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高症你個葉子啊

穗蘿自小就有恐高症，可是它是那銀杏樹上最高的銀杏葉啊，竟然有恐高症。自己每天戰戰兢兢不說，還很丟人，哦不，丟葉子。

所有的葉子都夢想著成為最高的那根樹枝上，最高的葉子。可是這是天生決定的，穗蘿從新芽開始就是最高的了。大家都很羨慕她，只有她自己恨透了最高的位置：「風雨雷電全都是我第一個經受，每天稍稍一低頭眼睛就直冒金星，怕死啦！」

「但是你可以看見遠處的、別人永遠看不到的風景呀。」小松努力向上捲曲著身體。穗蘿搖了搖頭，不以為然。如果要用一輩子的膽戰心驚來換的話，她還是比較願意做樹根旁的小草，依附著大樹起碼一輩子活得平靜踏實。

夏天的雨水總是頻繁充沛，剛剛還是晴空瀲灧，沒過多久就被濃墨般的烏雲厚厚實實地擋上了。緊接著一陣狂風捲起地上的塵土旋轉著直上雲霄，穗蘿低著頭蜷縮著，她看見邊上那棵銀杏樹上最高的小墜已經被吹下了枝頭，下面的葉子們尖聲地譏笑著，但很快又朝原來第二高的葉子投去了惡毒的眼神。沉重的雨滴很快不留餘力地砸下來，穗蘿又往下縮了縮，緊緊地抱住了樹枝。風吹得整棵銀杏樹都搖搖晃晃，穗蘿在枝頭更是前顛後倒。小墜的哭喊很快淹沒在聲勢浩蕩的暴雨中。穗蘿緊閉著雙眼，冰冷的雨水滴在她頭頂，然後順著她全身流下來。腳下的樹葉們小聲議論著，似乎都在期盼著她掉下枝頭的那一刻。小松惡狠狠地罵道：「她掉下去了也輪不到你們當枝頭的第一片葉子！」又轉過頭柔聲道：「穗蘿別怕！」穗蘿眯著眼勉強擠出了個微笑。

雨一直下著，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牆院外的行人急匆匆的奔跑著，天邊劈下來幾道閃電，剎那間目光所及之處一片慘白。穗蘿四下看了看，偌大的院子除了她和小墜所在的這兩顆銀杏樹外，還有幾棵棗樹，桃樹，櫻桃樹坐落在牆邊上。而她是這方圓之地上最高的植物。又一聲悶雷在頭頂炸開，穗蘿猛地一哆嗦，只覺得渾身不自覺地顫抖起來，有一股滾燙的熱流湧進她的脈絡，就在她快要失去知覺的時候突然眼前被一片紅色包裹起來。剛剛難受的感覺很快被驅散的無影無蹤，餘下的只是無邊無際的溫暖，像初春的第一縷陽光照在她稚嫩的葉芽上。

這場暴雨像是一次殘酷的淘汰賽，小墜浸在地上的積水裡，半個身子插在污泥中。再過幾天她就會和塵土化為一體，從春天抽芽到盛夏的一場雨。小墜的一生就這麼過完了。

麻雀在枝頭間飛舞嬉戲，弄得穗蘿臉痒痒的。她甩了甩頭，又伸展了下腰肢，一個沒注意差點跌下去，原來剛才那一道雷幾乎把她打斷，現在的她只剩下一點點葉柄還連著樹枝。穗蘿又閉緊了眼睛軟塌塌地趴在枝頭，嘴裡振振有詞：「我不怕高，我不怕高……」

「哈哈你一個樹葉竟然恐高！丟不丟葉子啊你！」赤丹落在枝頭，扇動著翅膀。穗蘿卷過身子，紅著臉剛準備罵回去卻突然呆住了。這隻蝴蝶，好漂亮啊。巨大的紅色翅膀上點綴著藍色的花紋，還有兩個像眼睛一樣的斑點。剛下過雨還濕漉漉的，太陽透過翅膀上的水滴折射出來的光芒落在穗蘿身上，五顏六色的，真漂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右翅膀最下面的尾巴缺了。穗蘿忍不住探出頭去摩挲那個傷口，被赤丹躲開了，他扯扯嘴角：「嘖嘖別碰，疼！」

「剛才救我那片紅乎乎的東西是你？」穗蘿小心試探著問。

「什麼紅乎乎的啊！那是本大爺美麗的翅膀！要不是看你都縮成那樣了而且我又英俊善良，才不救你呢！」

穗蘿伏在枝頭輕輕笑起來，不經意瞥見赤丹後方俯衝而來的麻雀，眼神陡然間變色，赤丹沒來得及回頭就被麻雀一口叼走了。蹬著腿在麻雀口中呲哇亂叫。「麻雀大哥！看在我平時總給你們擦羽毛的份兒上，放了我這個朋友一碼吧！」穗蘿伸長了身子，扯著嗓子喊道。麻雀叼著赤丹在空中盤旋了幾圈，然後一個俯衝在離地面兩米的地方鬆開了口，赤丹打著轉像片落葉似的跌在小墜身旁，一動不動。穗蘿不斷向下探著身子，聲音顫抖著道：「大蝴蝶？」赤丹仍是一動不動，只聽見腳下有樹枝斷裂的聲音，穗蘿一個跟頭大頭朝下倒吊在枝頭，葉柄的連接處眼看就要斷了。忽然間身體被輕輕的托起，慢慢的放在樹枝上。穗蘿躺在枝頭，看著大蝴蝶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嘴角還帶著一絲壞笑，鼓著腮幫子扭過頭。赤丹笑道：「別生氣嘛，你看你恐高不也被我治好了嗎？還有啊，我叫赤丹！這次可別忘了！」

赤丹飛上飛下的，很快就和銀杏樹上的其它葉子都熟絡起來了。他還給小墜在牆角做了個墳墓。穗蘿說等她凋零的時候，也要赤丹給她做。赤丹搖搖頭，說他的壽命也只有一年，估計得跟她一起掉在地上。穗蘿笑得蜷縮成一個卷靠在樹枝上，那挺好的，一輩子就這麼過了。

那些人舉著電鋸來到院子里的時候，銀杏樹上正掛滿了銀杏果。他們捂著鼻子嘴裡罵罵咧咧地不知道在說什麼，桃樹還掛著圓潤的桃子，來人粗魯地拽下來一個在自己身上擦了擦啃了幾口就隨手扔在地上。緊接著棗樹，櫻桃樹，到另一顆銀杏樹都被橫著捆在一起拖了出去，偌大的院子只剩下一顆銀杏樹了。撕心裂肺的哭號從院子外面一層層地傳來，穗蘿感覺身下的葉子們都在低聲抽泣著。赤丹也落在牆頭死死盯著人們手裡的電鋸。那人抹了抹鼻子，舉起電鋸，穗蘿閉上眼睛只聽見赤丹突然大喊：「晃起來！把銀杏果都晃下來！」緊接著整棵樹開始劇烈地晃動，銀杏果像冰雹一樣乒乒乓乓地砸在他們身上。一人伸手招了招，喃喃道：「沒風啊，這樹怎麼自己晃起來了？」還沒等話音落下，銀杏樹又開始劇烈晃動，更多臭烘烘的銀杏果掉下來。「這院子里有鬼！」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那群人頓時臉色煞白臉電鋸都來不及撿，連滾帶爬著跑了出去。

滿樹的銀杏葉此刻都扭動著身軀，赤丹圍繞著它們一圈圈飛舞著。「今天的夕陽，可真美啊，小松你看，咱們都染上了夕陽的顏色呢。」穗蘿望著天邊似火的殘陽。突然整棵樹都靜止了，小松輕輕說道：「那不是夕陽染的，這是我們自己的顏色啊。」寂靜之中，有枝葉斷裂的聲音，第一片銀杏葉，掉了。

奈何橋上，一位面色清秀的姑娘放下湯碗向孟婆道了謝走過橋去。橋頭的欄杆上坐著一紅衣男子，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緩緩過橋，嘆了口氣，托著臉抱怨地對孟婆說：「你這湯什麼時候能不那麼靈驗啊，每一世她都不記得我了！」

「你是紅色的，翅膀上的花紋像丹鳳眼。那就叫你赤丹吧！」那年初春，女孩輕輕撫摸著手心裡受傷的蝴蝶。

赤丹望著遠去的身影，起身跟上，無奈地笑了笑：「自己起的名字都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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