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讓我很挫敗的網癮戒斷個案丨清醒故事
文/Ring?Jane
在我做社工的路途上,最感到有挫敗感的,應該就是有關網癮戒斷的個案了。
那是4年前,我拿著可憐得根本不像重點大學畢業生、也完全不能養活自己的工資時,為了謀生,我開始了苦逼的兼職。兼職,是在一個社區里開展個案。為了配合政府開展的社工項目,每個社區必須找出兩個「問題人或者家庭」。當然,如果沒有,那社區的大爺大媽就得想法設法,就是變也得變出兩個來。聰明的大哥大姐、叔叔阿姨就會先問問我們,社工點頭了,再上報:「姑娘,我們這裡有個孩子天天逃學,還騙家裡錢,你們能管嗎?」「小夥子,我們社區有個脾氣壞,還有嚴重腎病的下崗女工,你們能給治治不?」……
每每此時,我總會幻化到有一個白環環懸在我們腦頂,還有對兒白絨絨的大翅膀忽閃在背後——難道,我們真的是斬草除根、妙手仁心的醫者?噢,可是,專業告訴我們:我們社工,不是醫誰的,而是「用生命感染生命的人」。在怎麼也和居委會大哥大姐、大爺大媽講不明白的時候,我接受了人生中的第一個網癮戒斷個案——一個二十四、五歲,高高壯壯的男孩兒又失業在家了。據說這已經是他第N+1份工作了。爸爸早逝;媽媽病退在家,每天不是和兒子話不投機半句多,就是牢騷滿腹。
當我開始請社區工作人員幫忙和案主約見面時間時,當頭一棒迎面而來「你可千萬不能自己一個人去他家啊,小姑娘自己去,很危險的。你要去,就帶上個男同事。」這個話,是該讓我感動,還是該讓我頭疼呢?也許,他只是沒有受到良好的教育,沒有一技能養家糊口之長;也許,他只是沒有自我認可、沒有獲得肯定,變得沒有自信;也許,他有很多想法,和媽媽因為缺少溝通,就此變得話不投機;也許,……社區的工作人員,作為每日與這對母子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人、作為引薦人,這麼輕而易舉不負責任的貼標籤,有沒有想過:負向的標籤,只會讓破罐子越來越破摔呢?!
第一次見面,案主的媽媽還是很尊重我們的,說話總是客客氣氣的。案主就像一個調皮的孩子,時而喝喝飲料、時而在桌子上寫寫畫畫,要不就是收收菜。記得因為媽媽提示他要有基本的禮貌,兩人當場就小開戰了。
從第二次個案起,案主一直在約定的時間待在他自己的房間里,一般會在個案結束前的5分鐘隔著門和我進行幾句交流。過程中,我能隔著門聽到他玩遊戲時的興奮。這樣的情況,我一直很難和他建立起專業關係,更別說開展專業工作啦。每次,案主的媽媽都會和我反覆的述說她的身體怎麼不好、她兒子怎麼不聽話。為了能取得她的信任,我和我同事在個案時,甚至看見阿姨要吃藥,就馬上有眼力價兒地給她倒水;她在非飯點準備食材,我就馬上幫她摘菜;她想說柴米油鹽醬醋茶,我就以一個也常常要買菜、但又什麼也不懂的姿態,馬上向她請教;她想說兒子不聽話、不爭氣,我們也要先表示出認同,再進行否定……。想想那會兒,為了能儘快建立起專業關係,真是什麼招兒都使了。
可是,努力總是看不到成效。每次在督導會上,我還總是會被督導責備。督導並沒有一起去個案,她也沒有充分了解個案開展情況。記得一次督導會開始時,督導上來就說「建立專業關係的方法很多啊!她要做飯,你就幫她摘菜、洗菜,必要時,你也可以炒完菜再走!」
那時候覺得:不僅僅是案主不懂得、不接納社工是幹嗎的、為什麼要找到他們;督導也是參差不齊。連手下的社工,都不能給予傾聽,那督導怎麼建議案主呢?怎麼教社工呢?明明是自己儘力做了的,卻被責備為沒有這樣做,所以才不能推進個案。心中又替自己委屈,又為社工專業委屈。四年後,我在一個著名的醫療救助機構工作時,發現整個機構只有我一個社會工作專業背景及經歷的人。當主管說:「所做的事情,不用按社工理念、方式來,擺擺樣子就成了」、「一周內,你不能讓項目開展到中期,我就找別人」這樣無知、威脅的話的時候,我對中國大陸的社工情景,甚為擔憂,但不再感到撕心裂肺的疼了,因為已經疼了很多年,麻木了。
從秋天,北京很快進入到了冬天。那時候,每個周日,我都會起大早兒,從東城區趕到丰台區,做完第一個個案,湊合一口午飯,再趕到第二個案主家。有時候因為時間緊張,甚至連口飯都吃不上,晚上再整理完當天的記錄,只能和夜宵合併到一起。
那天的運氣好像是手裡的風箏突然斷了線,飛跑了,不再屬於你一樣的差。前一天因為住在朋友家,就5點多起床,6點出門,從通州趕到丰台,路上花費了3個小時,但第一個案主的奶奶死活不讓案主再做個案了。無奈,我也只能約定下次再見。可是之後,社區的工作人員除了表示千分萬分對不起外,也表達了案主奶奶堅決迴避個案的無奈。
不同於往常,那天我只能等時間耗過,熬到下午個案的時間,開始下午的個案。吃驚的是,敲門,毫無應聲。再等5分鐘,還是一樣,從地下室爬到太陽下,哆哆嗦嗦的掏出手機給案主媽媽打電話,還好她說十分鐘後就會回來了。曬著太陽等十分鐘,也還是不錯的!
二十分鐘後,案主媽媽趕回來了。看起來,她的氣色比以往要好些,但談話一開始,她就在反覆地說她最近怎麼怎麼身體不好、時日不多啦。當我和同事把話題引到案主身上時,案主媽媽就會再把話說到她自己身上。當我直接說想與案主直接對話時,案主媽媽說他其實根本沒在家。也告訴我們;個案就這樣吧,以後也不打算再繼續了,就讓案主自生自滅吧。
在案主媽媽的直視下,我和同事離開了他們居住的地下室。總感覺不對勁的我,又提議重新回去看看。同事尊重了我的判斷,陪我又返回去了。這次,證明我的直覺沒錯——案主和他媽媽的房間雖然分立兩側,但都鎖著門。貼近案主的房間,可以聽到遊戲的音樂聲、他激動的叫嚷聲。我開始敲門了,房間里傳來的依然是遊戲的聲音,沒有人應答,更沒有人開門。再試試案主媽媽的房間,靜得讓人毛骨悚然——連應和的聲音都沒有,透過不嚴實的門,可以聽到屋裡的人在躡手躡腳地移動。
半個小時過去了,再堅持下去也是無意義的等待。隔著門,我告訴案主媽媽:如果對個案有什麼不理解或感到不舒服,可以與我們進行溝通。如果覺得我們在工作中有問題,可以提出來或者進行投訴。希望下周能面對面地交流。
按照慣例,周三我和案主媽媽約時間時,就變成了直接的拒絕。記得我連續約過兩、三次,都是拒絕。那時,因為項目時間接近尾聲,督導下令個案訪談暫告段落。剩下的時間,用來完成報告。
訪談中的不配合,到達後閉門的不見、不應聲,項目的強硬指標,從個案開始時,就陪伴著我們。讓我在工作中壓力大到每天只能睡著3、4個小時。在對自我不斷的調整和對個案的分析中,雖然接受了個案結束的現實。但對那種無力的挫敗感,一直有一種懼怕。
「癮」的形成,往往和家庭氛圍相關。而這,也是中國人往往抱著「家醜不可外揚」的心態來迴避的。當案主選擇放棄時,社工也不能強行繼續。
社工對人、家庭的影響也不是立竿見影的,這往往需要3-4個月的時間,這是一個過程。急於求成、想越過過程得到結果的案主心態,讓我們往往敗給了時間。
第二年年初的某天上午,我的手機接連接到了大約十條錯字連篇、語句不通順的簡訊。是案主媽媽發給我的,她在信息中說:案主已經出去找工作了,也找到了一份工作。因此,每天玩遊戲的時間也減少了。現在,案主和她的衝突也減少了很多。這於他、於這個家庭都是一個喜訊。這是他自己的改變。
直到現在,雖然已經過去三年半了,但我仍清晰地記得案主媽媽簡訊中最後和我說的一句話:「這是他自己的改變。」
不是責怪,只是社工這個專業現狀就是這樣——不被認可、不被接納。但我相信這個專業、從業的人會像案主那樣有所轉變,也會像我對挫敗的認識一樣慢慢轉變。
(封圖攝影:Sigma Sreedharan)
作者介紹:Ring?Jane,姑娘一枚,首都師範大學社會工作本科。2007年至今,服務於北京多家NGO、社工事務所、基金會,服務不同領域和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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