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設計師,我們應該堅守,或是跨界,抑或轉行 下

王斯旻:大家好!第二期不確定話局下半場如約而至,在這裡要感謝所有支持上半場的朋友們,謝謝大家的熱情。

在上半場,我們講到了什麼是跨界和轉行、每一位對它的定義,聊到國內外的大環境,也分析了現有的趨勢。接下來,我們就好好說一說個人如何做出決定,是堅守初心還是跨界轉行,是放棄已經建立的知識壁壘,衝到不知道是泡沫還是未來的領域,再考慮到所有的現實情況,比如說老公老婆孩子父母之類的,其實就會變成一個複雜的決定。而各位又有什麼樣的切身體會和高超見解呢?

Dylan:我屬於三無人員,沒對象沒正式工作沒固定資產。嗯,這個問題我要好好想想。

張硯:這等於你隨時可以移民虛擬世界啊,好羨慕。

王斯旻:哈哈,所以新世界一般都是這種人建立起來的啊,不管是美國作為一個整體,還是加州或邁阿密,都有這樣的故事。

Dylan :是的,基本上處於說走就走的狀態,連只貓都沒有啊!(這是一個梗?)

王斯旻:言歸正傳,我先說說我自己的決定過程吧,大家也可以講講你們的,當然我覺得像硯哥,已經寫了一些當時是怎麼決定的了。

我想創業是挺早的事情了,所以不是因為在SOM的經歷對我產生的影響。當時在學校的時候有一個創業想法,簡而言之是將別墅的設計數字化、傻瓜化、模塊化和集成化,垂直打通產業鏈,讓每一個別墅變成定製化的產品,而不是批量生產的無聊產品或是單找設計師的奢侈品。核心的建造技術其實已經不成問題,合作者們也找了七七八八,結果對接了各方,發現除了生意會很重之外,最大的問題是各地的規劃以及報批的限制。因為每設計一棟房子(即使每棟房子本身是順的,是數字化的),仍然會需要有一個準備文件,即為一棟房子報批的過程。而這個報批的過程,需要依據不同的規劃和規範來安排和設計,這就會讓整件事仍然快不起來。

這也讓我越來越感受到,在建築領域,一個創業想法的落地是會受到什麼樣的阻礙。也就是之前談話里我提到的,朝陽產業和夕陽產業的余度問題和是否允許犯錯的問題。所以我後面願意把心力放在改變設計師的協作模式上面,也是這個思考。

轉行我也不是第一次轉,所以過程上沒什麼太多的痛苦掙扎,而且因為我轉的是設計相關創業,所以對以前的積累來說,丟掉的東西很少,而且能夠用上自己其他方面的各種能力,所以幸福感是提升的狀態。即使是這樣,作為當年SOM比較少的接收到H1B工作簽自助的人,立即辭職也是一個外人看來挺瘋狂的事兒。沒有讓SOM幫我抽工作簽而立即辭職,現在想想依然是個正確的決定,畢竟,如果讓公司花幾千刀,然後再辭職,做人就太不地道了,既然身在曹營心在漢,那麼不如快刀斬亂麻。

Dylan:作為一個標準的三無人員,其實最主要要過的是自己這一關,我本來就是從時裝設計轉到建築系的,已經經歷了一次翻天覆地的轉變。當時的原因是,時裝設計已無法滿足我對設計研究和理論部分難以解讀的著迷。做建築以後,因為繼續著迷於精神分析研究(做設計時四分之三的時間都用在轉譯理論上了),所以覺得好像去辦公室畫圖的研究量仍然不能滿足我啊,於是考慮更加自我愉悅和擅長的工作模式。

而我在英國讀建築的三年,正是全世界建築行業泡沫破裂的三年。英國還好,尤其是中國大陸,我看到行業的泡沫破裂後裸露的問題和骨架;與此同時這又是互聯網完全浸潤和改變社會生活方式的三年,越來越多介於現實建造和理論空間之間的灰色空間被製造出來。而真正觸動我的其實是社會的變革,我看到我曾經生活的地方被過去二十年城市化的泡沫徹底改造和消滅了,同時後殖民,資本殖民的問題隨著衰退顯得一地狼藉。這讓我沒辦法安心的以建築師的身份繼續投入到生產機器里去。

空間可以以自己的形態做抵抗和發聲,晦澀的研究一樣可以解決城市化衰退後遺留的問題,我甚至不知道我要轉的是什麼行,但我知道它在那裡,那為什麼不做。不過我現在想起來真的還是想想挺單純挺虛的...不過無法被界定卻實際存在的真實領悟,新的設計協調方式,一定會成為這個時代的常態。

去年特納獎的得主Assemble組合給了我很多啟發和信心,他們是一個在英國做空間改造和臨時改造的建築師團體(不是公司),通過空間改造解決英國城市再生的問題。雖然得了特納獎,但他們不是藝術家,但藝術和建築的邊界越來越模糊,空間也可以自己展現藝術的宣言形態。

註:特納獎也稱透納獎(英文名:Turner Prize),以畫家約瑟夫·瑪羅德·威廉·透納命名,是對英國50歲以下視覺藝術家頌發的一項年度大獎。於1984年開始,後逐漸成為英國最廣為宣傳的藝術獎項,但它也是一項頗具爭議性的獎項。

張硯:其實這裡面挺有的討論的一點,是我現在做的這些是不是放棄了我之前所有的建築學方面的積累。這個問題展開起來很大,簡要來說,我覺得我只放棄了一部分。放棄的包括行業應用方面具體的知識、人脈;可以回收利用的包括建築設計背景的較寬的知識面、思維方式、軟體(包括三維建模、數字化設計給了很好的coding的基礎、表達工具)等。對於放棄的這些,當然會有可惜,但我不會太介意。因為如果讓我選擇,我寧願每天不辭辛苦去學新的、最前沿的、我所感興趣的東西(以較快的速度),也不願意反覆應用自己比較熟知的、即使當時還比較創新的東西。

Dylan:我非常同意張硯的觀點,放棄了一部分建築實踐的人脈、生活模式,可是思維方式和設計的訓練積累實際上貫穿始終的被繼承了下來,並沒有丟失。這也從另一個側面驗證了,學科間的壁壘正在鬆動和被打開。

王斯旻:+1非常同意硯哥和Dylan,我其實轉過多次,每一次都是這種感覺。之前硯哥也有提到對於個人來說興趣會是如何選擇的核心,另外一個重要的影響是是否合適。我覺得大家要不結合這兩點提一些意見建議?

對我來講,興趣和是否合適這件事兒說起來容易,其實實踐起來並不是很容易。比如說我當時本科選擇了土木,選土木之前我大致知道土木這行做什麼,但是進去以後的感受完全不一樣。「結構設計」聽起來和設計有關,也是當時我選的方向,但最後你發現全世界結構設計師真正在做的事兒,是算梁厚、算鋼筋,有一小部分異類,也是異類罷了。後面轉了建築,也以為足夠了解才轉,因為畢竟在MichiganU(密西根大學)嘗試了一個studio(設計課)和一個研究之後才轉的。但事實上,我做的那些事兒,之前都是一葉障目,之後在學校裡面學的,和在外面實踐的,和再外面研究的,很多時候相互關係都不是很大。

好在我的確很喜歡建築,和整體來講的設計,所以我也泰然處之了。但是回想起這個問題,我覺得這也是我相信的一點,真正的設計需要當時在實踐的設計師去教,才不會跑偏。而如何證明自己是否有興趣,和這樣的設計師一起做個項目,就明白了;如何判斷自己是否合適,和這樣的設計師一起做個項目,就明白了。

Dylan:對,切身實際的體驗一下工作流程和氛圍就知道了。雖然搞清楚自己究竟最喜歡做什麼很難,但是明白自己不喜歡做什麼還是很容易的。

王斯旻:哈哈,這句話我很同意。當信息變得扁平,有很多的途徑可以這麼干。去設計師社群看看都是些什麼人、聊些什麼、關心什麼是一方面;去做點你原有的行業和你想去的行業的交叉的合作也是一方面。最近凱諾就有把各種設計師都引進來,用實際項目做設計室。也是出於這方面的考慮,喜歡不喜歡,和好設計師做個項目就明白了。

現在馬上要發的一個設計室是珠寶的,設計室會直接生產出屬於你的作品;另一個要發的是UX的,凱諾是甲方,學生們跟著設計師做凱諾的APP端設計,IT、PM都會跟進,這就成為一個基於真實項目的設計課。

盡我們所能地做實際項目的品類,把設計室都往實際項目轉,就是想讓這種跨界嘗試在決定層面幾乎0成本。

張硯:凱諾這個模式很好,補了一個國內的缺。也是應試教育惹的禍,運氣不好、不滿意專業的只有兩個結果,進取的繼續轉、不進取的(絕大多數)就混日子了。

王斯旻:是,這種一刀切的體制不知道害了多少人。

Dylan:我接觸的國內似乎很多學生都有些懼怕gap year(休學),起碼選擇的很少,也會盡量避免。但在英國,gap year幾乎是必須的,我個人也認為非常有必要。一是從事一個行業你不能長期呆在學院里,你必須走到人群中去,了解社會本身怎麼存在和反饋的,你需要做一些不以自己為中心的工作去適應面對人群;二是我們剛才說的,喜歡不喜歡,適合不適合,工作一段時間就很清楚了。

正好我們凱諾的老師李亞恬之前有講過自己的gap經歷,感興趣的同學可以點鏈接看一看李亞恬: 我的休學gap經歷 | 凱諾公開課|圖文實錄

張硯:做「三無人員」是需要極大的勇氣,以及家庭和(更理想的話)社會的支持的,但沒有辦法學自己想學的、做自己想做的,談何轉型?談何創新?

王斯旻:是啊,好老婆難找,好爹媽先天要好,後天也要培養......

Dylan:再抱怨個人問題就要成心路歷程交流會了...我覺得做「三無人員」和做學問一樣,視生活為流動的過程而不是為了得到什麼。這件事說來難,實際上做好了一個人生活的抉擇和勇氣,你會發現轉行、跨界的壓力那都不是事兒啊

王斯旻:總之,不管從什麼層面,個人,家庭,還是社會,所有的一切還是要建立在內心的篤定上。這年頭做出改變的成本很低,就看自己敢不敢!其實做個人決定的時候,除了合不合適,以及興趣如何,還有第三點,那就是經濟原因的考量。

剛才跟一位已經轉行做前端開發的設計師聊過,他覺得內心有些慶幸,又有些迷茫。建築設計院里,牛校碩士遍地,而起薪很少。而他學了幾個月成了前端,起薪10K,卻成了他們那個小公司IT部門唯一的本科畢業生。我覺得他所迷茫的,在於過去五年學到的價值,的確沒有現在幾個月的價值高么?建築轉去相對低門檻的一些行業,真的會一直值錢么?

獸哥怎麼看?(領導,周老師希望您暴露他的**嗎?)當然,我覺得對於碼農來說,門檻很高,而且上升空間很大。而對於一些行業,比如UI設計師,也許在專業度上說,就沒有建築設計來得那麼複雜了。

周寧奕:問題很好,我也糾結過。還是一個觀點,僅僅從收入上看,同樣的腦力勞動,在不同的行業不一樣。金融可能第一陣列,IT第二陣列,很多別的工作可能排第三。建築師綜合能力很強,去很多行業都是有優勢的,雖說前端看起來不難,但可能會比最初想像的複雜些。

王斯旻:我覺得一些新興行業,開始的時候門檻不會太高,因為這個行業的知識積累和專業細分還沒有那麼深。雖然門檻低,但是後面當行業積累到一定地步,一定會有走向更加細分和專業化的一天,到時候泡沫的部分會破掉。但是作為早期進入行業的人,也會有很多得天獨厚的優勢,比如大得多的機會。

周寧奕:但「糾結」是永遠存在的,建築師的糾結在建築內部,綜合情況取捨一些,這個糾結就在建築外部了。

Dylan:前幾天和幾個做空間行為藝術和策展的藝術圈朋友聊天,正好說到扎哈女士。藝術圈內對扎哈和參數化主義的評論幾乎是一邊倒的,包括對她前期、後期所有的作品,所有她的追隨者,理論的,都是持消極的態度。那些自認為對接上的話語,當你離開建築的話語圈會發現,那還是壁壘之內,觀看鏡子時照見的自我。我暫且不對此評論,但是這種現象展現了建築學科話語的孤獨,與觀眾、使用者、相關的美學行業、藝術資本的話語都對接不上。

扎哈 · 哈迪德建築事務所《One-North項目總體方案》,2003。 位於新加坡的該多功能城市商務區總體規劃是首個創新總體規劃,衍生出了參數化城市主義概念和後來的參數化主義的總體概念。來源:blog.lem3a.es

我之前在做建築與女權主義的話語研究時常看到的案例是Farnsworth House,密斯的這個建築在建築學中被奉為經典,但是在女權主義研究里卻是被批判的典型對象。

註:德國建築師密斯·凡·德·羅(Ludwig Mies Van der Rohe)是最著名的現代主義建築大師之一,與賴特、勒·柯布西耶、格羅皮烏斯並稱四大現代建築大師。作為鋼鐵和玻璃建築結構之父,他堅持「少就是多」的建築設計哲學,在處理手法上主張流動空間的新概念。

Farnsworth House是密斯1945年為美國單身女醫師範斯沃斯設計的一棟住宅,1950年落成。住宅坐落在帕拉諾南部的福克斯河右岸,房子四周是一片平坦的牧野,夾雜著叢生茂密的樹林。與其他住宅建築不同的是,范斯沃斯住宅以大片的玻璃取代了阻隔視線的牆面,成為名副其實的「看得見風景的房間」。

但是,這棟全玻璃的房子更多是密斯建築理念的一種實驗性產品,在居住者便利方面則相對弱化。密斯認為這種透明的方式使得住宅的空間與空氣得以自由流動,而在居住者看來,這無疑是讓居住成為一種公眾性、缺乏隱私的行為。我想,這也是密斯備受女權主義批判的原因,如下圖所示。

和之前硯哥講的領域不同,但是現象是一樣的。這並不是一句學科滯後性就可以解決的,在被新技術和新信息瓦解的當代,也許就跟布魯諾·拉圖爾那本書的名字一樣,「我們從未現代過」。

註:布魯諾·拉圖爾(Bruno Latour)是世界知名的科學哲學家和科學社會學家,是行動者網路理論和巴黎學派的領軍人物,代表著科學技術與社會研究的最新方向。其著作有百部(篇)之多,其中不乏本領域的頂尖力作,在科學的文化與社會研究領域、科學哲學領域,乃至對整個的後現代主義思潮,都產生了廣泛的影響。

他的著作《我們從未現代過:對稱性人類學論集》將探討的觸角延伸到有關現代性、反現代性和後現代性的爭論中,獨具匠心地開創出他不同於後現代主義的「非現代」立場,力圖在實踐中將人類與非人類這對範疇聯結起來,打破自然與歷史之間的割裂以及前現代、現代和後現代之間的分裂,並通過組建准客體,重構其所謂的「現代性憲法」(the Modern Constitution)。對當代科學哲學發展具有重大影響力。內容來自豆瓣book.douban.com/subject

其實有時候也在想一件事兒,是建築行業會因為協作方式和技術的革新而重新煥發青春,還是行業的下滑是不可逆的了。當然,這個問題本身,就足以開一個對談了。

周寧奕:過去的2家公司,一個用飛鴿傳書傳文件,一個用網上鄰居傳文件,文件管理和現在通過Github去完成分散式協作是無法比的。這可能是個很小的點,但我覺得用戶是誰更重要。如果未來更大的市場是運營驅動的數字化城市,是不是城市虛擬化,也是可以用協作模型的。

而程序之所以看起來簡單,我覺得是摒棄了很多難以量化的東西,並不像建築有太多模糊的地帶,所以這種嚴密性目前能達到的效果,直觀上還是比較簡單的。比如淘寶微信,好像也分的很明白,但看起來簡單的背後,已有幾十年發展的深河,其實是非常複雜的。資料庫如何高並發,如何高內聚、低耦合、組件化等等。我覺得在每個層次上,都有自己需要面對的複雜性,你在古代造個巴比倫塔,和埃菲爾鐵塔看起來不能比,但可能難度是類似的。

王斯旻:我也是個編程愛好者,朋友里從前端到計算機科學家都有,所以我對「程序猿」是有著崇敬和尊重的,他們也許不像設計師Knows a little bit of everything,但是他們的嚴謹和精專,的確在當代給社會造成了更大的影響,推動著社會的發展。

周寧奕:說到這裡,想到一篇文章,一直有些印象,附鏈接:douban.com/note/2189741

《多者,異也》一位物理學家寫的,有很多專業的我也沒懂,大致意思我覺得是:這個自然界有許多的層次,每個層次都會有自己的複雜性,不要bs別人的專業,換到程序界可能是,不要覺得底層就是好;換到建築界可能就是,不要覺得廣泛就是好。在你的位置上解決你的問題,各有所難,難處不同。

註:這位物理學家名為菲利普·沃倫·安德森(Philip Warren Anderson),在反鐵磁性、高溫超導等領域有重大貢獻。 因「對磁性和無序體系電子結構的基礎性理論研究」,與內維爾·莫特、約翰·凡扶累克一同獲得1977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

回到前端,可能是建築師最常去的,前端之low,也是常被後端bs的,淘寶p8以上的前端工程師寥寥無幾,後端有一大堆。我則覺得是眼光跟不上進步,之前的前端幾乎就是後端data的一個展現。現在複雜多了,比如單頁面應用產生後出現的種種技術,而前端有不少方向,如WebGL或是圖形學往深了走,做UI框架的基本是另一個思路,也有人糾結於多瀏覽器的兼容問題,反正每年出幾個框架和概念,說這個簡單,確實看起來都挺簡單的,但深坑可不少。一方面你看技術的進步,一方面是收入的提升,去年上半年應是前端工資暴漲的時期,上海畢業三年大概是30w左右,我身邊的人都說缺前端,知乎也在為前端正名,變化多端,領域擴張也快。

有一個比方,不知合適否,建築轉前端,像是一個橡皮泥圓柱被拉直。最初攤的很廣,但是矮一些;後面被拉直了,又小又高,但體積還是那樣。你的思考和精力組成的那個體積其實變化不大,但你的收入是供需關係產生的密度高一些,所以質量變了。

王斯旻:有空我細讀讀,很開心咱們已經在哲學的問題上討論這個問題了。其實我覺得獸哥那篇文章不僅限於前端,而且對於轉其他方向也有借鑒意義。

我們在轉行跨界中會丟失一些東西,但是因為我們已經有的背景,我們也會比其他行業內的人,多一些他們沒有的東西。我的兩次轉行經驗(工程轉建築,建築轉創業)告訴我,其實每次轉行,你都還在用你之前得到的背景,而且甚至這個背景會變得更好用了。當在跨界的時候,設計和其他學科的結合往往是乘數關係,產生的價值和效率也一般會超過想像。

周寧奕:哲學談不上,可能只是想借這個思考來討論咱們正在討論的問題...選擇意味著放棄,放棄意味著專業的執念和他欲的抗衡,這個實在沒辦法的,看每個人的情況了。專業的執念,也源於許多年的不斷強化,我個人的話,走出去行業後一會,這種心態也就那樣了。

王斯旻:剛才的那段討論,其實讓我想起來,王東嶽的「遞弱代償原理」:愈原始愈簡單的物類其存在度愈高,愈後衍愈複雜的物類其存在度愈低,並且存在度呈一個遞減趨勢。隨著存在度的遞減,後衍物種為了保證自身能夠穩定衍存,就會相應地增加和發展自己續存的能力及結構屬性,這種現象就是「代償」。

對於相對成熟的行業,如建築:直到柯布時代,一個設計師+一個施工隊能搞定大部分項目,且建築師影響力大;而現在,一個建築師團隊+多少個顧問團隊+施工團隊才能搞定一個類似尺度的項目!而很不幸的,建築在人類社會中的貢獻度,整體處於下降趨勢。而每位設計師的話語權和貢獻度,更是衰減的厲害。

這種下降趨勢的瓦解,不能依靠在現有產業上的進步來解決,而是需要變革。這種變革要不就是基於產業基本協作方式或生產方式的;要不就是一種行業在另一領域的再生,比如殖民外星的建築建設,或虛擬世界的空間設計。

在這種衰減的趨勢中,我當時的考慮方向是,如何能夠找到變革的可能性,並參與進去,或者是否這個行業在未來,有再生的可能性,建築是個古老的學科,每個年代的引領者,都不是故步自封的,柯布是經典,然而柯布的現代主義建築在他的年代,也異類過,庫哈斯的解構主義好像還沒有變成主流,就被BIG這類不談主義的建築搶了風頭,貌似他們的實踐中,與其他行業的交融從來沒有停止,就像Zaha去世前,更多的時間在做產品設計一樣。「以匠人精神做純粹的建築」是值得尊重的事情,但以初心為借口的故步自封是站不住腳的。

張硯:我和很多朋友討論,包括轉了的和沒轉的,很大程度上有個共識,就是建築學目前還是太封閉了,而且即使有時候被加入一些新的東西,也會很快變質內化為這個相對封閉的系統的一部分,再次和外界產生隔閡。這裡的「外界」其實還有兩層含義,一層是行業對於學界,另一層是其他領域對於建築學。

舉個例子,數字化設計的一些東西本來是從生物學、經濟學、航空航天製造業借鑒來的,首先是引入的時候往往比較膚淺,沒有深刻了解透徹就拿過來用,其次是拿過來用的目的往往還是太過於關注傳統建築方面的問題,如形態、空間、性能。總之,建築學和其他行業間的交流就好像有選擇性過濾的細胞壁,沒有真正地交融。當然,這很難,但絕非不可能。

其實這個話題有點大了,推廣到其他領域之間的情況應該也有類似,甚至行業背景會決定人的個性特徵和社會圈子,所以才有美劇Silicon Valley(又名矽谷黑歷史/矽谷群瞎傳)裡面一群不同背景的人(碼農、商管、投資者)一起創業時的各種碰撞。

其實我說這些是希望讓大家思考,轉行與跨界的意義,我認為應該不是取捨,而是兼收,理想的話能「融合」,從而能實現自己的價值,和對整個文明的價值。下面這個分析圖應該可以幫助理解:

如果說人類文明是個球體,不同的專業就是球上的高山,專業越往深走,山越高,不同專業間的距離其實越遠。所以如果要增加人類知識的總體積,最有價值的可能不是 「專」、 「深」 ,而是專業間的部分(如上圖中,C所指)。

當然,這些是大道理,從實際操作出發,也很簡單。趁年輕沒有太多負擔的時候,多看不同領域的東西,著重自己感興趣的方面,看了之後得找機會試一下,操作或不操作理解的深度是很不一樣的。怎麼找機會操作?從參加駭客馬拉松到上一門網上零基礎課程到學習的時候找機會跨學科的研究助理都可以。

最重要的,在看在做的過程中始終問自己,這些和建築學有什麼「本質」的聯繫?它們間的聯繫可以發展出怎樣的未來?這樣的未來是不是可以成為主要的潮流?

王斯旻:硯哥的這段話,與凱諾最近的動作不謀而合,技術開發者得到的技術,也許最大的作用,並不是他想應用的方面,就像最初計算機,只是為了計算彈道導彈的彈道一樣(好拗口),所以如何推動技術為設計師所用,並開源的探索這樣一個過程,是凱諾的努力方向之一。

Dylan:在我自己的轉行里,或許我是特別自然的,完全沒有痛苦猶豫的,可能我根本就不在所謂的「行內」,而是一直處於某種邊緣觀看的狀態,所以才會在適當的時候走向自己合適的方向。

建築學和設計理論本身,就是衍生於其他學科的再創造理論,但是同時設計生產物的實體卻一直充當著社會基礎的角色。這讓設計這個專業的學生本身所學就處於了尷尬的位置,也容易看不清自己的位置,能夠做大量的生產卻因為周期受限不能做真正深入的研究。在轉行的時候,會出現一開始簡單後面很難的情況。上周,我把我所有的設計交掉以後,回到倫敦大學的new lacanian school繼續旁聽精神分析理論,感覺除了做設計以外,還是有這麼多有趣的理論和觀看世界的方式,而這些,就算使用,我也不知道能在設計中真的使用多少,起碼在學生時代的周期內很難完成,在工作中更難了。這想到我朋友當時嘲諷我的一句話,「做設計做久了就把寫文章丟了,說明我們真的做設計和理論之間的鴻溝多麼大啊,就算讀再多書也是一樣。」我非常同意,這已經是方法論本身的問題了。

如果不給自己設限,希望未來多一點選擇的出路,我覺得可以首先給自己多一些觀看世界不同的視角和可能性,如果還在設計之中,偶爾完全屏蔽設計,走出來再回去,挑戰一些非常困難的工作方式和實踐的可能也好。就像硯哥提到的,轉行不是放棄什麼,而是「兼收」。從本體論的角度出發思考行業與行業之間的壁壘和聯繫,會發現不一樣的世界。聽起來好像有點理論,其實做起來我覺得並不困難。比如我偶爾會花一個下午和完全不懂建築的其他行業的朋友喝茶聊聊他們的理論,或者去報個跟建築沒關係的短期課程,回過頭來,你發現聯繫就在其中,而承載這一切差異也好,共同性也好,就是我們的生活本身,換句話說,那個交點,就是我們自己。

最後要說的話,我想到了居伊德波在《景觀社會》裡面說的那樣,我們每個人的內在都在成為「分離」,那種行業本身的消極會對此曾經期許的願景在不斷地在每個設計師的內部分離,成為分離,又以分離的方式在景觀(spectacle)之中成為統一。在不斷圖像化的社會裡,或許我們只能在不同的行業交叉匯聚處找到刺激和快樂嗎?好像又不是,或許是因為現在正是往窗外望去一片混濁的時間點。但是好歹還是有窗戶,所以要站在遠處向里向外看。

註:居伊·德波(Guy Debord)是20世紀最重要的知識分子革命者之一。作為城市批評家與電影導演、傑出的冒險家和活動家(尤其是在1968年五月風暴中),他既落後於時代,又走在時代前面,其構建的理論服務於民主、人民和政治權力——這些在今天也仍然生機勃勃、富於顛覆性。他最廣為人知的身份是一場先鋒革命運動以及情境主義國際的領袖。在20世紀50年代,他是卓越的城市戰略家;在60年代,他是政治上的揭露者、組織者和理論家;在70年代,他浪跡於西班牙和義大利;而在80年代和90年代初,他則蟄居於奧弗涅的高牆之後,在遠離塵囂的農舍中過著隱士般的生活。

其代表作《景觀社會》是部控訴了戰後資本主義社會中消費主義的經典,被西方學者譽為「當代資本論」 。

王斯旻:如果前面的這段比較艱深的對話大家沒有看懂,可以看看我的如下翻譯

獸哥周寧奕引用的層級理論,無外乎想告訴大家,每個專業其實都有他的以不同形式體現的複雜度,你別覺得建築複雜,也許其他行業入門容易,做好了也很難。做一個趨勢性且能體現門檻的行業,個人價值更易於實現。

我寫的「遞弱代償原理」,其實是想跟大家說,在人類歷史的長河中,建築作為行業的影響力衰減也許難以逆轉,作為建築設計師,應該去考慮自己在新的分工體系下,不斷尋找,能夠通過參與行業變革,還是找到自己新的方向,做出貢獻,這些都是值得鼓勵的。

硯哥的「融合的球體」,是在講,我們熱愛的建築,需要通過行業融合交流,獲得更長足的發展進步,我們個人,也需要不斷嘗試,通過建築+不同行業,找到未來的潮流。

Dylan的分離和統一,是在談融合的方法,對於我們來說,也許跳脫出來,拋開本行,體驗和探索,然後再回望,看到與建築的交叉點,除了其中的「刺激與快樂」,我們會發現,交叉點就是我們本身。

之前我進了一個群,叫做New Architect新建築師,如上的幾位設計師都在這個群里,我們也許都在跨界和轉行,然而我們仍然認為自己只不過是一位「新建築師」,在不同的角度,嘗試著不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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