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把其他地方的各種口水文挪到知乎來系列6）知識與權力

早上起來，送科學家出門、送小米去幼兒園，現在守著洗衣機再來發篇口水文。

大概還是因為上一篇日誌的很多回應吧：）

很多回應是很有質量的，一位清華的同學說，科普的人不應去涉及工程的具體安全性問題，因為這不是化工的人所科普的內容，一些群體就其知識而作出的px低毒性的科普，本身沒有問題。問題在於，應該有更多工程學的、環評的人來就px工程的其他重要方面進行科普。科普的群體本身應該是分化的、多元的、甚至彼此對抗的。

這個觀點，我非常認同。這就是分化的精英群體、競爭性的精英群體對於提高公共政策質量的重要意義。

有必要澄清一下我的態度：我認可px的低毒性，但是我認為這點不足以論證px項目就應該在茂名上馬。我認可px的低毒性，但是現在並沒有任何實證調查支持大部分的老百姓上街是因為px劇毒的謠言，因為有謠言，所以群眾上街是因為謠言，這本身就是及其武斷的判斷。我不認可科普，因為將一個可能本不是科普問題的問題科普化，實際上是將平等的利益訴求方妖魔化。通過科普，在公共話語中塑造了一個愚昧的大眾。它實際起到了為野蠻行政背書的作用。因為群眾如此愚昧，管教就成了必須的、合理的，對群眾利益的傾聽，就成了真理對謬誤的讓步，那是決計不行的。 在許多科普的聲音中，充斥著對於普通大眾赤裸裸的鄙視，充斥著自命不凡的優越，我很反感。

另外還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意見，莫名其妙的曲解，以及莫名其妙的。。。。。

這我倒可以理解。

正如我所說，參與科普的人很多缺乏基本的科學素養，他們只是基於對科學的迷信，而無法接受科學適用本身有其限度，並將這種看法視為反對科學。

比如，認為所謂的言論，就是三種：

科學的說或者叫求是的說，胡說和不說，並認為懷疑科普就是堅持胡說。。。

你只能很慶幸這種簡單思維的動物並沒有成為真正的精英，他們至多只能毀掉自己的生活，尚不至於對社會構成太多的危害。這些人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儘管通常自認為自己定是精英，但是其智識程度往往令人遺憾。這就是有了知識，卻缺乏智慧將其運用，從而將知識變成了迷信。愚昧通常是觀念閉塞的結果，而蠢則是天生的。

對於這樣的回應，其實沒有必要回應。就好比，以前我只以為你是愛抬杠，抬杠抬的若做了周小平，我多少有點遺憾。現在我發現其實你的智識水準，真的就只配周小平。。。我就只有呵呵。。。

但是有的問題其實卻很有意思，比如許多人據此判斷我是一個反智主義者。。

主張科學有所節制，主張科學有其邊界，主張科學不應是不加懷疑的自信的，是反智主義嗎？

指出對於科學背後的威權邏輯應持警惕，是反智主義嗎？

不過我很樂意講講反智主義。

因為這個帽子，自從被清華大學肖鷹教授找出來扣在韓寒頭上以後，就十分流行，但是坦率而言，大多數人並不了解它的真實含義。

我很願意聊一些簡單的東西。

知識到底是什麼？

很多人把它理解為改造世界的工具，理解為客觀存在的真理性的一些結論。。

這些都沒有問題。

但這些觀點通常關注的是知識與世界的關係，而非知識與人的關係。

知識是人類社會的組織方式，哪些被視為知識，哪些被視為經驗，哪些被視為虛妄，經常不僅僅是個證偽的問題，而是一個涉及到權力安排的問題。知識不僅是人類改造世界的工具，也是一部分人統治另一部分人的工具。

很多人會據此提問，統治階級可以決定1+1不等於2嗎？統治階級可以決定時間嗎？

第一個問題其實非常有意思。在十進位下，誰也無法改變1+1=2，這是個事實。這的確彰顯了知識的客觀性。但是在很多國家的語言里，並沒有完整的0-99。比如法語。。。有沒有2，可不可以有2，這其實是個權力問題。比如0和1其實也足夠描述世界了。這裡面的問題涉及很多數理哲學的問題，我了解的非常淺薄，並不足以提供充分的回答，但是如果有同學有興趣，不妨可以去多多思考一下。

第二個問題其實非常簡單。對於時間的壟斷本就是人類權力彰顯的最為明顯的領域。比如公元紀年、比如格林威治時間、比如年號。。。誰掌握今天，誰就掌握昨天，這不是奧威爾的玩笑。人類世界的發展，就是從分散的、並存的、多樣性的世界走向了一個，包括時間、包括地理。。。這裡面也同樣有趣。。

這兩個問題其實回答的不算很好，因為在日常心理上，它們通常被視為客觀的。。

其實還有更有意思的例子。

比如關於醫療的知識。醫學作為一門科學的存在。。。

我有好多朋友是醫生的，有中醫有西醫。。。

中醫是不是科學？中醫該不該存在呢？。。。這個問題其實是個權力問題

在城市裡，在現代醫學的中心，在能確保醫療資源的權力體制中，西醫的知識體系取得了正統的地位。中醫雖然存在，但是它的評級、考核甚至醫療、診斷方法，都西醫化了。但是在缺醫少葯的農村，在統治資源薄弱的地區，中醫卻是普遍採用的知識，它無需西醫的認可、檢驗，它只需要能夠滿足患者的需求。而且越是遠離於正常的統治秩序之外，越是對於沒有被納入醫保的各種社會邊緣群體，各種偏方、秘術就越成為主流知識。

我們可以發現，知識的分布與權力結構的搭建有著極其密切的關係。在現代社會，普通人與正規醫療、主流醫療的聯繫基本上是根據其與醫療保險的關係而設定的。有權力有資源，通常就會更緊密。當然，很多朋友也指出了許多老幹部、達官顯貴、大資本家特別迷戀養生保健以及各種秘術。。。：）這是另一個問題，權力中心的神秘化傾向，以後有機會我們可以再聊。

再舉一個例子，比如法律。

越是在城市裡，法律知識越重要，而越是在遠離城市的地帶，各種地方性的知識就越成為主流。比如你如果混幫派，你的主流知識就不能是法律，而是江湖道義。比如你如果在農村，對於人情世故的理解就更是有用的知識。法律知識的正統地位，是隨著國家權力對於社會的征服而體現的，國家權力如果不下鄉，法律知識在鄉下就不是正統知識。國家權力如果藐視法律而注重政策，那麼政治智慧就比法律知識要正統的多。

人類的知識的分布從來不是無理由的，它是權力架構的需要。人類的幸運之處在於，由於人類實踐的不可限定，因此人類知識的產生往往會突破權力的限制。很多無用的、有害的知識，在權力統治的角落裡頑強的生存了下來，在權力秩序瓦解的時候，他們也許會從邊緣走進中心。 比如在毛澤東時代關於市場經濟的知識，比如在禁欲主義時代關於愛情的知識，比如專利權時代的各種p2p技術，比如防火牆時代的各種翻牆術，比如在殖民地時代被打壓的民族的歷史與記憶。。。有用的知識對於無用的知識的蔑視，正統的知識對於異端的知識的鎮壓，有知對於無知的統治，許多都是伴隨著權力而來，也通常隨著權力而去。

比如教師，在天地君親師的時代，教師的地位凝聚著統治的綱常，體罰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是到了人人平等深入人心的時代，體罰那是犯法的。教師的權威轉化為理性時代的威權，師生關係轉化為更為文明的統治關係。然而在權力關係開始紊亂的後現代時代，這種統治關係往往異變為各種奇怪的關係，比如買賣關係，比如衝突關係，比如合作關係。。但無論哪種關係，都呈現出鮮明的去權威化的關係。

很多的事情本不必我多說。福柯在瘋癲與文明裡講的很多。

之所以理性成為了世界的王者，之所以科學被很多人視為了新的上帝，那是因為物質化的慾望成了今天世界的主宰。在消費上叫極大滿足，在軍事上叫船堅炮利。理性和科學的背後，不是真理而是暴力。在極端主義者掌握絕對暴力的地方，理性與科學也就不是王者了。為什麼世界的今天理性主義仍然是主流，因為資本主義世界是主流，物的世界是主流，僅此而已。科學從不依據人的意志而轉移，但是它是否成為世界的王，是否成為信仰，卻是利益集團對於權力的訴求所決定的。

所以什麼叫反智主義？不是主張無智，而是他是否對於主流的、正統的智識體系具備足夠的服從？關鍵在於是否服從。

一個認為中醫有用的人，是否是反智主義者？

一個覺得在法治社會裡人情世故有用的，是否是反智主義者？

其實他們都是，所以他們會遭到懲罰，比如法盲敗訴的悲劇，比如無法在醫療體制里報銷偏方的費用。

反智不是無智，它的合理與否，要看這套智識體系的現狀。

比如韓寒，按照正常的標準，他根本不配做個作家，但是他噴的那些作家，在大眾的眼裡已經完全沒有了作家的資格。

又比如方舟子，按照現有的主流評價體制，他根本不配算個科學家，但是他噴的那些科學家，在大眾的眼裡很多已經完全喪失了科學家的資格。

所以他們的反智就很受歡迎。

又比如曾經的馬列學者、曾經的主流公知，他們都經歷了反智的衝擊。。。。

如同當年的義和團，轟轟烈烈地就成了主流，因為曾經的主流爛掉了。

為什麼以前的醫療鑒定有人信，以前的工程安全報告有人信？現在信的人少？

難道主因在於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