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粉傳卷第八妺喜傳第八

妺喜者，有施氏之女也。族中故俗，選幼女以神之，屍位而享祭，妺喜以色殊當焉。族人加以霓裝，衣以五彩，飾以珠玉，然後坐於正位，哺以醇酒美食。妺喜厭之，嘗束髮帶冠，衣男子衣服為戲。族人知，鞭之。妺喜懼，而心銜怨之。

時有夏之君曰帝癸，有勇力，好武功，思欲廣大夏政，因用征伐四夷。伐有施氏，索貢。有施氏恐不免焉，匿妺喜於谷廩之中。妺喜伏而聽之，知帝至，整衣而出，盈盈拜於輦下。帝見之，華服彩畫，碎綴琅璫，眉眼靈轉，竟爾風流。嘆曰：「真玉人也。」對曰：「君王，英雄也，妾慕之也久。」帝大悅，免有施氏之罪，而載妺喜以歸。

妺喜立為妃，專寵焉。帝為築傾宮，高百丈，凡三十有六層，每層有美姬一人，愈上而色愈佳，以妺喜居頂焉。又修瑤台，其大可容千人。於瑤台下掘土作池，寬百步，可以運舟。注以美酒，號為酒池。聚臣僚而歡飲，令左右擊鼓，鼓落輒推人入酒池中，使暢飲之，有醉溺者，妺喜即拍手而笑。帝每置妺喜於膝上，日夜飲酒，無有休時，未見醉色。妺喜又好聞裂帛之音，惡昔日之霓裝綵衣也，恨而嫌之。帝盡發庫中繒帛，共妺喜裂於台上，其聲呲然不絕。妺喜大笑，帝亦大笑。

初，上大夫關龍逄諫曰：「酒色傷政。政者，國之本也；君者，政之主也。君勉而後國強。」帝曰：「癸也聞之，積穀有餘而為酒，貯絲有餘而為色。夫宴樂者，上國之大事。」關龍逄諫三，帝怒，叱之曰：「天之有日，猶國之有君。日有亡哉？」遂不聽。關龍逄出，曰：「帝其不久矣。」帝聞之，怒曰：「豈有所言不用而非人主者，關龍逄是也。」誅之。是以朝中無人敢復諫。天之日月猶相代，而夏宮之舞樂未歇。

夏伐岷山氏，得女二人，一名曰琬，一名曰琰，並有顏色。進於帝，帝使入於傾宮瑤台。妺喜怒，出居洛上。帝亦不以為意，飲酒高會如昔。琬、琰喜，柔情曲意以事帝，而短妺喜於帝前。帝不悅。

夏之庖官曰伊尹，善以鼎調羹。是日，進羹，帝以著投之，曰：「何其咸也。」棄之不食。琬、琰者，岷山所出，地近海，產鹽，味好咸。妺喜好淡。伊尹乃知帝有復寵妺喜之意。數日，伊尹請狩洛水。帝曰：「秋狩，非禮也。」伊尹曰：「帝之行止是為禮。」帝曰：「然。」遂舉朝而巡洛上。

妺喜之居洛，聞帝至，封其門。伊尹往見之，說曰：「古人云，侍夫如侍君，未聞有侍君如侍夫者也。君者，國之主也，恩威之所系，征伐之所出也。君恩不可再逆，君顏不可再犯。」妺喜思量久之，曰：「善。」延門而迎帝，三拜，請歸夏都。帝大喜，復置諸膝上，二人遂相與如初。自是琬、琰不復得寵。

妺喜曰：「伊尹以皰官而幹人主之事，思度上意而曲於言辭，是亂政之臣也。」帝乃逐之。伊尹奔於商。昔者，諸侯昆吾氏叛夏，帝使其臣曰湯伐之。湯由是兵車大興，以商為號。伊尹之赴商也，進逆言。湯喜，以為弼輔，連克葛、韋、顧、昆吾，十一征而聚兵成邑。

帝怒，北討之。湯乃作誓，率師迎之，遇帝師於有娀之地。妺喜好帶冠佩劍，從師而立於帝右。帝見伊尹，笑曰：「仆兒烹鼎熟乎？」伊尹怒，指妺喜曰：「此帝之妃也，可先擒之。」妺喜張弓引箭，傷伊尹之耳。帝乃引兵攻之，湯不利，緩其師。

湯問伊尹曰：「夏猶甲盛兵強，為之奈何？」伊尹曰：「帝雖勇而善戰，然剛毅酷烈，惑於婦人，朝野之不滿也久矣。語曰：柔以制剛。莫若遣人陰入夏都，言帝之非而美商之德也。俟夏失其民心，然後伐之，克之易矣。」湯曰：「善。公為履謀之。」

異曰，墨雲蔽日，午晦如夕。夏民大亂，謠諑四起。太史令投商。帝怒，被刑者遍於市。而民怨愈沸，嘵嘵不休。帝復舉師以伐商，商人轉襲夏都，帝引兵還，與商人戰於鳴條。湯曰：「帝癸無道，天其不容。」夏之師多背帝。帝遂為之虜。

湯乃召諸侯三千，論夏之過，諸侯畢服。然後踐天子之位，都亳，號曰商湯。夏癸立五十二年，而身放國除，社稷毀棄，為天下笑。

夏癸之放於南巢，妺喜請從之，伊尹欲不許。妺喜曰：「承天受命，不絕前世之統。商其德乎，商其德乎。」伊尹曰：「善。」妺喜乃從夏癸至南巢。又數年，相與而歿，合棺而葬焉。

沐亞曰：詩以關睢為首，以教后妃之德，貞順而已。夫妺喜者，逞慧矜能，以逆忤上，好作男子戲，去婦德可謂遠哉。天地有序，而陰陽有倫，陰以犯陽，不可長久。夏德之衰，可由此知矣。伊尹以皰仆之身，終佐定大業，為後世典，可謂通治政之道，而明賢能之本矣。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