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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粉轉卷第二瑤姬傳第二

瑤姬者,天帝神農之季女也。神農名曰石年,其族號為烈山氏,母為有嬌氏之女登。女登游常羊山,有奇石狀似龍首,午憩其側,夢神龍,感而有孕,生石年。以其母卧石龍而孕,故名曰石年。長於姜水之岸。因以為姓。既長,長顏稽顙而厚唇。

烈山氏之時,天下復衰,蟲獸多死,野實不長。四夷亂相攻伐,黎民多難。於是石年出,斷木為耜,揉水為耒,教民以稼穡耕收,識播五穀,地皆出穗。五穀者,麥、黍、粟、禾、豆。民復大盛。烈山氏功高,於是踐帝位,都伊,號為神農,遂有中原。時四方未定,西有斧丘氏,北有補燧氏,南有赤水氏,東有黑龍氏。帝乃娶於赤水氏之女聽沃,行成於南疆。聽沃教帝削木為弓,可制十步之敵。遂與赤水氏共擊補燧氏於降水之野,逐之漠北之原。又克定西羌,遷斧石氏於中原。諸族震懾,黑龍氏退居東海。遂有天下。

既有國,告曰:「民流離久已,不得親於父母兄弟,共居於麋鹿禽獸,是寡人之過與。」制麻為布,以別於禽獸野人。立耕織之教,丈夫丁壯不耕,天下有受其飢者,婦人當年不織,天下有受其寒者。春夏之所生,不傷不害。以大子臨魁掌天,次子炎居掌火,季子后土掌地,聽沃族弟赤松子掌水,合於陰陽。遷帝都於耆。畫八維,定四時,生生民,建社稷。

天下既定,又告曰:「民今卧則居居,起則于于,不識貴賤,不知何以安生守命,是寡人之過與。」立市廛之教,以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然後聯中土諸族,守九州,賓四方。其地南至交趾,北至幽都,東至湯谷,西至三危。

明年正歲,乃告占曰:「正月上朔,有風雨。三月谷貴。八月有三卯,旱,麥大善。無三卯,麥不善。凡蟲食李,則黍貴。食棗,粟貴。食杏,麥貴。食荊,麻貴。食桑,絲貴。正月上朔日,風從東來,植禾善。從南來,植黍善。從北來,稚禾善。四月四日,風從東來,植豆善。西來,四日至七日,中豆善。七日至十日,稚豆善。十四日無風,不種豆。從冬至日到來年,滿六十日,有大風雨折樹木,麥大善。從平朔至食時,植麥善。至日中,中麥善。至日入,稚麥善。常以夏至後九十日可種。四月朔日,風從東來,從平明至辰時,植黍善。至日中,中黍善。至日入,稚黍善。月朔日入,清明蠶善。正月有甲子,糴初貴後賤。正月上辛,溫者善,風寒者不好。」

帝有女四人,唯瑤姬聰敏慧智,帝甚喜之。又善草木蟲獸,能知其名。樂歌容,美聲音。

初,瑤姬有姊曰女桑,未及嫁,私善於雨師赤松子。帝覺,大怒,女桑乃與赤松子逃,至於南陽,聞愕山有巨木,圍五十尺,葉尺余,枝四衢,赤理黃華而青柎。乃止而棲之。帝令焚之,大火數年不息,女桑與赤松子終不出,同焚死於木火。有白鵲徘徊其上,仰首而鳴,其聲似女子悲泣。聽沃聞之,中心痛疾,未幾而絕。帝悔之,名是木曰桑,封以為神,令愕山之民祀之,世世勿絕。後數年,大桑復生,桑上有蠶,日夜吐絲,至死方休。

聽沃之死,赤水氏陰言於黑龍氏,曰:「今神農任人唯親,誅除異己,居中原豐饒之地,而不容我四夷之族,若不叛之,數世之後,必為翦除殆盡矣。」遂相約四夷之族者數,聚於風沙,將共攻耆都,得分地而治之。於是有風沙之叛。寇急,帝不能當之,終日長嘆。瑤姬知之,請赴,以是非說之,以緩其師。帝曰:「險甚!」瑤姬曰:「赤水氏,女之舅父也,帝且無憂。」

瑤姬南行,至於雲夢。赤水氏曰:「昔者神農結好於我,共擊於斧、燧氏,是以有降水之功。當是時也,相約曰:共有天下。帝其忘也?今西北初定,帝即不容於我,焚我赤松子,幽死我聽沃,獨有中國。赤水氏有功而不見容,既欲誅我,又不以道,是以將請於耆都。」瑤姬曰:「帝之治天下也,地出五穀,民知溫飽,立市廛,民知處退,今已二十年矣,風雨天沐,草獸遂長。黎民思守土而不思爭,好太平而不好亂,是以有今日之盛。如人既食美食,則不復再啜糟糠。此天下之幸也,非一族一人之幸。今舅父率師北向,天下又複流離,欲安定之,其可得乎。是措九州之民於水火,非計一州之民也。女歌可乎?歌曰:中野於宿,荊草不除。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中野多露,不除荊木。惶啟惶居,玁狁之故。」赤水氏曰:「吾族之歌也,女其未忘乎。」泣下數行。遂歸。

東海黑龍氏請和於帝,求帝女以歸。帝問於四岳。四岳曰:「黑龍氏勇而善戰,中原疲敝,不可再起戰事,塗炭生靈。帝其忘降水之戰也?」帝垂首曰:「不敢。」遂許和於黑龍氏,成姻之日,代代相好。時女桑已死,瑤姬羸病,帝不忍使行。帝小女名女娃,年方十二,使歸於東海。女娃請曰:「女聞東海野人,衣同禽獸,餐不火食,殘忍而不親,淫佚而無倫,必勿使往!」帝默然無有應,終送女娃之東。

東行之日,女娃來別瑤姬,嘆曰:「小妹此去,歸來無日矣。」瑤姬曰:「我有誓緣之枝,可祈安康喜樂。山高路遠,千萬珍重。再見之日,來敘情誼。」女娃哽咽難語,泣下不止。及至東海,數日而死。然其怨終難平,化為青鳥,日日往飛,銜西山之枝以填東海,號為精衛。

女娃既死,瑤姬聞之,疚愧於心,沉痾日重。旦,告帝曰:「女將死矣。女夜夢雲夢有山曰巫山,飛霧恍惚,流嵐窈裊,旦為朝雲,暮為行雨。上有草焉,葉胥華黃。請葬女於是。」後數日,瑤姬殞。帝乃封瑤姬於巫山之陽台。自茲以後,世皆傳巫山有神女焉,容與妙彩,顏色姣麗。

後四千年,楚有大夫宋玉夢見之,賦《神女》記其容貌曰:

楚襄王與宋玉游於雲夢之浦,使玉賦高唐之事。其夜王寢,果夢與神女遇,其狀甚麗,王異之。明日,以白玉。玉曰:其夢若何?王曰:夕之後,精神恍忽,若有所喜,紛紛擾擾,未知何意?目色彷彿,乍若有記:見一婦人,狀甚奇異。寐而夢之,寤不自識;罔兮不樂,悵然失志。於是撫心定氣,復見所夢。王曰:狀何如也?玉曰:茂矣美矣,諸好備矣。盛矣麗矣,難測究矣。上古既無,世所未見,瑰姿瑋態,不可勝贊。其始來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樑;其少進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須臾之間,美貌橫生:曄兮如華,溫乎如瑩。五色並馳,不可殫形。詳而視之,奪人目精。其盛飾也,則羅紈綺績盛文章,極服妙采照萬方。振繡衣,披袿裳,穠不短,纖不長,步裔裔兮曜殿堂,婉若游龍乘雲翔。嫷披服,脫薄裝,沐蘭澤,含若芳。性合適,宜侍旁,順序卑,調心腸。王曰:若此盛矣,試為寡人賦之。玉曰:唯唯。

夫何神女之姣麗兮,含陰陽之渥飾。披華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奮翼。其象無雙,其美無極;毛嬙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無色。近之既妖,遠之有望,骨法多奇,應君之相,視之盈目,孰者克尚。私心獨悅,樂之無量;交希恩疏,不可盡暢。他人莫睹,王覽其狀。其狀峨峨,何可極言!貌豐盈以庄姝兮,苞濕潤之玉顏。眸子炯其精郎兮,多美而可視。眉聯娟以蛾揚兮,朱唇的其若丹。素質干之實兮,志解泰而體閑。既於幽靜兮,又婆娑乎人間。宜高殿以廣意兮,翼故縱而綽寬。動霧以徐步兮,拂聲之珊珊。望余帷而延視兮,若流波之將瀾。奮長袖以正衽兮,立躑躅而不安。澹清靜其兮,性沉詳而不煩。時容與以微動兮,志未可乎得原。意似近而既遠兮,若將來而復旋。褰余而請御兮,願盡心之。懷貞亮之清兮,卒與我兮相難。陳嘉辭而雲對兮,吐芬芳其若蘭。精交接以來往兮,心凱康以樂歡。神獨亨而未結兮,魂煢煢以無端。含然諾其不分兮,揚音而哀嘆!薄怒以自持兮,曾不可乎犯干。

於是搖佩飾,鳴玉鸞;奩衣服,斂容顏;顧女師,命太傅。歡情未接,將辭而去;遷延引身,不可親附。似逝未行,中若相首;目略微眄,精采相授。志態橫出,不可勝記。意離未絕,神心怖覆;禮不遑訖,辭不及究;願假須臾,神女稱邃。徊腸傷氣,顛倒失據,黯然而暝,忽不知處。情獨私懷,誰者可語?惆悵垂涕,求之至曙。

帝即葬瑤姬於巫山,詔曰:「天下稍寧,寡人將巡遊九州。」於是不復歸帝都,問國政,隻身雲遊四方。過四極,見天柱。帝嘆曰:「昔者媧皇之有天下,作笙簧之樂,以教百姓,於是夫婦有道,生民不絕。寡人有國,卻教民以弓木之威,市集之利,今方知寡人之不如也。」削桐為琴,結絲為弦,長三尺六寸六分,有五弦。五弦者,宮、商、角、徵、羽。經南陽,過愕山之桑,又枝葉繁茂矣。帝曰:「赤松子曾好修仙道,言有瑤草,可通仙鬼,明生死。或然乎?」帝乃遍嘗百草,盡知其平毒寒溫之性,覓扶生救死之仙藥,從西河以至於東海,復歸於姜水之岸。作大鼎以試藥草。

後,帝誤食斷腸之草,不治。臨魁從國都來,以天下問。帝曰:「四夷皆野人也,今雖暫服,若不除之,久必生亂。小子將為萬民主,無為野人子。戒之戒之!」臨魁曰:「諾。」帝曰:「吾久不見二三子,可以奏琴。」乃強起身,取桐琴,奏韶華盡。其詞曰:「昔我將往,姜水有渚。爰居爰處,中心晏服。日居月諸,姜水如故。爰笑爰語,中心如堵。」

臨魁擊節而和之,詞曰:「姜水楚楚,云何歸處。靡室靡家,玁狁之故。姜水楚楚,歸我故土。惶啟惶居,玁狁之故。」

曲罷,帝曰:「瑤姬若在,必愛此曲。」乃再奏之,曲盡而歿。帝石年二十二而得帝位,立百二十年,崩於黔中。年百四十二歲。帝臨魁繼之。伊耆氏凡三百八十年,歷八世。伊耆氏既歿,天下復離析,四方稱帝,爭戰不休。

沐亞曰:余讀宋玉高唐、神女二賦,想見其行與容止,聯娟兮,嬋媛兮,姝靜若處子,翩躚如脫兔。然瑤姬生非其世,既罹母憂,又復姊妹別散,身縈沉痾,終妙齡而香殞姑瑤之山,亦或其所以長悲戚於蛾眉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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