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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癒樹

很久沒有見到北京飄過柳絮了,以前的北京到春天就會飄柳絮。我對柳絮過敏,所以飄柳絮的時候如果要出去便要戴上口罩。不過我無所謂,我是大家口中所謂的文靜女生,如果沒有特殊的事情,是不會出門的。我指的是,從教學樓出去或者從家出去。當然這些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北京早就沒有柳絮了,因為北京已經沒有柳樹了。一輛輛皮卡會把所有的柳樹拉到不知名的地方去,剩下的地方會留下一棵法國梧桐,或者被夷平。想必園林部早就開始著手這事情了,法國梧桐也是普通的行道樹。不過其實我從心底是反對的,儘管我對柳絮過敏。我覺得被拉走的不僅僅是柳樹,而是別的什麼東西。

說到法國梧桐,不得不提一下以前宿舍的院子里我種的一棵法國梧桐,現在大概長的有兩層樓高了。我上次回去看,居然從外面就可以看到了。令人驚訝於它的生長速度以外,也不得不佩服一棵樹獨自佇立的勇氣,不,佩服我讓一棵樹獨自佇立的勇氣。

大約是很久很久以前———其實沒有字面上那麼久,只是幾年以前。大約是我剛來北京那會。剛來北京人生地不熟,獨自生活也是首次,父母便找了間宿舍。管飯是一方面,而且基礎的生活設施也是一應俱全。更重要的是,父母大概覺得這裡可以讓一個未諳世事的少女可以生活的下去吧。誠然,也有財務方面的考慮,畢竟這裡的費用便宜的難以置信。因為,對於我來說只要有一張床一個桌子就夠了。如果我想的話或許可以搬出去一個人住,但是考慮到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我也就不好意思再開口了。還有父母擔心我會有月經不調的毛病,來了北京以後也沒怎麼感覺。

剛搬進來的時候,院子還不被時常打掃,當中有一棵巨大的樹,樹齡據說有上百年,樹下面有長椅,不過我來的第二天,這棵樹就被砍掉了,原來有樹的地方空了,給人一種莫名的空曠感。一條水泥甬道迂迴轉過這棵樹,然後再呈直線穿過中庭。所謂宿舍,也只是兩層樓高的混凝土樓房而已,普通的不能再普通。讓人有一種這是監獄改成的宿舍或者宿舍改成的監獄的感覺。但並沒有髒亂差的意味。你可以看到有人在晾床單,有些是上面印著大花所謂的「國民床單」,不過更多的是白床單,白里透著一種黃色,那是越洗越髒的顏色。宿舍有供人做飯用的廚房,不過不大而且是公用的,諸如此類還有公用澡堂,廁所還有會議室。

唯一的一個問題是這個宿舍的莫名其妙,存在意義上的莫名其妙。大抵是打著教育強國的名義募集各路資金,至於這些資金去了哪誰也不知道。據說還和李鵬有關係,在這裡就不提了,這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

房間分配的方式是兩人一個房間,原則上不會讓男女混住。房間里的布置簡單得出奇,兩張床和兩張桌子佔去了大半空間,剩下還有兩個衣櫃,一個被按在牆上的置物架。大多數的置物架上都放了東西,比如毛巾,牙刷,牙缸,吹風機,熱水瓶等等。窗戶打開可以看到外面的人行道,稍不留神有幾輛小卡車經過,也只能注意到上面放了幾輛生了銹的自行車。我們女生宿舍的牆上大多是不貼東西或者是風景畫的,不過據說男生宿舍的牆上都貼了裸體照或者女歌手,女演員的照片。

我原來是有一個室友的,是個比我高大概幾厘米的女孩,大概有一米六八,頭髮留的非常長,想必是時常保養頭髮,喜歡聽歐美的音樂。不過說實話,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她有漂亮的胸部,請注意我的用詞,是漂亮而不是大,至於大小大概在B到C之間。她常開玩笑說自己的胸部不夠大,連下垂的權利都沒有,然後看著我的胸部說「哇,你好有料哦」之類的話,然後問我我的胸罩尺碼,我說我不知道我的尺碼,然後她就用一種你要不要我幫你量的眼神看著我。

剛搬進來的時候我和她還不太熟,日常見面也只是打個招呼,離普通的室友關係也相去甚遠。至於我們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關係親近,大概是有一天她看見我的桌子上放著一本《The Great Gatsby》,她問我「唉,你也喜歡讀菲茨傑拉德嗎?」

「是啊,我覺得他寫的不錯」我說。

自此我們兩個便算是熟識上了,她經常指著描寫蓋茨比豪宅中的宴會的片段跟我講來講去,還說什麼在看這本書之前一直以為主要內容是寫一隻狗。此外,她還推薦我看書之餘聽聽肖斯塔科維奇,不過實際上我非常喜歡巴赫和德沃夏克,對肖斯塔科維奇的作品到沒有太大的喜好。

那時候我還喜歡寫故事,有些寫得好有些寫的差。她大多都看了,然後說:

「人是不會編純粹的故事的,所有的故事都有真實的成分在裡面,或多或少,所以這個世界上的故事就是沒有故事。」

我寫累的時候,她大抵會講起一個男人。追她的男的很多,她的男朋友我也見過,但是她總是提起另外一個人。大概是在她高中的時候,有個男生暗戀她,不過一直沒有和她表白,一直坐在她的後排看書,看累了抬頭看看她,繼續看書。後來她轉校,他也轉去了同一個學校,跟他的同學說「至少這樣還能看見她」。最後,她考來了北京,據說那個男生也在北京,他考北京的原因是「至少還有機會與她擦肩而過」。實際上,她說,在第一次轉校以後就沒怎麼和他有過聯繫。

「慫逼。」我說。

她沒說話。

日子一天天過的不能再平淡,直到她——我的室友的死為止。

那是一個夏天的晚上,她送了我幾隻螢火蟲,放在一個玻璃瓶里。「女孩子都喜歡這個,別人給我的,我想我也沒用,索性送你好了。」她用好像她不是個女孩子的口氣說出了這種話。

我把瓶子拿到外面,外面沒有光,連遠處的路燈的光都非常微弱。這時候的感覺就像與這個世界隔離了一樣,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都在慢慢的遠去的感覺。即使就這樣消失了,大概也不會有人記起的感覺。手中的螢火蟲好像是與這個世界唯一的聯繫,哪怕只有一絲微弱的光而已。我端詳了一下螢火蟲,奄奄一息地趴在瓶壁上。我擰開蓋子,它在瓶內飛了起來,沿著瓶口漸飛漸遠。

她死在了公用的廚房裡,她把門反鎖,然後將煤氣開開,沒人知道她用了多長時間窒息。

沒有理由,也沒有動機,一個人就這樣憑空消失了,不會有人記起,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迹。

後來警察以我見過她最後一面和我是她室友的緣由將我帶去問話,也毫無結果。

我在整理她的遺物的時候,發現她死前寫了一首詩,摘抄如下:

治癒樹

你也成為一棵樹吧

眼裡帶著清泉

別讓無辜的星星之火

把整個森林點燃

北風告訴我

它的溫暖在你懷裡

西邊的雲彩說

別讓它們離你遠去

如果土地註定要貧瘠

別讓夢想蒙上悲哀

請告訴種子

這個世界如何去愛

成為一棵樹吧

在新綠將至的時候

選擇屹立不倒

還是做一隻失心的冬蟲

春天終究會到來

當燕子捎來訊息

真理帶著它們的顏色

和你站在一起

她的葬禮我沒有去,我在原來那棵樹的位置上栽了一棵法國梧桐。

*因知乎文章封面不讓高清,高清連接如下pixiv.net/member_illu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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