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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荷永 | 心理分析的治癒因素是什麼?(下)

心理分析與中國文化摘要

在我從事心理分析學習與實踐的20餘年中,曾經反覆問自己,也問了許多資深的心理分析家這樣一個問題:「心理分析究竟是如何把病人治好的?」或者說:「心理分析的治癒因素何在?」儘管問的是同樣的問題,但是往往會得到許多不同的回答。——申荷永

心理分析之意義和價值:治癒與發展(下)文 | 申荷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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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展與內在成長若是我們有機會來問榮格,心理分析之治癒因素到底是什麼,那麼,榮格或許會告訴我們「容納」(contain)的意義和作用,以及其中的發展與轉化。這也是沙盤遊戲治療創立者卡爾夫的必然回答:「自由與保護的空間」。

心理分析的治癒觀是與發展的觀念結合在一起的。愛能治癒,是因為愛能促使人發展;自我治癒與自我探索一起發揮作用;感應的治癒力量也在於對無意識自性的喚醒。於是,這裡所要闡述的「發展觀」,不是普通的發展心理學所描述的個體的發展與階段,而是心理分析目的與實踐中所體現與包含的發展的意義和作用。

有兩個專業的概念直接涉及心理分析的發展觀。其一是「內在兒童」(inner child)及其發展,其二便是「容納」或「承受性」(contain and container)或稱之為「容量」與「容器」。內在兒童更多地包含著無意識的成分,往往涉及自性的湧現與成長。而容納與承受性或容量與容器,則更多地被用來描述意識自我的提升與擴展。

在心理分析的過程中,內在兒童主題的出現,不管是表現在夢中,還是通過其他的心理分析的形式,總是與自性化過程的開始與發展有關。於是,意識到內在兒童的存在,與其溝通以及幫助其發展,已經涉及了心理分析目的與實踐的本質性內容。榮格分析心理學理論與實踐的關鍵性轉折,也正是他對於自己內在兒童的發現。那便是他1916年前後所做的夢,夢中的孩子是活著的,也正是生動的無意識的生命力的體現。而榮格也意識到,與這內在的兒童的溝通,就是他心理分析發展的道路。於是,積極想像的最初構想也由此產生。

就「容納」與「承受性」或容量與容器而言,培養意識自我的容納與接受,以及擴展意識自我的空間,都同時包含著治癒與發展的雙重意義。榮格曾講述過這樣一個故事:心理分析好比乘船出海去釣魚。海洋的下面象徵著無意識的存在,而「魚」可以被看做是來自無意識的禮物。但是,並非從無意識獲得的禮物越多就越好,因為這與你所乘的船的大小或其承載力,也就是意識自我的容量與容器是有關的。

從治療的角度來說,許多心理的衝突與困難,往往是由於意識自我的容量與容器有限,承受不了生活的壓力或容納不了無意識的湧現所致。於是,意識自我的容量與容器的擴充與發展,或承受力與承受性的加強與提高,在這心理分析的發展中也就包含了治療與治癒。

5時機轉化與治癒當我把有關心理分析治癒因素的話題,請教於喬·漢德森的時候,得到的回答是「時機」。那正是在他的書房,美國舊金山北面山裡的一個六角亭式的別緻建築。書房的牆壁上掛著兩幅中國的山水畫,而在其書桌上的一個鏡框里,則有著用中文繁體書寫的「時機」。

我們常用「爐火純青」形容一個人的特殊造詣,其中也變包含了這時機的把握和運用。中國有諺語曰:「敇天之命,惟時惟機」,此之謂也。其中也正是《易經》之極深而研幾的功夫體現。

我第一次見到喬·漢德森是1997年,正是他93歲生日的一天,瑪麗·喬·斯賓塞(Mary Joe)在家設宴為他祝壽,還特意邀請了湯姆·科茨夫婦(Thomas Kirsch)和約翰·比貝(John Beebe)。

我曾在瑞士愛諾思基金會1996年的圓桌會議上做了有關「以心為本之心理學」(The Psychology of Heart)的報告,沒想到漢德森讀了它並給予熱情的評價。我知道這是他對於中國文化的熱情,作為榮格第一代的學生,象榮格一樣,他對於《易經》和中國哲學有著很好的基礎。

2000-2002年,我作為舊金山榮格心理分析研究院的國際學者,有了更多的接觸漢德森的機會。有的時候是去他家上課,有的時候是讓他幫我做心理分析,有的時候則只是看望他。漢德森曾在1962年瑞士分析心理學年會上,提出了有關「文化無意識」的觀點,希望用此概念來補上個體潛意識和原型理論(集體無意識)之間的一個環節,隨後的幾十年中也一直致力於這一理論的完善。而我自己在瑞士跟隨亞考比(Mario Jacoby)做心理分析的時候,非常關注「文化情結」的作用與影響,並把它看作是「文化無意識」理論中的一個重要內容。漢德森對此十分欣賞,並且給予了我許多的鼓勵。

有次在他家裡上課的時候,發生了這樣一個故事。有同學問他:你目前是最著名的榮格心理分析家,從事心理分析70餘年,那麼你自己應該是分析得很清楚,很透徹,不會再受「情結」所困了吧。

漢德森的回答是:"我仍然有我的情結。"

大概是看到同學們差異的眼神,這眼神似乎是在說:哇,你從事心理分析這麼久的時間若是還有情結,那這心理分析有用嗎?於是漢德森慢慢地說:"心理分析還是有用的,正是由於經歷過心理分析,我才知道我的情結在什麼地方,並且學會了如何繞過那些情結。"

就我的理解而言,漢德森所說的「繞過情結」,實際上是以「發展」包容了「治癒」,從治癒中獲得了轉化。回溯70年以前,年輕的漢德森正是需要心理上的醫治,漂洋過海去找榮格。這既是其重要的機緣,也是其生活的轉機。經過一段時間的分析,榮格鼓勵他去英國讀取醫學博士學位。漢德森一面在英國讀書,一面利用假期從英國到瑞士和榮格一起作心理分析。於是,對於他來說,這心理分析也正是他自身發展的過程,治癒中包含著發展,發展中包含著治癒與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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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的真實性我曾與約翰·比貝討論有關心理分析的治癒因素。他聽了我的諸多採訪和思考後說:「荷永,我,獲得心靈的真實性足已。」心靈的真實性,如同斐樂蒙之與榮格,其中已是包含了治癒的關鍵與心靈的境界。

在1998年第一屆「心理分析與中國文化」國際研討會上,約翰·比貝代表國際分析心理學會做了主題發言,題目是「榮格分析心理學的理論與實踐」。其中,他講述了自己的一個夢,以及他的老師漢德森對此夢的分析。

那還是在約翰·比貝與漢德森剛開始做心理分析不久,他也是由於自己的生活與心理危機去尋求幫助的。在夢中,他夢到了附近洗衣店的中國老闆娘,吳太太。吳太太看起來很不高興,衣著陳舊,滿臉倦容;她的丈夫整日賭博,很少理睬她。

約翰·比貝說,他並沒有覺著這夢有什麼特別,只是隨便說了出來。反正自己從不賭博,這夢中的吳太太不會與自己有什麼關係。但是,作為他的心理分析家的喬·漢德森,卻並不是這樣輕易把「夢」放過,而是用十分認真的態度,與他一起來探索這夢的意義。在漢德森的幫助下,約翰·比貝說,他開始接受這夢中的意象所呈現的意義。儘管自己,意識層面的自己,從不賭錢,但實際上確實一直在「賭博」,把自己的意識和精力「賭博」在了工作之中,而完全忽視了自己內在的需要與存在,那正是夢中「吳太太」的象徵。若是用榮格分析心理學的術語,那麼這夢中的吳太太也就是約翰·比貝的「阿尼瑪」,是靈魂、靈感與創造的源泉,而就當時來說,她是委曲求全,是貧窮與受苦的。

於是,自從有了這樣的認識與理解,有了這種內在的溝通與交流,約翰·比貝開始關注自己的阿尼瑪。把西方思想作為滿足意識努力的他,開始把東方思想作為充實其內在需要的內容。於是,他學習中國的哲學,學習《易經》……幾年後,他說,他又夢到了那洗衣店的吳太太。吳太太這次在夢中顯得特別高興,穿著美麗的旗袍,盡顯東方的魅力。而她高興的一個主要原因,是她的丈夫不再「賭博」了,而是非常關心與體貼她,就在夢中還買了冰淇淋給她……

心靈的真實性也正是心理分析之積極想像的基礎與體現,其中也包含了心性的發展和人格的完整性。這種人格的完整,包含著意識與無意識的整合,自性對於人格面具和陰影的統合,內在兒童的成長,意識自我容量與容器的擴展,也包含著與自己內在阿尼瑪或阿尼姆斯的結合與協調。阿尼瑪常被看做是靈魂、靈性和創造的源泉,這種結合與協調,本身也包含著治癒的作用,以及自性化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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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與感應當我與我的心理分析師亞考畢(Mario Jacoby)和魯西克(Louis Vuksinick)討論有關問題的時候,他們告訴我:「作為分析師,我們只管分析,治癒是上帝的事……」他們也會說:「心理治療是一種藝術,治癒是奇蹟。」但是其中已包含了這樣一種意境:努力去做你該做的心理分析工作,治癒自然就會出現。

作為職業的心理分析師,他們也曾反問我:「那你認為到底是哪些因素能夠起到治癒的作用呢?」

我回答說:「是感應」。

這是基於中國文化心理學的一種回答。我把「感應」作為發揮中國文化心理學意義的第一原則,它包含著榮格用「共時性」(synchronicity)所表達的「心靈的真實性」(the reality of the psyche),以及心靈的自主性(the autonomy of the psyche)。《易經》之咸卦不僅僅與乾坤一起合成天地人之三才的象徵,而且也包含了「感應」的心理法則。正如《易經·繫辭》中的闡述:「《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於此?」

「感應」中所包含的是「有求必應」、「心誠則靈」、「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道理,所反映的是「移情」、「共情」和「共時性」的心理分析效果。若是說愛能治癒的話,那麼也是其中有了感應的發生;即使是自我治癒,不管是把心理分析家作為工具還是鏡子,其中也包含著感應的作用。因而,「感應」是治癒的重要因素,有「感應」也就會出現自然而然的奇蹟般的治癒。

我也曾從「觀感化物」入手,將感應表述為「感應心法」。其中既包含了命名與啟蒙(naming and initiating),馴化與滋養(tmaing and nurturing),時機與轉化(timing and transforming);同時也包含了 「執其兩端而用其中」,以及「感應」所包含的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道理。在此「觀感化物」的意境中,所包含也正是心理分析之治癒與轉化。

心理分析是一種藝術,治癒是奇蹟。但治癒也是一種努力,治癒也是內在的發展。我們想用榮格的三位「病人」,來介紹心理分析之治癒與發展的實踐。他們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赫爾曼·黑塞、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沃爾夫岡·保利,以及美國哈佛大學教授克里斯蒂安娜·摩根。他們是科學與思想的偉人,也是普通的心理分析病人。在他們的身上,展現著心理分析之治癒與發展的作用與意義。(全文完)

(本文節選自《分析心理學》,申荷永著。經作者授權刊出,轉載請註明出自微信公眾號「心理分析與中國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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