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癒樹
說到法國梧桐,不得不提一下以前宿舍的院子里我種的一棵法國梧桐,現在大概長的有兩層樓高了。我上次回去看,居然從外面就可以看到了。令人驚訝於它的生長速度以外,也不得不佩服一棵樹獨自佇立的勇氣,不,佩服我讓一棵樹獨自佇立的勇氣。
大約是很久很久以前———其實沒有字面上那麼久,只是幾年以前。大約是我剛來北京那會。剛來北京人生地不熟,獨自生活也是首次,父母便找了間宿舍。管飯是一方面,而且基礎的生活設施也是一應俱全。更重要的是,父母大概覺得這裡可以讓一個未諳世事的少女可以生活的下去吧。誠然,也有財務方面的考慮,畢竟這裡的費用便宜的難以置信。因為,對於我來說只要有一張床一個桌子就夠了。如果我想的話或許可以搬出去一個人住,但是考慮到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我也就不好意思再開口了。還有父母擔心我會有月經不調的毛病,來了北京以後也沒怎麼感覺。
剛搬進來的時候,院子還不被時常打掃,當中有一棵巨大的樹,樹齡據說有上百年,樹下面有長椅,不過我來的第二天,這棵樹就被砍掉了,原來有樹的地方空了,給人一種莫名的空曠感。一條水泥甬道迂迴轉過這棵樹,然後再呈直線穿過中庭。所謂宿舍,也只是兩層樓高的混凝土樓房而已,普通的不能再普通。讓人有一種這是監獄改成的宿舍或者宿舍改成的監獄的感覺。但並沒有髒亂差的意味。你可以看到有人在晾床單,有些是上面印著大花所謂的「國民床單」,不過更多的是白床單,白里透著一種黃色,那是越洗越髒的顏色。宿舍有供人做飯用的廚房,不過不大而且是公用的,諸如此類還有公用澡堂,廁所還有會議室。
唯一的一個問題是這個宿舍的莫名其妙,存在意義上的莫名其妙。大抵是打著教育強國的名義募集各路資金,至於這些資金去了哪誰也不知道。據說還和李鵬有關係,在這裡就不提了,這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
房間分配的方式是兩人一個房間,原則上不會讓男女混住。房間里的布置簡單得出奇,兩張床和兩張桌子佔去了大半空間,剩下還有兩個衣櫃,一個被按在牆上的置物架。大多數的置物架上都放了東西,比如毛巾,牙刷,牙缸,吹風機,熱水瓶等等。窗戶打開可以看到外面的人行道,稍不留神有幾輛小卡車經過,也只能注意到上面放了幾輛生了銹的自行車。我們女生宿舍的牆上大多是不貼東西或者是風景畫的,不過據說男生宿舍的牆上都貼了裸體照或者女歌手,女演員的照片。
我原來是有一個室友的,是個比我高大概幾厘米的女孩,大概有一米六八,頭髮留的非常長,想必是時常保養頭髮,喜歡聽歐美的音樂。不過說實話,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她有漂亮的胸部,請注意我的用詞,是漂亮而不是大,至於大小大概在B到C之間。她常開玩笑說自己的胸部不夠大,連下垂的權利都沒有,然後看著我的胸部說「哇,你好有料哦」之類的話,然後問我我的胸罩尺碼,我說我不知道我的尺碼,然後她就用一種你要不要我幫你量的眼神看著我。
剛搬進來的時候我和她還不太熟,日常見面也只是打個招呼,離普通的室友關係也相去甚遠。至於我們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關係親近,大概是有一天她看見我的桌子上放著一本《The Great Gatsby》,她問我「唉,你也喜歡讀菲茨傑拉德嗎?」
「是啊,我覺得他寫的不錯」我說。
自此我們兩個便算是熟識上了,她經常指著描寫蓋茨比豪宅中的宴會的片段跟我講來講去,還說什麼在看這本書之前一直以為主要內容是寫一隻狗。此外,她還推薦我看書之餘聽聽肖斯塔科維奇,不過實際上我非常喜歡巴赫和德沃夏克,對肖斯塔科維奇的作品到沒有太大的喜好。
那時候我還喜歡寫故事,有些寫得好有些寫的差。她大多都看了,然後說:
「人是不會編純粹的故事的,所有的故事都有真實的成分在裡面,或多或少,所以這個世界上的故事就是沒有故事。」
我寫累的時候,她大抵會講起一個男人。追她的男的很多,她的男朋友我也見過,但是她總是提起另外一個人。大概是在她高中的時候,有個男生暗戀她,不過一直沒有和她表白,一直坐在她的後排看書,看累了抬頭看看她,繼續看書。後來她轉校,他也轉去了同一個學校,跟他的同學說「至少這樣還能看見她」。最後,她考來了北京,據說那個男生也在北京,他考北京的原因是「至少還有機會與她擦肩而過」。實際上,她說,在第一次轉校以後就沒怎麼和他有過聯繫。
「慫逼。」我說。
她沒說話。
日子一天天過的不能再平淡,直到她——我的室友的死為止。
那是一個夏天的晚上,她送了我幾隻螢火蟲,放在一個玻璃瓶里。「女孩子都喜歡這個,別人給我的,我想我也沒用,索性送你好了。」她用好像她不是個女孩子的口氣說出了這種話。
我把瓶子拿到外面,外面沒有光,連遠處的路燈的光都非常微弱。這時候的感覺就像與這個世界隔離了一樣,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都在慢慢的遠去的感覺。即使就這樣消失了,大概也不會有人記起的感覺。手中的螢火蟲好像是與這個世界唯一的聯繫,哪怕只有一絲微弱的光而已。我端詳了一下螢火蟲,奄奄一息地趴在瓶壁上。我擰開蓋子,它在瓶內飛了起來,沿著瓶口漸飛漸遠。
她死在了公用的廚房裡,她把門反鎖,然後將煤氣開開,沒人知道她用了多長時間窒息。
沒有理由,也沒有動機,一個人就這樣憑空消失了,不會有人記起,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迹。
後來警察以我見過她最後一面和我是她室友的緣由將我帶去問話,也毫無結果。
我在整理她的遺物的時候,發現她死前寫了一首詩,摘抄如下:
治癒樹
你也成為一棵樹吧眼裡帶著清泉別讓無辜的星星之火
把整個森林點燃北風告訴我它的溫暖在你懷裡西邊的雲彩說別讓它們離你遠去如果土地註定要貧瘠別讓夢想蒙上悲哀請告訴種子這個世界如何去愛成為一棵樹吧
在新綠將至的時候選擇屹立不倒還是做一隻失心的冬蟲春天終究會到來當燕子捎來訊息真理帶著它們的顏色和你站在一起她的葬禮我沒有去,我在原來那棵樹的位置上栽了一棵法國梧桐。
*因知乎文章封面不讓高清,高清連接如下http://www.pixiv.net/member_illust.php?mode=medium&illust_id=55357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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