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被趕出圍城的男人的放逐之旅

(一)

每當婚姻產生危機,我會被迫選擇一次旅行,上次是雲南,這次不知道去哪裡?

不錯,我是個已婚人士,正在遭遇所謂的七年之癢。雲南之旅才過去四個月,我們又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如果說上次是半推半就,這次是決絕地掃地出門。在我還沒有完全意識到事態的嚴重程度,我已經拿著皮箱站在了大街上。時值零晨12:30。走在空蕩無人的大街上,踏著樹影攪碎的月光,悵然若失、茫然四顧。

我徑直走到公交站,木然等候著47路夜車,不要問我為什麼是47?因為這輛車是此時逃離此地唯一的選擇。為了唱零錢,我用了那張印有「法輪」字樣的5元面鈔,隨手拿了一杯冰鎮綠豆沙拿著找回的零錢上了車,喝了兩口扔了,因為我發現自己快凍傻了。此時此刻我最需要的哪怕是一絲溫暖而不是什麼狗屁消暑佳品------冰鎮綠豆沙。

在體育中心下了車,拖著笨重的皮箱走了六個站才來到東站。零晨三點售票窗關閉,廣場上睡滿了疲倦的旅人,一波幫廉價旅店拉生意的大媽向我襲來,我連拒絕的力氣都不想使地擦身走過。我在肯德基外徘徊了很久,想著是在外面自在地抽抽煙還是進去猥瑣地蹭蹭網?遂一一作罷。我腦袋此時只有一個念頭:儘快挑上一輛列車徹底逃離這個壓抑了我很久的城市。去哪兒?我真的不知道去哪兒?每一個城市都似曾相識,隨便挑一個吧!

我買了一張去龍川的票,不要問我為什麼是龍川?因為我沒聽過,沒聽過的多少有一點新鮮感,那怕它只有兩條破街道、三家小飯館我也認了。就去那裡了!我拿著車票過了安檢蓋了戳進了候車室,奇異的景象發生了:當我走入空曠的候車大廳,一群麻雀在我面前倏然飛起,伴著清脆的鳥鳴,仰望著灑下的晨曦,我的旅程正式開啟了。

(二)

終於熬到中午,我隨著滾滾人流進了火車。由於攜帶的皮箱過大,我舉上行李架顯得格外吃力,鄰座很友善地過來問是否要幫忙,大家都是男人,有些不好意思所以謝絕了。

安頓好行李,我們坐下來聊起天。得知他也是去往龍川的,而且是本地人,在龍川縣城教書,收入可觀,在縣城供著房子。看得出他不善言談,大部分是我在引導話題,我也不是非要找人聊天不可,只是坐在這裡看看書聽聽歌也顯得很悶蛋,再說我對去的龍川一無所知,有人為我介紹我也很樂意,只是對著寡言的人得對其尊重,如果他不想說話的時候盡量少說。

他說龍川是座客家古邑,建縣二千年余,交通便利,東西南北的列車都經過,是個鐵道中樞,說客家話吃客家菜,幾乎家家會釀豆腐,也建議我去吃吃八刀湯和豬腳粉,河源地處粵北山區,自然資源豐富,有大水庫和人工湖,民風淳樸。他言談之中透著對家鄉的愛讓我很羨慕,他也展望未來,說不出五年會坐著高鐵去廣州,儘快供完房,讓孩子上一所更好的學校。希望在孩子孩子就是明天。

說得累了就拿我的《讀者》看,我則轉過頭去看看窗外的風景,百無聊賴之時車廂闖入了兩個逗逼推銷員,一個推銷刮鬍刀一個推銷吸水毛巾;一個拿刀片刮牆,一個拿毛巾擦地;一個吹噓刀片是鈦金削鐵如泥,一個吹噓毛巾是鹿皮百用百新;簡直了!我覺得更無聊了,俯在車桌上不一會就睡著了。

待我醒來,車已達站,我與老師告別。一頭插入出站隊伍,來到車站廣場,一群摩托如蝗蟲般湧來,待人群被摩托切割完畢,留我一人孤獨佇立在廣場中央。因為我不趕時間,所以接下來做的每一件事都可以漫不經心。我走到車站對面的公交站,我小心翼翼地站在站牌下。看著煙塵瀰漫中的小餐廳,看著被泔水包圍的站牌,看著四周破落的樓群,我有一點失落。我在想我是不是瘋了才來到這麼個地方,但我轉念一想火車站的周圍都是這樣似曾相識的景象,雖然我在東站上車時已對它做了預測,但是人必須來之安之。我告訴自己要淡定,不能一斑窺全豹,先上一輛公交再說。

我環顧車內,除人身以外,滿眼都是廣告,內壁、地板、車窗、欄杆、扶手、座椅、椅背無處不在。車體廣告做到這種程度無不讓人嘆服!車外也是如此,各種廣告見縫插針的出現在這個縣城的每一個角落,與這種濃厚的商業氣氛不相稱的是這個小縣城顯露出來的表情無一不具有城鄉結合部的氣質。一言以蔽之:所有的小城市都似曾相識大同小異。

話雖這麼說,我還是寄希望能看到一些不一樣的風景,即使沒有那麼卓爾不群,也能讓人能沉浸其中得到片刻安寧。在思忖和期待中,我看到了東江,我看到了一江水就立刻來了精神,我迫不及待地下了車,時值黃昏,在日落之前,讓我能好好看一眼你------寧靜的東江。

下了車,好似逃離了災難現場般地慶幸著劫後餘生,看到一片美麗的風景,心裡又不由地暢快淋漓,不顧一切地跋涉千里也只為看一眼自己心儀的風景,這才是我想要的旅行。

(三)

凝視著東江至日落,我需要找到旅館安頓下來。旅館不好找不是沒有,火車站附近有大把,十塊二十的不是很敢進,酒店住不起,50左右的還可以挑挑的。

順著東江沿上,我看到了一個諾大的運動廣場,生活氣息撲面而來,籃球場上男人灑汗如雨,隔壁照常有一群大媽舞動著腰肢大跳廣場舞,這成了每個城市必備的一道風景線,哪裡也避不了,相比這些我更願意看孩子們在嬉鬧,他們開著簡造的賽車互相競逐賓士著。

我終於找到一家心儀的旅店,很乾凈,並且正對著廣場。放好行李,我遂走出旅店去找吃的,我終於還是沒有吃八刀湯和豬腳粉,我還是省事地去了沙縣小吃,點了雲吞蒸餃和拌面,草草解決了這頓晚餐。我還是沿著東江回旅館,一路上也發現了一些有意思的小事:沿江發現了很多垂釣者,他們裝備齊全,一個少年將手機支架支在魚竿上,愜意地聽著音樂地守著魚兒上鉤,真是動靜相宜兩不誤。沿江一路也有不少水榭樓台,吹著江風點上一支煙,感受著寧靜的夜的美妙,路過一個甘蔗攤,看著老闆在板車上整齊擺放著粗細不均長短各一的蔗棍,也甚是悅目。我在蔗攤的對面買了一碗涼粉,一塊錢一大碗,美滋滋地充當了我的飯後甜點。

回到旅館,洗了一個熱水澡,感覺一天旅程的疲憊都煙消雲散。打開窗帘,看到廣場依舊有不少人,人人悠然自得享受著生活帶來的美好。我點了一根煙,看著這些似乎與我無關但無意溫暖了我的畫面,漸漸地遺忘了那昨日離別時的憂傷和煩惱。

我打開了QQ,想跟老婆說說話,但好多話又說不出口。我們都是不善言辭的人,溝通中出了問題也往往積壓在心裡,生氣的時候也不懂克制,往往產生了誤解和齟齬。她很關心我,但表達出來的永遠是溫情的淡然,我總是嫌愛得不夠熱烈,卻因此忽視細水長流的雋永,在愛情面前我永遠是初級生。

我打開電視機,用遙控掃了兩個輪迴:多是無聊的電視劇和真人秀節目,我看著89歲高齡的摩托車手穿越了20個相連的火環卻毫髮未損的時候,一點也不覺得他比候車室的麻雀更奇異。我毫不猶豫地轉了台,實在無東西可看,就回到了浙江台的《中國好聲音》。看一看總決賽的重播,無論是《蝸牛》還是《黑色幽默》都覺得唱得寡淡無味嬌柔做作。有一個聲稱是搖滾的選手串燒了皇后樂隊的兩首經典《我們是冠軍》、《我們搖滾你》,這個聲稱搖滾的搖滾選手最後落敗退出,確實是既沒有冠軍相也沒有搖滾相。最後,那個唱《旅行》的選手拿了冠軍,但是他的《旅行》始終飄在耳畔沒有沉入心裡,我開始懷念第一季冠軍梁博,那個雖然年輕但更懂得演繹搖滾的人,搖滾是個大坑,但自稱是大神的沒有幾人,哪怕梁博不具備成熟的創作能力,能演繹也是牛逼的。

聽著《旅行》,我想起了許巍,他是用音樂為人療傷的人,我在旅途少不了要聽他,這也是我多年的堅持。

午夜夢回,走在歸鄉路上;曾夢想仗劍天涯,原來路在腳下;渴望的生活就在此刻開始,心裡永存善念和遠方,在這個薄情的世界深情地活著……原來這些都是聽來的,現在的這些卻是從心裡湧出的。

清晨醒來,陽光大好,我退了房,又走在了路上,「接著去哪裡」永遠是解不開的人生命題,至死方休。我貪念著龍川江上的陽光,但是沒有辦法,我必須離去。

再見,龍川。

(四)

離開龍川去哪裡,這個問題我在東站的時候是考慮過的,因為龍川去南北東西都方便,我暫且當它是個中轉站。南北這條線我是經常坐的,而前不久我也西去過雲南,所以這次想轉去東,廈門是個不錯的選擇。說來慚愧,我長這麼大沒看過海,還是想去看看海,選擇廈門可以滿足我看海的願望,順便也能去去鼓浪嶼,何樂不為呢?

我12點左右到的龍川火車站,而去廈門的車要等到次日凌晨,在候車室無事可干,就乾脆利用好時間寫好本系列的2和3。當你寫東西的時候,時間是過得很快的。龍川是個小站,並沒有wifi,而我是怎麼做到把這兩篇文章上傳呢?說來挺狗血的,不錯,是偷網上的,我在這裡示範一次,各位看客切勿模仿。很簡單:打開應用和上傳文字都用不了多少流量,在附近的wifi裡面尋找一個公共的大基站(沒有就愛莫能助了),打開到被禁閉有一個時間差,而這個時間差足夠可以上傳小流量的文件包。不要問我幹嘛不存檔非上傳不可,你就當我強迫症好了。

待我上傳完文字,剛剛好等來了要走的火車。上了火車我倒頭就睡,醒來已是身在廈門。出了站我直奔公交站,尋找去碼頭的車,因為人生地不熟,我費了很大週摺才來到了碼頭。買好船票來到鼓浪嶼已是下午,這裡的海沒有我想像的開闊,因為海域周圍都是島嶼和陸地,我找不到海天相接一望無際的感覺,這個是讓我失望的地方。

還好鼓浪嶼沒有讓我太失望,這裡的生態和環境確實讓人耳目一新,因為今天日頭的時間已不多,我只能逛一半,我選擇先逛與廈門島相對的這一半,也就是從三丘田到皓月園這一段。在坐輪渡之前,我在一個河南人那裡買了兩份地圖:廈門島和鼓浪嶼的,一起15塊,我不知道有沒有被坑,這個沒所謂,失去的我會從它身上討回來。我向他詢問了大約十分鐘,讓他給我介紹一下鼓浪嶼的情況,上了岸一定會有導遊湧來,先把這個錢省了。他跟我大致介紹了一下所謂的五大景點,還有島上住宿飲食情況,這個先做好心理準備,上了島避免盲目消費。

當我踏上鼓浪嶼的那一刻,我心裡已經盤算好該消費什麼不該消費什麼,除了必要的食宿和五大景點之一的皓月園,其他的錢我一概不花,縱使日光岩是廈門的地標,我也不會為之心動,在我心中那只是一塊石頭。同樣是一塊石頭,皓月園裡鄭成功石像在我心目中更具份量,沒錯,我就是沖著鄭成功而來的。我跋涉了五百公里就是為了看一眼鄭成功石像,至此足矣。

同是民族英雄,鄭成功的形象在我心目中遠高於岳武穆,當年岳飛抗金,功未成而身先死,慘遭高宗和秦檜毒害死於風波亭,確實讓後人唏噓不已。但這個始終也是岳飛的性格悲劇,看他的《滿江紅》知道他是血性男兒,但是做大事的人是不是不能太倨傲?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還有堅持要迎回二宗置趙構於何地?你奉君父就不得事二主,哪怕他們是父子是兄弟,在皇權里沒有親倫,世襲的是親倫,反戈的也是親倫。不是我奉勝王敗寇的實用主義哲學至上,眾所周知,岳飛最後失敗了,鄭成功最後也失敗了,都間接或直接的敗給了外患和內憂,而唯一相同點是外患是同一個------女真族------歷史真會開玩笑!

言歸正傳,為何我會更傾向鄭成功,是因為我覺得他的處境更艱難、人生更無望、結局更悲涼。岳飛的南宋好歹有江南半壁,而鄭成功有什麼,有的只是孤懸東南海外的數島而已;岳飛好歹有老母為他刺青,而失去父親的鄭成功真的只是孤家寡人一個;岳飛慷慨赴死,雖說是莫須有,做了政治鬥爭的犧牲品,好歹也做得了道德完人,死後南宋還是殘喘了百年余,而鄭成功這樣不知還能奉誰為父奉誰為君的人是既不能成功也不能成仁,還要明知不可為而為,向東南爭半壁的夙願是沒有辦法實現了,爭得的也不過身後的人做多幾年明遺,實可謂死不瞑目。

每當我讀鄭成功的故事,都會受其震撼,他費盡心血打跑荷蘭人,掙得這片孤島,為的只是不想在腦袋後面加一條辮子,為的只是做一個內內外外都完完整整堂堂正正的漢人。我不想在這裡鼓吹種族主義,我只是遵從內心去景仰那些堅持做自己的人,有人把辮子掛在頭上有人把辮子掛在心上,鄭成功都不是,所以我敬服。

我進皓月園已是黃昏,我可以選擇明天再來瞻仰,我只是有些等不及,皮箱無處寄存,我扛著它登上山頂,在所有擦身而過的遊人看來我確實像一個傻逼,但我不在乎,我只是被感召,迫不及待去感動罷了。

站在15.7米高1400噸重的石像下仰望鄭成功真有高山仰止的感覺,我可以選擇在山下照一個更完整清晰的全身照,但是待會下山再照可能已來不及,而我此刻只能附送這樣一張鄭成功以示我所能感受的厚重,而能不能再照一張更好的可能是明天再發生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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