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之城》第一幕 傳記
《獻給宋小夏——懷著愛與緬懷》
你叫我怎麼開始呢，宋小夏？
沒來由地讓我給你寫什麼傳記。我說正經事你只當耳旁風，隨便開句玩笑倒記著君子無戲言了。你也知道我平常就特討厭進書店，越大的書店越煩，我納悶那些人為什麼那麼熱衷於胡編亂造些墨墨跡跡無關痛癢的破事呢？全球變暖，能源枯竭，貧富差距，男女比例這些現實問題沒一個關心的。這回倒好，你讓我寫你的破事。我實在想像不出你一天除了逛淘寶秀美瞳校內網自拍開心網種菜偶爾偽裝下吉普賽還能幹些什麼。後來你怕我不樂意，說也可以加點我的事進去。可以加點？好吧。老實說，沖著這份孝心，我心裡還真美滋滋的。
寫傳記倒不是第一次了。高中那會兒班上一哥們追隔壁班的女生，那女生挺有意思，給他布置了一道作業——寫一萬字的《百年孤獨》讀後感。我想她的原意應該是叫他知難而退，因為這男的屬於馬爾克斯和馬克思誰是誰都分不清的主。結果是此人非常頑強，堅韌不拔，堅持不懈，堅毅不撓，到處找人代寫——找我代寫。
按道理我是瞧不上這種屬於文革時期的泡妞方式，不過這麼自作聰明的女生著實讓人想調戲一下。我打算從作者如何根據他童年的記憶構思這本書開始講。「1965年的一天，」我這樣寫道，「馬爾克斯開著車帶著妻子孩子前往阿卡布爾科時，念頭像閃電一樣掠過他的腦際。作家決定像童年時外祖母給他講她的故事那樣敘述自己的故事。他要從那天下午那個小男孩被祖父領著去參觀冰塊時寫起。」之後我用宛如作者般的上帝視角描繪了這本書出爐的每一個細節，甚至暗示了1908年10月19日馬爾克斯的外祖父與其朋友決鬥是本書的源頭，以及前古巴領導人卡斯特羅同書中角色的微妙聯繫。結尾時我對比拉美的變遷慷慨引用道，「孤獨是馬孔多毀滅的原因，而孤獨的反義詞是團結。」
一萬個漢字加上標點符號寫在四百格一頁的方格信紙上，大約需要30頁。對於除了作文之外沒寫過什麼東西的高中女生來說這可算得上「著作」。在她看來，這樣的著作那位男同胞自然是有倆腦袋也寫不出來的。那男的於是跟我抱怨說你丫是不是寫的太過了，搞的哥們現在很難辦，她問那作者馬克思是哪國人，我說德國人她怎麼就生氣了。
本來他倆互相鄙視一下這事就可以不了了之，只是不知道怎麼的後來敗露了。一天課間休息我趴在桌子上睡覺時那女生突然像風一樣衝進我們教室。開始誰也沒注意。她氣喘吁吁地用教鞭死命拍講台。「誰叫羅宇青。」她喊。
我抬起頭。教室里頓時安靜下來。有人指指我。她急忙奔到我的桌前，手裡揚著一大疊稿紙，渾身打著哆嗦。「你，就是你寫這篇馬爾克斯傳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於是就沒有回答。
她激動地上下打量我，尖聲叫道：「你是不是雙魚座的？」
小夏，你看到了，星盤不是到你們這一代才流行的玩意。（我承認用「代」這個字眼時我很糾結）早在你們的師姐那會兒就已經樂此不疲地研究這種流行於古希臘的時尚。我後悔當時不懂其中奧妙，誠實地告訴她自己其實是水瓶座的。那女生頓時一臉驚詫，接著大呼失望，拂塵而去。留下一句話言猶在耳，「我跟我們班打賭你是雙魚！氣死我了。」
為高中女生寫嚴肅文學，多半就是這麼個情況。自那以後我寧可天天跟男生踢球打CS聯星際都不願再接這茬。只是踢球時那傢伙老給我使絆，據說是因為我非君子愛奪人之美。
宋小夏，如果你願意，我倒是能寫寫你的那些搞笑事兒。首先就是你那名字。你說你在校內網能換多少個名字。我給你數著呢，宋小兔，宋小鞋，宋小瓷，宋小腰，宋小暴，蘇荷，神小姐宋寶寶……
「一酒吧把這名毀了。」蘇荷說。
「今天叫什麼？」
「叫宋小夏。」
「那我預訂你下一個名字叫宋小秋。」
「顯然你不會得逞。」
令人浮想聯翩的名字旁就是你不斷更換的頭像。我是從沒見過姑娘自拍能拍成這樣的，你要沒親口跟我講我准以為你身邊24小時跟著一個御用攝影師。你每張精心PS過的頭像放出都引得無數宅男流著哈喇子大獻殷勤，淡定之輩如我也不禁會偷偷下載到硬碟隱藏文件夾，細細把玩個把時辰。你的美如此千機百變，以至於我擔心哪天我沒提前看過你的頭像，我就再也認不出你了。
再就是你三分鐘一換的校內網「狀態」，在網路時代又稱「心情」或「個性簽名」。先強調一下，正常的修辭手法里三分鐘應該是虛指，指代時間之短，然而你清楚這裡不是。三分鐘是你的上限。你經常都是一分鐘一換。08-05-02 14:05 暈車暈船暈飛機……
08-05-04 08:21 衝動就是他媽的魔鬼！
08-05-06 08:37 怎麼頭像換不了了……MMD
08-05-06 13:16 坐小車好舒服的
08-05-06 19:53 和我感情最好的一隻耳釘……被我掉進廁所里了……鬱悶！
08-05-07 18:11 不停的長痘痘……
08-05-08 13:34 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呀
08-05-08 20:53 不知不覺中被說成殺人兇手了……靠！
08-05-09 21:33 偉大的中國共產黨！
08-05-10 11:18 狗屁黨課上的要死人了……
08-05-10 19:13 我宣布：我和中國共產黨勢不兩立……
08-05-10 22:04 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你過來……告訴我……要怎麼辦才好……
08-05-10 23:03 我很後悔……照相之前沒有疏下頭髮……
08-05-11 00:35 今天我要宅一天……誰喊我出去我跟誰急……
08-05-11 12:16 一不小心又被騙了……
08-05-11 17:09 整個中華大地就是超一大型瘋人院……
08-05-11 22:24 時間時間……快跑快跑……
08-05-12 12:40 無比記仇的管理學老頭子花三個月可以考清華的MBA，我花一個月只求不掛科，不過分吧？
08-05-12 15:10 上課上到一半的時候地震了……老師竟然第一個衝出教室……有沒有點為人師表的樣子嘛！
08-05-13 13:05 做(P)媒(P)婆(P)帶(P)人(P)相(P)親(P)去(P)咯~~
08-05-13 18:03 I……am……dying
08-05-13 21:54 把蚊子都震死吧……快！
08-05-13 21:55 蚊子蚊子……去死去死……
08-05-13 22:56 神經病們……去死去死……
08-05-14 12:39 第一次組織相親貌似很成功……下次可以收取勞務費了……
08-05-14 13:19 ……換換換……
08-05-14 21:20 無所謂和愛抬杠的故事……待續……
08-05-14 22:02 折騰死你……塗鴉板
08-05-14 22:35 以後不帶人相親了……不好玩
08-05-14 22:59 五月十四號……是有十一節課的日子……紀念下……
08-05-15 07:39 這樣下去要折騰死人了
08-05-15 08:08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生活狀態……
08-05-16 16:27 小燈泡和小愛心……哪個好看些?
08-05-16 18:40 起(P)毛(P)球
08-05-17 18:40 栗子樹和蘋果樹
08-05-17 21:35 很傻很天真
08-05-17 22:21 寫檢討
08-05-18 10:39 絕味鴨脖沒有武漢的鴨脖好吃
08-05-19 15:54 (b)(P)(C)(P)(b)
08-05-19 15:54 不當操作更新失敗
08-05-19 16:07 (b)默(C)哀(b)
08-05-22 00:11 十二點已過……不要再是黑白灰的世界了
08-05-22 00:14 不就是把頭像改成彩色的了嘛……還我星星！
08-05-22 00:54 (P)很生氣的睡覺去了……把沒收的星星還給我！
08-05-22 08:13 (P)睡醒了依然很生氣……把沒收的星星還給我！
08-05-22 13:36 哦耶……星星歸來
08-05-22 18:41 我是個忙人
08-05-23 08:21 忙死拉倒
08-05-23 12:30 人生若只如初見
08-05-23 16:11 全身過敏……摧殘糾結
08-05-23 21:17 笑話笑話，我要聽笑話
08-05-23 23:25 以毒攻毒
08-05-24 14:47 我變成難民啦~~
08-05-24 17:35 游泳課在即，嘿
08-05-24 21:41 陳晨同學 我想你了
08-05-24 23:02 我變成了一個自卑的小姑娘
08-05-24 23:55 (C)什麼世道嘛……自卑都不行啊……還讓不讓人活了
08-05-25 00:24 「沒有牙的世界」是個好玩意
08-05-25 14:46 暴飲暴食不想學習極度糾結正在老去的一個姑娘
08-05-25 19:54 誰能治好我的購物狂？
08-05-26 00:14 神經好還是不神經好？真他媽的難判斷……
08-05-26 13:25 忙碌+想念拼成了眼前
08-05-26 23:52 今年過生日我要許願……變成一個不暈車不暈船不暈飛機的姑娘……這樣我就可以好好的……去遠方了……
08-05-27 00:43 我是一個鬼
08-05-27 08:37 我不是鬼了 我投胎了
08-05-27 13:04 媽的 又UNHAPPY了
08-05-27 13:18 步履艱難
08-05-27 13:23 創世紀
08-05-28 12:31 創世紀的小丸子
08-05-28 19:17 創世紀的小丸子要上自習了
08-05-28 23:20 創世紀的小丸子要變的懂事
08-05-29 12:26 堅決不淋雨
08-05-29 12:44 又沒星了 吔
08-05-29 12:55 我沒星星了，所以說即使我看了你的界面你也不會知道，哇哈哈~~
08-05-29 18:41 我沒星星了，得蕁麻疹了，錢不夠花了，考試快掛了，你說你說，我慘不慘……
08-05-29 21:46 (C)我是個行走的乾屍(C)
08-05-30 09:02 (C)我是個行走的乾屍 非星級(C)
08-05-30 16:48 (C)借屍還魂(C)
08-05-31 22:12 (C)隔牆有耳(C)
08-06-01 08:34 (C)別和我說六一快樂，我紅領巾早摘了(C)
08-06-01 17:19 (C)大家千萬要記得勤換床單勤曬被不然會得丘疹型蕁麻疹的(C)
08-06-01 18:48 (C)喜歡過老狼的請舉手(C)
08-06-01 22:09 (C)喜歡過老狼的請舉手 是老狼 不是老娘哈 一姑娘提醒了我不注意看真挺像的還~~
08-06-01 22:55 (C)那個娃娃節快樂是誰送的？站出來站出來！(C)
08-06-01 23:39 (C)去了瘋狂的石頭裡放石頭的那個破廟拜了千手觀音和如來佛還燒了香許了願
08-06-02 00:25 (C)我是識數的！
08-06-02 08:29 (C)青春無悔(C)
08-06-02 13:45 (C)我不要的世界在廢墟的下面有一個生鏽的不朽心愿(C)
以上是我節選的，你從2008年5月2日到6月2日這一個月內在校內網裡的所有狀態。連那些代表紅心或者星星的小圖標(C)，(P)之類的代碼都保留著。雖然這麼做有點矯情。但是就在剛才，我隔了這麼久之後再一次登陸，發現你的頁面上只留下「此用戶的賬號已經被註銷」和接近30000的人氣時，方才覺得之前心血來潮的舉動實在是有先見之明。確切說來，我在2009年6月13日凌晨的3點04分到4點16分，將你在校內網裡自08年5月2日到9月25日的所有狀態，照片，留言都保留了下來。唯一沒有保留的恰恰是你花時間寫的日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我覺得沒我寫得好，也許我覺得那些東西只有你自己愛看，也許我覺得你瞎扯淡瞎臭美的本事比你寫些令人愉悅的憂傷更令人愉悅。我覺得。我現在倒覺得挺可惜的。我就是沒覺得你丫說註銷就真註銷了。
我剛剛為了小組的課題報告和人家吵了一架。用學校的EMAIL一來一回吵的。因為我們都是小組內群發郵件，所以其他幾個人也能看到。全英文吵架不帶髒字，這是我來香港之後又學到的本事之一。然後就看到你在校內網裡給我留的消息，已經放了兩個多月了。第一條是「你說如果我哪天不在了，被地震震死了，你會不會為我寫傳記呢？讀出來讓人哭的那種。」我怎麼覺得像是悼文呢。第二條隔了半小時發的，就一句話，「也可以加點你的事，哈哈。」真傻氣。也就你能想的出來。我從移動硬碟的隱蔽角落找到那個文件夾，一行一行讀你留下的「狀態」，連起來跟讀詩似的。一點也不誇張，你丫就一神童。
08-05-27 13:23 創世紀
08-05-28 12:31 創世紀的小丸子
08-05-28 19:17 創世紀的小丸子要上自習了
08-05-28 23:20 創世紀的小丸子要變的懂事
如果能堅持寫到作古之日叫孫兒們列印出來編集成冊，那就是你，這個自卑的暴飲暴食不想學習極度糾結正在老去的一個姑娘的自傳吧。把生命每一天的心情連成串，想想就壯觀，比《格薩爾王》還悠長，比《荷馬史詩》還動人。
去年春節過後我從內地飛回香港。沒有走羅湖，而是坐機場巴士環島大陸通從深圳灣口岸過關，元朗一路到九龍塘。在九龍塘轉地鐵去紅磡的時候，因為拖著行李，恰好看見正前面的車廂沒有幾個人就上去了。地鐵開了一會我覺得怪異，為何前後車廂都人滿為患，單單我這節車廂空空如也。而且座椅是沙發的，設施如此豪華……心裡暗叫不好，回頭一望，赫然看見車門附近告示上的八個繁體字，「頭等車廂乘客須知」。
頭等車廂乘客須知
- 頭等車廂不設補票。
- 遇上檢票員查票時， 請出示有效頭等單程票或已取得頭等確認的八達通卡。
- 未持有效頭等單程票或持有未取得頭等確認的八達通卡乘坐頭等，須繳交附加費，費用為港幣500元。
- 普通等通往頭等車廂的通道已上鎖，乘客如欲由普通等前往頭等車廂，請在通道旁的頭等核准器使用八達通卡登記乘坐頭等，分段車程亦須繳付頭等車費全費。
港幣500元那幾個字讓我頓時有流淚的衝動。車還在開，下也下不了，前後通道門全部鎖著，茫然四顧，小夏，我就在那時看見你，不，應該是一個酷似你的女孩站在車門附近，戴著毛茸茸的帽子，背著大大的旅行包，拖著一個比那旅行包更巨大無比的行李。她正對著那《乘客須知》哭泣。
我在地鐵上常常看到女孩哭。有嚎啕，有抽泣，有打著電話哭，有默默地聽MP3哭。地鐵似乎總能觸動她們傷心的神經。不過哪次都沒有這一次印象深刻。我得強調那只是因為她太像你的緣故，而非懷著惡意揣測她也上錯了車廂，被500塊錢嚇到了。由於想在檢票員到來前迅速逃下車，我也佇在車門附近，她身後一側的位置。我們離得很近，我能聞到來自她頸脖間淡淡的香味。
那一分鐘里我就在混亂地思考，我的腦海里翻騰著萍水相逢，一面之緣，恍若隔世，剎那永遠，瞬間定格等等矯情的辭彙，甚至一度產生了似曾相識的「既視感」。在紅磡站下車時檢票員也沒有到來。她拖著沉重的行李包一臉無助與憂傷地走上站台。我想幫一把，真的，但是我也沒有能騰出的手了，而且看樣子她是理大的學生，應該會有學長來接她吧。你知道，我實在不擅於和陌生女孩搭訕。她停在站台上的出口指示標誌前，掏出紙巾擦擦眼角的淚痕，我擦身而過，香味猶存，那是她在我記憶里最後的樣子。
小夏，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跟你描述這一段。我想你也不會理解。你的理解範圍相當狹窄。從事實上看，我說的這些無非就是男人與女人相遇的文字，我本欲賦予其更加深層的意義，以區別於那些地攤書籍和同城論壇里的艷俗文章。然而男人和女人的相遇卻有必然性，就拿我自己為例，我每天在街道，學校，商場，地鐵註定要與無數女子擦肩而過，而我又正好是個男人，這就是必然。既然都是相遇，為何單單要拿出與她的相遇彰顯與眾不同呢？
這問題著實讓我迷惑良久。因為按照這種必然論的說法，我們曾經的很多美好其實都是一廂情願地自作多情，實在令人喪氣。直到後來發現村上春樹有很好的解釋，他在四月清晨的巷子里與一個去乾洗店拿衣服的女孩擦肩而過，盡然就意淫出一場驚天動地的前世今生，因為對方是「於自己百分之百的女孩」。
我寧願相信村上所描述的百分之百和辛棄疾的「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以及徐志摩的「我將於茫茫人海中尋訪我惟一之靈魂伴侶」一樣，都是一種乾淨而純粹的少年情思，可望不可及，因此令人玩味。然而可悲的現實里，她只會是你百分之四十八的愛人，你也只能是她百分之五十二的依靠——那剩下的呢？剩下的是安全感。當你在夜晚穿梭於城市的高架或者地鐵，無數霓虹廣告牌不斷地強加給你這個時代驚人相似的價值觀，歸於原點，那就是物慾所構築的安全感。以錢為綱代替了以經濟建設為綱深入人心——荒誕的年代，物慾甚至比情慾更能具有大眾所認可的普世道德觀。每一個人孜孜以求著身外之物。
前些日子我在圖書館的新書書架上讀到道格拉斯?庫普蘭德的經典舊作《X一代》。由美國《時代》雜誌1990年7月16日號的封面文章創造出來的辭彙「X一代」將1965年到1977年出生的4800萬美國人都聚合在這個定義之下，而這本1991年的暢銷書更是讓道格拉斯?庫普蘭德成為繼「迷惘的一代」的菲茨傑拉德和「垮掉的一代」的凱魯亞克之後又一個時代代言人。截至此文完稿前，菲茨傑拉德在大陸除了兩部長篇之外至今沒有出過任何文集，而《X一代》更是時隔20年才有中文翻譯。在《本傑明?巴頓奇事》全球大紅之際我寫信給上海的一家出版社詢問翻譯菲茨傑拉德的處女作《人間天堂》和短篇集《所有憂傷的年輕人》的版權事宜，給予的答覆是出版社前一周已經約稿。我想，以上信息除了突顯中國出版社的商業頭腦之外，並沒有其他意思。
作家出版社給出的《X一代》簡介是，「三位擁有高學歷的年輕人厭倦了大都市寫字樓里的工作，他們不約而同辭掉工作來到荒僻的沙漠小鎮，靠做酒吧招待、商場售貨員維生。每晚的睡前故事是他們自我審視的必要功課——整容醫院和雞尾酒吧中的死亡和愛情，令人煩躁不安的核廢料，對已逝時光的過度依戀和對商場文化的恐慌——三人世界呈現的搖擺不定的生活狀態，以及對愛情、永恆、和家的求索無望，正是這一代人所共同面對的難題。」種種跡象表明無論是時代特質還是個體特質，中國的80後同他們的美國先輩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小夏，你，我，我們都是。
我一邊寫一邊就在想，我們這一代人究竟有過什麼？我們沒有我們父輩所有過的激情歲月，我們沒有我們兄姐所有過的浪漫理想，我們目睹著時代像風馳電掣的火車一樣從身邊呼嘯而過，每一天都像未來一樣嶄新地令人覺得陌生。我們生長的土地上，兩代人完成了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百年的變遷，可當國外家庭的女兒可以穿著媽媽留下的首飾和婚紗自豪地參加婚禮時，我們卻發現自己和父母之間竟然無話可說。為了彌補上一代人的政策失誤，這一代人甚至都被剝奪了擁有兄弟姐妹的人倫。上小學時，上大學不要錢，上大學時，上小學不要錢——可笑的80後。愛情不斷被人懷疑，夢想變得如此低級，只為在你厭惡的城市裡尋找一個蝸居之所，揮之不去的卻是諸如能源枯竭，全球變暖，性別失衡，貧富差距，房價高企，物價飛漲，失業狂潮的巨大壓力。
那麼，我們所想要的是什麼？
耐克鞋？奧迪車？有充足的時間和自己的女朋友去旅行？和任何人平等地談論任何問題？投出自己的選票？贏得這個社會的尊重？
沒有答案。不過小夏，正是你的無厘頭要求，讓我萌生了想法去寫我們這一群人的故事。一直以來，我都只想去描述真實的故事，即使平淡瑣碎，在別人看來興趣索然，但至少在這一點上，它同樣也可以反映生活的無聊和無意義。這已經是一個太過浮躁的時代，儘管我抱有些許野心，但我明白這本書很難成為為一代人立言的作品。我所期望只是每一個年輕人都能在這些同齡人的遭遇里找到心中的那份迷惘，大概，這本書想說的不是一個真實的我，而是一個真實的你。我甚至可以想像在看完最後一章，合上書頁的時候，有那麼一秒鐘，你望著車窗外飛速向後的街景，忽然看見玻璃中隱約映出沉默的自己。
小夏，那我們就開始吧。標題是致敬J.D.塞林格的《獻給愛斯美——懷著愛與凄楚》，你不懂我不怪你。拉上窗帘，點開文檔，CD機里放上比爾?伊文斯的爵士鋼琴，書架顯眼處擺著《太陽照常升起》。不不，不是姜文那部電影。我知道你也不讀海明威。九十年前的大洋彼岸，當現代文學的「沙龍女主人」格特魯德?斯泰因對年輕的歐內斯特?海明威嘆道「你們都是迷惘的一代」時，他把這句話作為題詞恭敬地放在了作品的扉頁上。因此，出於對你由衷地、高過一切大師的尊敬，此刻我只想借用你的一句簽名作為結語來結束這冗長的開場——
08-08-25 10:08
不用誰施捨陽光，我們自己就是太陽。
羅宇青
2009年7月
原文鏈接：《失之城》第一幕 傳記 | 豆瓣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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