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字如面:父親,離我最近的匠人。
簡單來說,Toshio很到位地把匠人精神定位在手藝精湛之上。在他來看,技術的精湛可以通過先天的優勢和後天的努力達到,稱之為專家不為過,但是要說具有匠人精神,則是另一個境界。是什麼把匠人和手藝人區分開呢?通過Toshio的寥寥數語,我大致總結為三點:對本專業的態度,對自我的剖析以及對社會的認知。賣油翁的故事誰都知道,但是我想沒人會認為賣油翁有匠人精神,正如賣油翁本人所說:「我亦無他, 惟手熟爾」。 我無法更深入地理解匠人精神,因為我與其相距甚遠,但我卻有幸認識一位對文字情有獨鐘的匠人 - 我的父親。
父親從事文字工作大半輩子, 他是我身邊最能詮釋匠人精神的人。父親自小就對文字和書法痴迷有加,一部分是受了作家爺爺的影響,但我想,更多的則是他的性格所在。從我記事起,父親就整夜在那盞米黃色的摺疊檯燈下安靜地伏案,校對他人的文稿,整理爺爺的遺稿,或是進行自己的創作。那時的我沒有聽過敲擊鍵盤的聲音,我能聽到的,是父親沙沙翻動稿紙的聲音,還有他輕聲潤色文字的低語。
父親是個寡言的人,心地善良但並不善與人打交道,用現在比較時髦的術語來說,就是有些輕微的社交恐懼症。但父親心很靜很穩,只有心若止水的人才能把文字和書法真正的美詮釋出來。書法我是外行,對於父親的毛筆字無法評論,但他的鋼筆字實在是嘆為觀止,父親是先練的毛筆字後攻的鋼筆字,有了毛筆字的紮實功底為基礎,父親的鋼筆字跡剛硬中不失飄逸,不知不覺中自成一派。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見過身邊的人有誰能像他一樣把毛筆字和鋼筆字結合的這麼賞心悅目。不僅如此,父親還將書法和他的文字工作融合到了一起。父親在中國現代文學館從事文學檔案工作,在那個沒有電腦的年代,所有對於文學書籍文獻的資料管理,全是靠工作人員的一枝鋼筆和一堆卡片完成的,父親一個同事曾說過:「你老爸那字兒寫的,抄檔案真糟踐了!」(糟踐:北京話,浪費的意思)
小時候我經常去父親的單位玩,因為那裡對一個孩子來說,是座誘人的樂園。那是在文學館遷入新館之前,老館位於一片明清年代的大宅院里,相傳是慈禧光緒從紫禁城前往頤和園途中,歇腳住宿的行宮。整座院落應該都是文物古迹,只是年幼的我並不知道,院內外石獅假山林立,廊院幽徑遍布,是個爬牆上房的絕佳所在,現在回想起來,我也許就在光緒卧室的房頂上扒過香椿葉。父親的辦公室就在這片院落里的一間廂房中。記憶中父親的辦公室並不大,屋子正當中是一架舊時平房供暖的煤爐,鋁製燒水壺蒸騰出的熱氣和老屋子特有的氣味混在一起,是一種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味道,父親的辦公桌在辦公室一角,桌上的檯燈發出昏黃的暖光。
每每收到一批新的圖書,父親會用裝雀巢咖啡的大玻璃杯先沏上一杯茶,然後抱起一摞書放到桌上,將相應數量的卡片擺好,給那桿我叫不上牌子的老式鋼筆灌足墨水。在開始之前,父親都會用他的大手在封面上摩挲一番,就好像在和書打招呼一樣,之後他會一字一字地將書名,著者,版次,書目編號以及簡介記錄在卡片上。每完成一張卡片,他都會耐心的等墨跡徹底干透,再小心翼翼地把卡片插進事先粘在封三的牛皮小紙袋裡。每每完成這一套程序,他會再摩挲一把書的封底,猶如和朋友握手道別,這是他的習慣,也許是在抹去灰塵,抑或是總結他剛剛完成的工作。除去八十年代初在故宮博物院工作的五年,父親將這份工作一直做到電腦接班為止,條形碼調檔查詢圖書方便快捷,可人們不會再看到父親那一張張字帖般的檔案卡。時至今日,每次逛舊書店,拿到一本書後,我會不由自主的翻到封三,期許會在那裡看到父親的卡片。
父親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協會會員(李家平_中國作家網),他對於文字有著一種特殊的好感,也有著不同常人的敏感,每每和父親互通郵件,我都會字斟句酌唯恐有紕漏,因為父親總能在回信中指出我文法和措辭的不當,字裡行間中肯且不失嚴謹 (就在現在,我腦海中想的就是父親,如果是他,他會怎麼寫自己?)。到現在,我給父親寄明信片都是隻言片語,多年使用電腦的我,提筆忘字已是常事,就更別提那歪歪扭扭的字跡了。海外漂泊數年,居無定所是常事,但父親的書我始終攜帶身邊,我會經常拿出來,看印在封面父親的名字,翻開第一頁,是出國前父親給我寫的贈言,見字如面。
寫到這裡,鏡片上蒙了一層薄霧,我閉上雙眼,回到那間昏暗的廂房,在那裡,我看到父親伏案在檯燈下 。。。
---送給我的父親,一位離我最近的文字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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