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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粉傳卷第五廣寒傳第五

姮娥者,帝嚳之女而帝摯之妹也。其母曰常儀。常儀為帝嚳正妃,生子摯與女姮娥。帝嚳次妃曰慶都,昔者伊耆氏之後也,生放勛。

初,帝嚳召摯與放勛而問曰:「使二三子為國,何以?」摯曰:「敬天,事祖,尊親,仁民,多問於鬼神。」放勛曰:「不然。守制無功,多祭無成。不若用人以能,而不問其族,治民以則,而不問其親。」帝嚳曰:「於戲!放勛堅忍而多疑,刻薄而寡親,使為國,百姓其有災乎!」於是陰使人告慶都曰:「吾聞人言,放勛者,神農之後也。昔者高辛祖軒轅黃帝誅滅伊耆氏,毀其宗廟,廢其禮法,放勛其為此生也?」慶都乃引放勛退居封山,受唐侯。

數年,帝嚳崩,帝摯繼之。或曰:「放勛之治唐也,地殷而民富,人多言其能,有先王之德。」帝摯乃復召放勛,問以國事,多有益言。放勛於是稍能決事。帝摯出獵,放勛封國門,專政事。帝摯不得入,走西陵之野。放勛乃使人言於帝摯曰:「昔者先帝有言,放勛者,伊耆氏之後也,今天佑放勛,九州之民歸焉,其欲復興神農氏之德,而寧惠天下乎?」帝摯太息曰:「嗚呼!吾祖軒轅,功垂萬世,天其不忘。放勛之能足以為國,摯請為庶人。」

帝堯既立,時常儀已死,姮娥未長,多近大兄,摯乃引之退居蒼梧之嶺,居長留之山。戴月疆嶺,植桂中庭,不復言天下之事。及數年,姮娥長,精揚神采,靈秀天成。

羿,東方之君子也,年少方壯,游於九州,誅除猛獸,扶助弱民。過南山,見姮娥。時姮娥倚桂望月,呢噥若有所言。月華泠泠如流水,伊人皎然不可方物。羿驚曰:「天乎!人乎!」乃作歌詩曰:「月出如皎,幽桂如撩。見彼嬌人,我心如勞。」姮娥對曰:「明月側兮,升南阿兮。我思君子,自東方來。」

姮娥遂與羿結為夫婦,約成月桂之下,請為天作之合。摯聞羿善射,曰:「我先祖有善匠,制千步之弓,名曰貫日,惜在無人可用,今得其主。」以神弓贈之。姮娥乃出南山,而與羿共游九州。

是時帝堯之有天下,建陶唐之號,廢舊禮,行新政,輕宮室,省祭祀,用人以能,雖布衣異姓不避也。諸族多歸之,百姓多悅之。使四岳舉賢能,或有言羿者,堯乃請之,問以國事。

後者十日並出,焦燎大地,禾黍不生,野獸四齣而食民。堯曰:「十日之災,自古未有。今事急矣!天地如炭火,百姓如炙肉,為之奈何?」羿乃以射日之弓請赴東方,盡除十日以解黎民。堯曰:「放勛得君,天之澤也。勉之勉之,日夜盼君。」乃使羿誅禽獸,射天日,以濟百姓。

羿既受命,乃負貫日之弓,誅鑿齒與疇華之野,殺九嬰與凶水之畔,剿大風與青邱之澤,滅猰貐與壙埌之鄉,斷修蛇與洞庭之上,擒封豕與密林之中,六者,凶獸也。東登於巨木扶桑之上,援弓引箭,盡落九日。然後日月之代如常,而四時之序合道,枯井出泉,稼穡復生。由是羿名顯於天下,而四方子弟習射者皆師從之。

帝堯曰:「濟世救民,功莫大焉。放勛欲使羿為國。」大夫蓬蒙曰:「不可。羿剛而無智,貪而好犯,可以執弓,不可治人。」堯曰:「善。放勛將試之。」乃告羿曰:「放勛也聞之,西疆有崑崙之山,上有西王母焉,可參仙道,登極天。或曰其有不死仙藥,君其為放勛求之。仙野難覓,士其勉之!」

姮娥言於羿曰:「靈境仙藥,世人多求之,而未聞有不死者,是以智者不取也。今帝使君求之,是何意也?」羿曰:「然。羿之功也高,而羿之名也重。天下之人只知有羿,而不知有帝,是以有求葯云云。名為求葯,實為逐羿於疆野。功而見疑,能而被逐,其庶幾乎。神農之誅赤松子,顓頊之放共工,皆如是也。」對曰:「姮娥也聞之,帝任人以能,而不問其出身,好賢而寬仁,此或有小人之言。」羿曰:「立奸佞於朝,是不明也,信饞邪之言,是不知也。不明不知,陶唐其不久乎!羿將復游于山川之間。」於是辭唐都,歷山河,尋仙野。

又數年,洪水西來,滔天滾地,浩浩湯湯。五穀浸焉不得熟,禽獸復出,黎民多死。羿曰:「除一方之禽獸,羿能也。止天下之淫水,羿力不逮。天失其道,辜及蒼生。其在陶唐乎!興復三皇之世,意在斯乎!」於是乎慨然有歸都之志。

羿歸不死之葯於姮娥。姮娥曰:「天下誠有不死者乎?是何葯也?」羿曰:「諾。是葯也,服之可以升天宮,羿得之於姜水之岸。其名為斷腸草。」對曰:「姮娥也聞昔者神農遍嘗百草,而死於斷腸之毒。」羿曰:「是彼斷腸草也,而今人多不識。帝欲求不死仙藥,不亦宜乎!昔者,帝逐兄遣妹,僭居高位,即位以來,更易國號,毀棄社稷,悖逆祖法,不敬鬼神,用政以黎氓之人,致使天降其災,先有十日之旱,復有九州之洪,辜及蒼生。尚欲求不死之葯,不亦庸乎。羿,帝嚳之婿也,執射日之弓,誅殺禽獸,挽天下於將傾,澤及黎民。三皇之功不過如此。帝不仁,羿不代之,奈百姓何?使羿獻不死之葯以鴆帝,天下之民必歸於羿。軒轅氏之社稷將復與?」姮娥曰:「唯唯。」

大夫蓬蒙知之,言於姮娥曰:「天下危矣!外有波洪之災,內有篡逆之臣。」姮娥對曰:「外有天帝,內有君夫,小女子何為之有?」蓬蒙曰:「不然。廟堂之事,君子謀之,天下之事,匹夫匹婦不謝其責。今羿剛而好犯,不聽人言,不可以居上。傳曰:激流止足,懸崖勒韁。請亟圖之。苟利天下,蓬蒙就鼎鑊如食怡。」

姮娥於是請見於帝堯。帝堯曰:「是何人也?」姮娥進曰:「帝嚳之女,帝摯之妹,羿之妻也。姮娥方幼,即從兄歸於南山,帝今不識姮娥,固矣。」帝堯默然久之,曰:「兄其無恙乎?」對曰:「兄既結廬於南山,不問山外之事,唯放牛以為生計。然每飲犢於河,必在水之上游。」帝堯嘆曰:「是猶有怨也。吾之罪夫。」姮娥曰:「羿者,布衣也。帝躬行新政,任人不問其族,方有今日之名。今天降異災,上下惶惶,然其罪終不在帝。女將竊不死之葯,無使害帝。」再拜而退。

姮娥於是中夜起,竊不死之葯以出,曰:「竊葯,是背夫也,不竊,是罪夫也。天下雖大,姮娥何歸。」於是吞葯而歿。羿覺,悵恨久之,回顧舊事,心灰如死。乃上言曰:「願歸故土,埋姮娥骨月桂樹下。」遂離陶唐,終不出焉。

沐亞曰:或曰,姮娥呑不死之葯以奔月,化為月精,居廣寒宮。宮中清寒,唯有月桂一株,有人名吳剛者,旦夜伐之而不能盡。又有玉兔搗葯,欲復成不死之葯,還歸人間,而日月相代,千年如故。余讀姮娥與羿之事,想見其人,誠可謂天作之合矣。若使羿不負命,姮娥不竊葯,或不至於斯乎。而天下興替存亡之道,五行災異之理,殆唯聖人能知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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