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粉傳卷第九妲己傳第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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妲己者，有蘇氏之女也。妲己之生也，有白狐長六尺，自山中來，卧於中庭。族人卜之，不吉，欲殺妲己。置嬰於木，霖雨至，火為之熄。或曰：「此天遣之罪也，今殺之，則另遣矣。不若活之。」由是，妲己得長，而族人多不敢近之。及笄，有容貌，美聲音。

是時也，殷自祥稚以來，已歷九代，至於帝辛，都在朝歌。其物富也，積糟成丘，流酒成池，懸肉成林。肆市粼集，來者如堵，宮樓軒竣，鐘鼓徹夜。四方之諸侯來者，莫不躬身而陛見。帝乃衣五彩，擎黑旗，登九重之台，而問天命。得卜辭，吉，令太史刻於龜甲。於是上下欣慶，賞賚盈庭，舞樂喧喧，宴飲竟日。帝酣，好赤手搏豺狼為戲。獸躍起，嚙帝臂。帝提臂起，拳中獸腹。獸哀啼而墜於地。帝以手鉗獸口鼻，擊其喉。獸嗚咽不能掙脫之，傾之而息弱遊絲焉。帝舉獸過頂，持其尾而擲其於地，立斃之。四方諸侯無不畏服。

帝辛立三十年，而殷愈盛焉，四方賓服，唯東南夷有異心。帝乃率師伐有蘇氏。師未至，而有蘇氏以牛羊、珍器、金鐵、婦人請其罪，妲己於是。帝見妲己，喜而受之。左右請歸其師。帝曰：「師已興矣，不伐而歸，無彰殷。」帝之庶兄微子啟曰：「舉師者，所以討不臣也，今有蘇氏既已臣矣，何必伐？且受其貢而伐之，是無信也。」帝不用。驅兵東向，三戰而盡剹其男，然後還於朝歌。

帝寵妲己，多用其言。妲己之贊者賞之，妲己之厭者逐之。帝為厚賦稅，築台於沙丘，號曰鹿台。收寶玉珍好、狗馬奇物、野獸蜚鳥置於其中。又設百步之橋以通宮苑，寬逾丈，名曰鉅橋。帝與妲己歡飲於此，由昏達曙，不辨宵旦。使師涓新作淫聲，有靡靡之樂，百里之舞。其樂也，排笙二十，編鐘三十，樂師百人為之奏。其舞也，美姬七十二，衣輕羅，踩鈴鐺，搖環佩。又使男女隸奴裸身逐於台上，凡有撲執，輒就相奸。野啐穢啄，充盈滿苑。妲己喜之。

王子比干諫曰：「勤於婦人，而怠乎鬼神，是廢先王之典也。王當慎之。」帝弗聽。比干曰：「使鬼神有怒，禍在斯須耳。」帝辛不悅，曰：「趨來！辛也有以問。如今殷之富盛也，比於先公先王也何如？」比干曰：「今更盛。」帝曰：「四方之諸侯臣者，比於先公先王也何如？」比干曰：「今之臣者眾。」帝曰：「辛之勇力也，比之先公先王也何如？」比干曰：「帝之勇而善戰，冠於有殷之君。」帝曰：「然先典何用於辛乎？」比干不能對。帝欲退，比干扯其衣，曰：「夫窮以純狐而隕，夏由妺喜而覆。妲後誤國，不可不鑒。」帝怒，曰：「殷氏也，而不能披甲執戈，征伐不享，而欲耽唇鼓舌，以犯為直，而邀聖名乎？」妲己笑曰：「妾也聞之，聖人心有七竅，豈王子之謂乎？」殺之而剖其心，果有七竅。傳其心於國中，曰：「此聖人之心也。」帝叔箕子有聖名，聞比干之死也，懼，徉狂為奴。帝囚之。由是無人敢復言。

帝之殺比干也，百姓生怨望而諸侯有叛者。帝御國愈嚴，重刑加辟，以震諸侯百姓。設炮烙之刑，設膏銅之柱，以炭熱之，令有罪者行焉，便墮炭中。九侯有好女侍帝，作忿色，帝殺之，並醢九侯。鄂侯為之辯，乃脯鄂侯。西伯昌聞之，竊有怨語，為崇侯虎知，告於帝。帝囚西伯羑里。用費中、惡來、膠鬲，盡酷烈之屬。

西伯之囚也，其臣閎夭求美人奇物善馬以獻帝，又獻洛西之地，請赦西伯。西伯之子伯邑考質於殷，帝乃烹之，以其羹賜西伯。西伯食之。帝曰：「獻土食子以求生，西伯庶幾乎。」赦之，並賜弓矢斧鉞，使行征伐。

西伯歸，曰：「殷強我弱，何以圖之？」閎夭曰：「臣也聞之，豺狼雖猛，不犯群羊。今殷之盛也，凌人以暴，諸族畏之。若可連諸侯而合其師，雖殷亦可攻也。」西伯曰：「善。」乃陰修德善，以合諸侯。殷之所逐悉來之，殷之所好悉去之。諸侯果來，西伯由是滋大。然後繕甲兵而伐邘、密、黎、崇、飢，有其地，號為周文王。

周之有其土，帝臣祖伊諫曰：「今不伐周，恐將益矣。」帝曰：「是跳梁之鼠，聚巢之蟲也，焉用干戈？」西伯卒，子發立，是為武王。武王舉櫬而東伐，至於盟津，與會者諸侯八百。帝令開關而延敵，諸侯之師逡巡而不敢近。武王曰：「殷不可伐。」終還。

越十年，東南不服。帝年高，乃使飛廉為將，大舉國中之師以伐東夷。戰逾歲，克之，而兵甲盡折損矣。武王率師西來，至於牧野。帝親披堅迎之，惡來竭戰而死。周人眾，帝師不利。諸侯多叛，大夫甲、內史向摯、微子棄殷而奔周。帝退走鹿台，舉火，衣寶玉衣赴之，崩。火竟日而不熄，珍寶錦器，燔之一盡。妲己亦赴火死。武王至，乃斬帝首，懸之白旗。並斬妲己首。

武王為天子，宗周，都鎬。釋箕子之囚，修比干之墓。封帝辛之子武庚、祿父為諸侯，以續殷祀。自武王以降，天子貶帝號，稱王而已。後武庚作亂，為武王弟周公所誅。立微子於宋，存殷統也。

沐亞曰：夫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妲己者，可謂艷冶而近妖矣。然其以貪冶而始，共帝辛死於鹿台，可謂以守道而終乎。或曰：妲己本白狐所化也，帝辛有辱鬼神，乃降妲己以懲之。如是，殷之亡也，實鬼神之意旨耳。憐乎殷民世代祀之，一朝有怠，輒身殃國除，隳頹不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