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異語卷七 重台花

凡花者，聚瓣拱蕊，一苞得生一朵而已。若有花蕊復化作花苞而開花者，是為樓子花，一名重台。以其如樓上起樓，台上築台也。重台者，花之稀品也，百千餘株方可得其一。牡丹、芍藥、芙蓉，皆有此品。更有奇者，以重台之花蕊中復開一花，三重台也，舉世罕焉。唐人好花，品目繁雜，而莫不以重台為貴，其上品者，價可值洛陽之邸。王子公孫每擲千金以求之，爭以為榮。

夫利之所在，逐者所踵。唐之盛時，洛陽有花匠萬人，日以養花販花為業。常有得育奇品，一夕而暴富者出焉，財埒五侯，名揚二都。小民聞之，疊呼左鄰右舍，至一鄉盡棄其鋤犁，轉操種花之門。尤是春夏之月，花香滿洛陽，號為花都。

李公宰相愛花如痴，尤愛重台之品。聞郊有冒躄翁，最善培植奇種，重金往請之，使掌府中牡丹園池。翁曰：「培花之道，以水土為上，必以精細為要。俗者易種，而佳品難強。至於重台，則不足十一。」李公曰：「府上有佳園百丈，良池三方，請姑試為之。」

二月，園中牡丹抽其鱗芽。冒躄翁使人搬火盆數十，置諸園中，又於園中削木立架，以青布圍其周遭。由是灰煙浮塵不得散出，日夜繚繞，往來花間，幾不見物。翁每旦往視之。競月，去其覆，而花之枯死者十二三矣。三月，天漸暖，牡丹現其花胎。翁又遣人從北地運冰來，貯庫中，日播撒於土間。牡丹有枝葉為凍傷者，輒斫之。竟月，花之死者又十四五矣。四月，花苞新長。翁舉燭火於花枝下，焦燎其萼，晝夜更迭不歇。

數日，花期近矣，而牡丹死者十九，枝條衰殘，花零星而現。然果有數枝之上，牡丹相疊開焉，花團攀樓而上，有若錦簇。余者或枝葉匍匐於地， 將亡殆盡。翁盡去其枯亡者，而移他處之花雜於其間。園中牡丹一時大盛，數枝重台耀於其間，風流華彩，春色滿盈。

李公大喜，邀同僚諸學子共賞之。於是春宴開焉，觀者雲集，舉酒相囑，莫不驚讚。諸生爭相作詩頌其美。

沐亞曰：余讀庄生《馬蹄》，想見重台花之事，可謂古今同理矣。夫燒剔刻烙，饑渴弛驟之法，於重台亦如是。然則人以為美者，未必非病者也，人以為好者，未必非畸者也。或曰：淬礪真國色，寒風豈嚴師。蓋人之所獨鍾，奈花鳥走獸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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