解中村山吉了,也沒有人比你更了解他對直子的感情。所以你給雅子送了直子生前最喜歡用的大麗花香味的洗浴用品。」

室內並不熱,貴裕卻全身都在冒汗。

「高明的罪犯往往通過誘導來達成目的,即使中村山吉和新井雅子沒有擦出火花,你也沒有任何損失。

大概你沒有算到的是新井雅子會因事情曝光而自殺,並且還模仿了當年直子的死相。

是輕生時想到對中村山吉表達自己的情感,還是對直子的祭奠,或是其他的什麼,大概只有新井雅子自己才知道了。

關於最後一點,我前面已經說過了,即使是代替品,也是會讓人產生嫉妒心的。

新井先生,你喜歡直子,大概玩過那款遊戲的人都看得出來。事到如今,你不會想再否認對直子的感情吧?」

工作室靜悄悄的,下午一點的陽光從落地窗筆直切到山吉的腳下。他坐在鋼琴前,看著光中的浮塵,獃獃地出神。

又到周日了。

他一寸一寸地輕撫著琴鍵,像是能從中找到一絲熟悉的溫暖。

雅子死了。他覺得自己是那個殺了她的劊子手。

一小串高音組成的旋律,如同收尾,卻是前奏,任憑手指在琴鍵舞動。

他試著想像那份絕望。在黑暗中滋長,抽枝發芽,卻永遠無法向陽開。

而自己不過是把她當作代替品,當作一個滿足自己想像的背影。

沒有人是能夠代替的,晴子不能,雅子也不能,不管有怎樣相似的印象,都無法代替那個靈魂。自己卻著魔般地去貪戀那一絲雷同。他覺得自己無可救藥。

可他止不住這份慾望,雅子彈琴的背影,像極了直子作畫的樣子。素衣烏髮,淡淡的大麗花香。

彷彿回首就是那張清澈的笑臉。

他痴痴地彈著,渾然不知早已淚滿面。

淳一郎坐在商店門口和小學生打著街機,兩人邊打邊打吼,雙方角色都剩最後一點血的時候,淳一郎用手肘推了一下小學生的手,趁機打掉了他最後一滴血。小學生罵了他一句,哭著跑開了。

「大叔,專輯到了沒有啊。」

「第三列,自己找一下。記得把上個月的欠賬結清。」

漢字的曲目只有兩首,《繭》、《暗華》。

淳一郎就著沙發躺下,瀰漫的樂聲中,回憶著《春之物語》。

陽光落在桌上,照亮了專輯的封面:貴裕、直子、山吉,三人倚靠在一起,笑容晴朗。

文 / 一時之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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