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家族之名
權力的遊戲里老獅子泰溫公爵對家族的看法,想必每一個熟悉權游的粉絲都會印象深刻。所有的人終歸腐於塵土,留存下來的唯有家族名譽而已。不唯中古歐洲所存,帝制時期的傳統中國亦然,而漢末三國迄於盛唐(3~9世紀)這一時期,對於家族之名的追求更甚於上,如東晉的權臣王導、庾亮、桓溫和謝安都是出自漢末的高門,琅琊王氏、潁川庾氏、譙沛桓氏和陳郡謝氏。
近日翻書之際,收益良多,魏晉之際的政治史實在有趣,羅貫中的一部演義尚可成為膾炙人口的國民讀物,何況歷史本身呢?而西晉政權本質上實乃河內司馬氏家族不斷擴展其權勢網路,最終達到"亡魏成晉"的歷史進程。故而個人的榮辱與家族名望比起來實是微不足道,家族的名望(後來轉變為權力訴求)才是司馬氏所殷切期盼的,這也可解釋了為何其窮三代之力,才敢受禪於魏祚。這樣的家族"鬥爭"即便是相較於權力的遊戲,也是絲毫不遜的。
宋人葉適對認為司馬懿發動高平陵之變,十分怪異,曹魏政權雖然沒用兩漢王朝根基穩固,但從曹操開始,歷經曹丕、曹睿至齊王曹芳之時已經五六十年,而司馬懿又是兩代欽點的輔政大臣,即便司馬懿不是什麼忠貞大臣,那也犯不著冒家族傾覆之險去趁天子離開京城謁陵之際發動政變奪權吧?這和造反又有什麼差別?這真是笨蛋都不敢去做的事吧,而司馬懿號稱智慧長者,竟然冒險,結果卻成功了,這真是奇怪的很!!
(嘉平之役,極是異事。曹氏造基立業,雖無兩漢本根之固,然自操至此已五六十年,民志久定;司馬懿再世受遺,信非忠貞,何遂盜奪!而況虛位無權,勢同單庶,一旦人主在外,閉門截橋,截取事柄,與反何殊?此至愚者所不敢為,懿號有智,而披猖妄作,自取族滅,然竟以勝,一異也。 《習學記言序目》卷二七《魏志》)
司馬懿發動高平陵之變的政治風險不可謂不大,但是一旦河內司馬氏由地方著姓變為海內高門之時,對於司馬懿這樣的野心家來說,所追求的東西已經開始逐漸轉變為政治權力了。
高平陵之變成功之後,司馬氏掌握了政權,也開始了其"亡魏成晉"的過程。歷司馬懿、司馬師和司馬昭三代,這一目標終於在其後人司馬炎的手上所達成,而膻代之舉能在司馬炎手中變得如此輕易,一方面固然在於司馬氏一門三代的精心經營,另一方面也可言,司馬氏始終是以家族利益至上,沒有將個人成就放諸其其上,甚至在個人功名與家族利益相衝突之時,斷然將家族利益置於之前,最終成就了武帝的開創之功,從這方面來講,武帝實乃撿了一個大便宜。
由於三國的政治現狀,曹魏不得不沿襲兩漢的四征將軍(征南、征北、征西、征東)並且使其握有重兵,其中尤以征南征西征北三將軍重要,而這也是對應於關中與淮南地區以備蜀、吳。而司馬懿由於久任關中,所以將其牢牢控制於手中,但由於淮南方面軍權一直掌握在曹氏——夏侯氏一系,司馬氏的勢力一直未能滲透,所以淮南方面一直是司馬氏亡魏成晉過程的一個阻礙,而淮南三叛的平定也成為司馬氏亡魏成晉過程的重要一步。
淮南三叛是由主掌淮南方面的軍事將領掀起的反對司馬氏的軍事叛亂,分別由王淩、毌丘儉和諸葛誕所發動,而司馬懿司馬師之死也與這幾次叛亂有著密切關係。
司馬懿因久患疾病,雖然在高平陵之變後掌握朝政,但卻是以曹魏皇帝親臨其門來加以控制的。(帝以久疾不任朝請,每有大事,天子親幸第以諮訪焉。 《晉書》卷一帝紀一),王淩也是看中這一點,於是趁其久病之時起事,於是在嘉平三年的正月開始叛亂。但王淩怎麼也沒想到,司馬懿會親自率領大軍前來作戰,所以王淩選擇了不戰而降。
(三年春正月,王凌詐言吳人塞塗水,請發兵以討之。帝潛知其計,不聽。夏四月,帝自帥中軍,泛舟沿流,九日而到甘城。凌計無所出,乃迎於武丘,面縛水次,曰:「凌若有罪,公當折簡召凌,何苦自來邪!」帝曰:「以君非折簡之客故耳。」即以凌歸於京師。 《晉書》卷一帝紀一)
而司馬懿也因此戰於該年八月去世,因為對其來說,快速的平定淮南之亂,為子孫的政治道路鋪平遠比自己多活幾年重要。(六月,帝寢疾,夢賈逵、王凌為祟,甚惡之。秋八月戊寅,崩於京師,時年七十三。《晉書》卷一帝紀一)。
而司馬懿之子司馬師對於淮南的第二次叛亂也是一樣的看法,並且也因此命喪黃泉。
繼任的毌丘儉在正元二年矯詔叛亂,(遂矯太后詔,罪狀大將軍司馬景王,移諸郡園,舉兵反 《三國志》卷二八魏書·王毌丘諸葛鄧鍾傳),而司馬師在朝議多傾向其叔司馬孚帶兵討之的情況下,甘忍目疾之痛,親自討平之,但最終也因目疾而喪命。
(初,帝目有瘤疾,使醫割之。鴦之來攻也,驚而目出。懼六軍之恐,蒙之以被,痛甚,嚙被敗而左右莫知焉。閏月疾篤,使文帝總統諸軍。辛亥,崩於許昌,時年四十八。《晉書》卷二帝紀二)。
雖然司馬懿司馬師死掉了,但是司馬氏的家族權力卻被牢牢的抓住了,而其子其弟的司馬昭甚至甘願冒天下之大不韙,將曹魏的皇帝高貴鄉公曹髦刺殺,最終完成了亡魏成晉最重要一步,一人身死名滅,卻為其子司馬炎留下了豐厚的政治遺產。
曹髦於甘露五年五月死去,三國志僅以一句平敘諱言帶過,但裴注所言甚詳,云:曹魏皇帝看到權力旁落,十分生氣,最終忍無可忍,召見侍中王沈、商書王經、散騎常侍王業,對他們說:"司馬昭的心思,連路人都知道了!我不能安心的受辱,今天應當與你們諸位一起出去討伐他。"王經說:"以前魯昭公受不了季孫氏當權,最終失敗離開國家,受到天下的恥笑。現在司馬昭掌握政權已經很久了,滿朝官員都甘心為之去死,不去在意真正的忠順規則,這種事情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並且皇上您的手下兵甲弱小,您依靠什麼來討伐他呢?如果陛下執意如此,那麼不會成功反而會招來更大的禍害,您應該仔細考慮考慮。"皇帝於是把懷中的版令扔在地上說:"我的想法十分堅定,即便是死,又有什麼怕的啊?何況也不是一定會死!"於是去見太后了。王沈、王業趕快跑到司馬昭那裡告密,司馬昭為防備不測作了充分準備。皇帝於是率領幾百名僕人,大聲叫喊著衝出來。司馬昭的弟弟司馬伷進來,把皇帝的車馬攔下來了,皇帝的身旁人大聲呵斥,司馬伷及其眾人就逃走了。這是賈充帶領兵馬來到皇帝面前,皇上自己用劍防備打鬥,眾人想要逃走。成濟問賈充說:"現在情況危急,怎麼辦啊?"賈充大聲說:"我平常養活你們,就是為了等著今日這樣的日子,今日之事大家不要在猶豫不決了。"成濟於是用劍刺皇帝,將劍捅穿了皇帝的背,司馬昭聽聞之後,十分驚詫,跪下說:"現在天下不知道會怎麼說我了!"司馬孚趕過去,跪在皇上的腿上大哭到:"殺害陛下是老臣的大罪!。"
(《三國志》卷四魏書三少帝紀裴注引漢晉春秋曰:帝見威權日去,不勝其忿。乃召侍中王沈、尚書王經、散騎常侍王業,謂曰:「司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廢辱,今日當與卿等自出討之。」王經曰:「昔魯昭公不忍季氏,敗走失國,為天下笑。今權在其門,為日乆矣,朝廷四方皆為之致死,不顧逆順之理,非一日也。且宿衛空闕,兵甲寡弱,陛下何所資用,而一旦如此,無乃欲除疾而更深之邪!禍殆不測,宜見重詳。」帝乃出懷中版令投地,曰:「行之決矣。正使死,何所懼?況不必死邪!」於是入白太后,沈、業奔走告文王,文王為之備。帝遂帥僮僕數百,鼓噪而出。文王弟屯騎校尉伷入,遇帝於東止車門,左右呵之,伷衆奔走。中護軍賈充又逆帝戰於南闕下,帝自用劒。衆欲退,太子舍人成濟問充曰:「事急矣。當云何?」充曰:「畜養汝等,正謂今日。今日之事,無所問也。」濟即前刺帝,刃出於背。文王聞,大驚,自投於地曰:「天下其謂我何!」太傅孚奔往,枕帝股而哭,哀甚,曰:「殺陛下者,臣之罪也。」)
由此可知,司馬昭殺主是面臨著很大的輿論壓力的,但其一意孤行為其家族膻代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唯有家族之名可讓一個人捨棄自我之名,唯有權力的遊戲,才能如此精彩與欷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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