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城·杜布羅夫尼克

下午四點,對於冬天的杜布羅夫尼克來說,正是一個卡在中間尷尬的時間,大多數景點業已關門,而只有晚上才會營業的路邊攤也還未開門,大多數人把自己關在家裡,街上只有一些閑的發慌的遊客和依然在儘力招攬客人的餐廳員工。然而對於克爾沙來說,每天的工作還沒有結束,當然,此時此刻他還從未想過自己的生命即將結束。

克爾沙自從克羅埃西亞獨立以來,就一直干著同一份工作。他每天所要做的事就是檢查每個想要上城牆的遊客的門票,有門票就放他們上去,沒門票就不讓上,然後等每天關門的時間到了,就繞著城牆走一圈,確認沒有人,就鎖門下班,簡單,重複,無聊,因此許多人都不願意干這份工作。然而克爾沙毫無怨言地堅持著,一堅持便是二十年。就像有人喜歡釣魚的理由是有大把時間可以一個人獨處發獃,克爾沙也將自己的工作看作是等同的事,他享受著每天一個人漫步在亞德里亞海邊城牆上的感覺,理所當然的認為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天和其他任何一天沒有區別。

亞德里亞海的海面與它處不同,一年四季都沒有什麼滔天駭浪,這並不等同於海面十分平靜。當大風刮來,從海面上捲起一片片水霧,有時甚至高過城牆,將走在城牆上的行人打濕,直到冬天,杜布羅夫尼克的風才展現出它全部的威嚴,如同殘酷的暴君無所顧忌地將人玩弄在手掌心中。

克爾沙暗自慶幸自己帶了帽子,穿了高領的外套,他幾乎只將兩個眼睛露在外面,將手插在口袋裡向前走去,左腿膝蓋傳來的隱隱疼痛讓他想起來二十多年前的那場戰爭,沿著海邊城牆延長線的方向,遠方便是作為國界線的山峰,那也是二十多年前塞軍向城裡開炮的地方,人們在街上都是匆匆跑過,不敢做稍長的停留,整個古城滿目瘡痍,城牆也不例外,巨大的磚塊橫亘在道路中央也沒有人去清理。克爾沙雖然不在年輕,卻依然參加了軍隊,說是軍隊,更像是民兵組織,一人發把槍,沒有訓練,駐紮在城外,然後和一兩公里外的塞軍對射。塞軍滿足於將杜布羅夫尼克炸的分崩離析,並沒有進一步佔領行動,而克爾沙所在的軍隊也毫無進攻的能力和企圖,所以他從未和敵軍進行過近距離的戰鬥,然而不幸的是他還是在一次對射中被流彈擊中了左腿,骨裂即使痊癒後,在冬天還是會凍得疼,讓他懷疑是不是膝蓋也出了毛病只不過沒查出來。

不自覺中克爾沙已經來到了城牆的一角,此時海風已經消停了一些,他撐在圍欄上望向了近處無人居住的小島,海上白色的海鳥和遠方的雪山。在他受傷之後幾年,戰爭結束了,克羅埃西亞重新成為了獨立的國家,古城也修葺一新,隨之而來的便是世界各地的遊客,只有在冬日的傍晚才有一絲他小時候杜布羅夫尼克的寧靜。

忽然一陣從身後吹來的風將克爾沙的帽子吹向了城牆外,像是黑色的海鳥一般。他下意識地探出身子伸出手去夠,背後的風轉瞬間變成了狂風,克爾沙感覺背後有人用勁推他,一下子重心不穩,翻了下去,頭朝下向海面跌去,立即被海面吞噬,除了激起了一圈水花,別無異樣,而他的帽子在空中飛累了,漸漸迴轉著落入了遠方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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