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之城》第二幕 骨玉(2)

說說骨玉吧,他比我要有意思多了。

骨玉在中學時有過一個女朋友。他們在一起度過了人生最膩味的一段時光,做那個年紀的情侶都會做的事情:翹課騎車,翹課上網,翹課睡大覺,翹課軋馬路。這些都是骨玉自己講的,有沒有幹些別的事情,我不清楚。

問題在於,骨玉是仙人,含著玉出生的,仙人都不笨,因此骨玉總覺得她女朋友笨,再翹課就廢掉了。想著拿什麼拯救你,我的愛人,初中三年級過了一半之後他決定以身作則。每當女朋友喜顛顛地找他去騎車,他就教育她,不要在那裡瞎搞,好好學習;找他上網,他教育她,不要在那裡瞎搞,好好學習;找他睡覺,他教育她,不要自己在那裡瞎搞,等我來了一起好好學習。

總之,骨玉就一直這麼教育她,結果女朋友成績直線下降。後來,骨玉考上了省重點高中,女孩去了一家職校,念了沒多久就退了學,在市區一家酒店做服務生。兩個人久不相見,就沒了聯繫。

骨玉在高中寫《笑忘書》,寫《玉蝴蝶》評論,文名遠播,如魚得水,又畫得一手由貴香織里式的漫畫,從此身邊女孩不斷。終於在一個春情蕩漾的夜晚,為了給一個女孩子過生日,他用書包背著十八枝蠟燭兩瓶紅酒,跟她在酒店開了房間。有道是:點起蠟燭,亂花漸欲迷人眼,打開空調,暖風熏得遊人醉。兩個人對著電視機矜持了半天決定玩剪刀石頭布,輸了罰酒。結果酒逢知己千杯少,兩瓶見底之後迷迷糊糊地抱在一起,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被前台的電話吵醒。他呻吟了半天才醒過神來,掙扎著跳下床換衣服。女孩正在衛生間洗澡,這時門鈴響了,他打開房門看到前女友推著車子走進來。

要是趕上一般不諳世事的年輕人,碰到這種情況肯定嚇得半死。但是骨玉不為所動,在前女友面前表現出春天般的溫暖。她沒理他,先看了看衛生間,再檢查下床頭櫃和寫字檯上的物品,最後她走到床前掀起被子,沒有表情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詭異的微笑。

「請問,您在這房間里做手術嗎?」

只見在正午十分的陽光下,床單上的一大灘紅色血跡顯得格外刺眼,還有向外圍散射的趨勢,彷彿梵高一不小心把向日葵畫成了日本軍旗。

骨玉用一秒鐘弄明白了整件事情,再用一秒鐘順手拿起紅酒瓶子裝模作樣地倒出幾滴來,自言自語道:「這酒的顏色,確實是深了點。」

第一次聽這個段子時,我差點讓杯子里的酒嗆死,我拿起濕巾擦擦嘴,告訴他,這是我有史以來聽過的最拙劣的借口。骨玉搖搖頭,說其實認識她還沒倆星期,連名字都沒背熟,人一處女沒道理主動要跟他開房。我於是感慨世事難料,現在的姑娘更不可貌相。

「關鍵是,」他補充道,「她忘記那天是她例假,他媽的還害我愧疚了一個禮拜!」

以上就是我想交代的背景。也許你明白了,也許你沒明白。不過這都沒有關係。作為真實的故事,如果理解起來很簡單,那隻能說明生活本身就很簡單。反之亦然。比如,骨玉的這段經歷讓我總結出,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永遠有一個被傷害了的女人(參見考上省重點前的骨玉),而一個失敗的男人背後,有兩個這樣的女人。這玩意聽起來就很複雜,顯得生活好像也很複雜。對此,骨玉自己的總結明顯簡單多了,一句話就簡明扼要地揭示出男性生活的本質——你首先要記住的不是女孩的生日,而應該是她的月經期。

當時我們對坐在火鍋店一張靠窗的桌子旁,裊裊升起的煙霧彌散開來模糊了彼此的面容。街上的風很大,店裡人不多,回想起來,那應該是元旦過後的第四天下午。

紅酒的故事只是席間的一個小插曲,大部分時間裡,我只是在講述昔日童星朱迪?福斯特,神經刺客約翰?辛克利,和美國總統羅納德?里根之間的傳奇故事。據說辛可利在刺殺完總統後跑到街邊讀《麥田裡的守望者》,這種黑色幽默當然比他效仿的電影更令人神往。那會兒我已經看了《計程車司機》5遍,而21年前辛克利看了15遍。我覺得他有問題。如果我看15遍的話,我只會愛上希碧爾?雪弗德,而不是才她一半大的朱迪?福斯特。骨玉保留意見,他以一種近乎狂熱的洛麗塔情結宣布其對朱迪的愛。這是我們四年來曾有過的最大分歧,即對御姐和蘿莉這兩樣東西,我們有著完全相反的價值判斷。

那是2002年的秋天,我們作為交換學生,從海大來到外國語學院。

說來也算個笑談,海大每一屆航海專業有將近500人,清一色的男性,專業之上不設系,一個專業直接構成一個學院,堪列全國之最。學校為了便於管理,借鑒了明朝錦衣衛的構思實行東西分治,整個東山校區——我們稱為東廠——被列為水上專業的半軍事管理區域,由於和尚系和偽軍管的存在,其他各個東廠的派系(只要有非男性的,公公也不行),包括外語系等依次西遷。這麼發展下去,東山變嵩山,大家走極端,不是在操場上踏磚就是在教室里念禪,由此你可以試想當這群少林寺出身的傢伙跑到女兒國一般的外國語學院,會做出什麼事情。

很不幸的,我就是其中的一員。骨玉也是。剛來那會兒我常跟他開玩笑講,如果王小波在世,一定不會放過這個素材,勢必會和李銀河一起在他們的性學研究報告中濃墨重彩地加上一筆。骨玉形容我當時「滿臉壞笑,不停地眨著狡黠的眼睛」,於是我想起後來余雲也說過,我這樣的眼睛是極具誘惑的——想像一下沐浴在四月天的習習和風裡,捧著一本《草葉集》的羅宇青坐在圖書館邊的長椅上,對文學稍有迷戀的女孩能從中看見普魯斯特、毛姆或是王爾德等人迷人的眸子。

「如此優雅的心靈之窗以及閃爍在其中的滿溢的才華必將成為反擊所有貶低同性戀文學大師的好事者的最好論據之一」,寫完這個長句我又琢磨,這跟在一個同性的環境里呆久了是不是有點關係。為此我還專門查閱了王小波和李銀河合著的那本《他們的世界——中國男同性戀群落透視》。之後發生的事情證明我的憂慮是多餘的,包括我和他在內,選出來的兩個交換生班一到這裡,立刻無一例外地迅速沉淪。

看看我們乾的那些荒唐事你就明白了。火鍋店談話的兩周之前,骨玉在我的斜上鋪用電話和哭訴換來了一個女孩子的憐憫與恩澤。而三天之後,我讓整個外院的學生都有幸欣賞到全大連最早的過年煙火。七年零三個月後,上海的雨夜,我在計程車后座上對余雲說,那個冬天的年少輕狂恐怕我今生再不會有。然而,那一年你正年輕,總覺得明天肯定會很美,許巍的歌還在耳邊迴響,空氣里總是飄蕩著難以言喻的芬芳,骨玉在日記里這樣寫道:「辛巳年,辛丑月,乙亥日,黃曆上寫著:沖蛇,煞西,宜沐浴出行,忌安葬嫁娶,燕客西來而福禍未知。我祈願,這是個美好的開始。」

是時候了,背景燈光打亮,《Por Una Cabeza》的探戈舞曲響起來,姑娘們,你們該準備上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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