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蒂尼的幽靈

02-12

或許這才是最好的結局，2016年法國歐洲杯，以揭幕戰上東道主的絕殺為始，以決賽舞台上東道主的被絕殺為終，命運無常，勝負輪迴。

就像一個月前，我在本專欄上的第一篇文章所說的那樣，這是個呼喚平民英雄的時代，1%的精英階層與99%的屌絲階層無時不刻地撕裂著這個曾經為我們所熟知的世界：英國公投「脫歐」、美國颳起「特朗普旋風」、日本正醞釀修憲、「恐襲」陰雲依然籠罩著大地......鋪天蓋地的資訊似乎暗合了人心思亂的不安情緒，這群西裝筆挺、衣冠楚楚、髮型梳得一絲不苟的紳士們，如同兩百多年前出席三級會議的自由派貴族那般，渾然不知羅伯斯庇爾與雅各賓黨人已經在塞納河北岸的巴黎協和廣場樹起了第一架斷頭台。

這就是我不喜歡歐足聯前主席、此時已被禁足6年的米歇爾·普拉蒂尼的原因，他和無數歐羅巴政客一樣，有著某種靈魂深處的「聖母」情結，他們總認為這個世界應該是按照「聖母」們預想的那樣運行才算他媽的合理。就在這位前歐足聯主席最炙手可熱的時期，打著美麗足球旗號招搖過市的巴塞羅那隊上演了一出出加泰羅尼亞催眠曲，把綠茵場上那點僅存的雄性荷爾蒙隨手扔進了Tiki-Taka的乏味劇本里，即便添加了些許東歐新軍的元素，至於身處舞台中心的絕佳位置，永遠都是留給1%信馬由韁的肥沃牧場。

踢得最漂亮的球隊就應該奪得冠軍嗎？踢得最醜陋的球隊就應該小組賽打道回府嗎？顯然不是這樣，這是個只有荒誕劇里才會存在的可笑邏輯，美麗與醜陋，水銀瀉地與匍匐前行，從來都是我們所生活的世界中最有機的組成部分，儘管許多人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這就是法國人輸掉決賽的真正緣由，在法國人普拉蒂尼的領導下，歐洲杯擴軍到了24支球隊，擁有著「政治正確」的高盧雄雞理所應當擁有了最有利的賽程、最齊整的陣容、甚至是裁判們最大程度的「關照」，正是這樣的天時地利人和，將這支在過去六年間先後拒絕了里貝里、納斯里、本阿爾法、本澤馬、巴爾武埃納的球隊一路庇佑進了決賽，羅馬尼亞、阿爾巴尼亞、愛爾蘭、冰島都不能算作真正的考驗，死磕完義大利的德國隊也沒能戰勝他們。毫無疑問，法國隊就是那驕傲的1%。

而在歐洲政壇與足壇的雙重版圖上，葡萄牙一直都身處於那卑微的99%，出生於馬德拉島上的克里斯蒂亞諾·羅納爾多在相當長的時間裡，只不過是世人眼中的「洗剪吹」少年，納尼和誇雷斯馬則在一次次無疾而終的轉會中消耗著人們的期望值，佩佩在加泰羅尼亞人眼中簡直就是個土匪，為此巴塞羅那俱樂部在某年國家德比開打前甚至專門製作了一期佩佩踢人集錦的視頻，至於還身處成長期的桑切斯，轉會德甲班霸拜仁慕尼黑對他而言，就是王子愛上「灰姑娘」的現實版童話。

昨夜的聖丹尼斯法蘭西大球場，身為C羅擁躉的我，即使內心深處怎樣呼喊著「只有一個羅納爾多」，也不能改變這位天縱英才無法堅持上場的結局。但我不會對帕耶的那次犯規而斤斤計較，在我看來，這恰恰是完成逆襲前更真實的帕耶的表現。很遺憾，這位本屆杯賽打入三球的國家英雄，在下半場第57分鐘被科爾曼替換下場，德尚與全世界無數羅粉們一樣，都把他看成了眾矢之的。

真正的轉折點發生在C羅下場後，德尚本該趁勢統治比賽三下五除二地贏得勝利，但是他和他的弟子們並沒有做到，除了突然爆發的穆薩·西索科，此前佔據射手榜頭三名的格里茲曼、吉魯、帕耶顯得碌碌無為。C羅的下場並沒有如人們所預料的那樣，讓場上形勢迅速改變。葡萄牙此後安心退守，全力協防，反而讓佔有主場之利的高盧雄雞再沒能打出開場那樣的凌厲攻勢。從下半場到加時賽，相比於老道的費爾南多·桑托斯，德尚的換人調整明顯缺乏臨場針對性。90分鐘比賽結束前遺憾射中門柱的吉尼亞克，在加時賽葡萄牙人領先後，試圖通過在對手的禁區里來了一次非常拙劣的假摔，被主裁判克拉滕伯格果斷識破，騙點失敗。即使是透過電視轉播，我也隱約聽到了現場的噓聲，對場上為國而戰的11名法國隊球員而言，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形容如此糾結、擰巴的境地。

與其說是埃德爾在第108分鐘的遠射絕殺殺死了比賽，還不如說是法國人的糾結殺死了自己，他們實在不好意思像葡萄牙人那樣化身「平果牙」，要讓法國人在對陣克羅埃西亞時90分鐘內沒有一腳射正球門，還不如掩面而泣後捲鋪蓋走人。比起漫天飛舞的飛蛾，普拉蒂尼的幽靈顯得無處不在。

但桑托斯沒有這方面的顧慮，他的保守與不擇手段恰恰成就了這支伊比利亞半島的歐洲二流小國，菲戈、德科、西芒、馬尼切、梅雷萊斯在巔峰期都未曾染指世界大賽冠軍的宿命，竟被這位61歲還籍籍無名的巴西老頭以這種最精明、最實用、也是最有效的方式神奇地破除。

當結局最終降臨的時候，坦白說，那一瞬間，我有些錯愕。賽會「金靴」格里茲曼無奈地成為了「雙亞王」，如同鏡子中的兩極，榮膺「雙冠王」的C羅此刻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歐洲之王。12年前失去了歐冠獎盃的德尚，在12年後又失去了德勞內杯，對手從穆里尼奧變成了桑托斯，不變的是結局，他還能帶領著高盧雄雞征戰2018年的俄羅斯嗎？那裡有一片連拿破崙都未曾征服過的廣袤土地。

比賽結束後，法蘭西大球場兩側的大屏幕上打出了普拉蒂尼的頭像，並配以標語「多謝！普拉蒂尼！」但沒有人向普拉蒂尼的擴軍改制致敬，只有全場法國球迷的震耳噓聲。很顯然，他們都受夠了，歐洲杯從16支擴軍到24支球隊，表現最好的4個小組第三也可以晉級。由於多增加了一場16進8的比賽，賽制也被拉長，加大了球員的消耗程度。由普拉蒂尼精心設計的「法蘭西童話」，最終卻成就了排名小組第三晉級、被分到整體實力並不強的上半區、常規時間只贏了一場比賽的葡萄牙隊，這才是赤裸裸的「法蘭西笑話」。

一襲華美的袍，裡面卻爬滿了虱子，就像擴軍後的歐洲杯，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