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殼之後,行色匆匆
兩件小事
2010年底,中國互聯網史上發生了兩件小事。
互聯網世界自93年商用化以來,門戶,搜索,電子商務,社交網路,大江奔騰,波濤翻滾,資本漫天,泡沫橫飛,瀝盡沙土,成就蛟龍。
然而在2010年的冬天,中文互聯網世界裡悄無聲息地生出了兩口清涼純凈的泉眼,涓涓清流,神態自若,步履輕盈,遺世獨立。
這兩口泉眼,一如整個中國互聯網產業里的每一個成功案例,一樣遵循那個C2C(Copy to China)原則。
2009年,一個叫做Quora的問答社區在美國引起了科技圈的廣泛關注,產品上線三個月,估值就突破了8000萬美金。那之後半年時間裡,中文互聯網世界陸續出現了兩家調性與Quora極其類似的產品,一個叫知乎,一個叫果殼。
後來有人寫文章提了一個很有意思的說法:
Quora在中國下了兩個蛋。
不墮流俗,同而不和
這兩股清流從最開始,似乎就註定了某種矛盾的連接。
共性上,兩家公司的創始人之前都當過記者,兩家公司,至少初心來講,都與喧囂的主流互聯網潮流有著某種天然的區隔,都在試圖創新出一種互聯網化的知識生產和傳播的新模式。
在這件事上,上一個偉大的成功案例,是維基百科。
矛盾上,知乎偏向技術派,十分重視工程師文化,果殼則更偏向文藝派,雖然十三叔也是個理科生。
2014年底,和一位剛剛從果殼辭職出來創業的朋友聊天(果殼之前他曾經在知乎做過一年的工程師),他告訴我,知乎內部要解決一個問題,永遠是產品思維技術導向的,所以他們會招募更多的工程師,打磨更棒的產品功能體驗,嘗試更新鮮的產品線。
果殼內部要解決一個問題,則更偏重媒體思維,所以他們會招募更多的編輯,記者,捕捉更多的時事熱點,撰寫更為專業又大眾化的科普文章,一次次的在國人面前樹立科普的權威。
對了,忘記了一個更重要的共性點:
兩家公司在最開始的那幾年裡,都始終保持著那份不墮流俗的氣質,閑庭信步,不功不利,神情泰然。
事情開始發生變化
時空輪轉,兩家公司都已經創立四年有餘。
換做其他領域的互聯網創業公司,四年時間早已經在資本市場掀起一些波瀾,或者悲悲戚戚地死掉,或者轟轟烈烈地上市,又或者估值高企,不斷挑逗著用戶和資本的興趣。
而這兩家卻始終是一種不溫不火的狀態,直到2014年。
先是知乎2200萬美金的B輪,繼之是果殼2000萬美金的C輪。
2014年的知乎與果殼雖然在互聯網世界裡仍然是兩股不同流俗的清流,但經過了近四年的積累,雖然還未如電商世界的那般洪水猛獸,但也都已經從涓涓細流,各自分別在專業問答和科普媒體上累積了相當厚重的品牌勢能和用戶流量。
事情於是開始發生一些變化。
彼時知乎無論在註冊用戶數量還是整體流量數據上,都是遠遠領先於果殼的,知乎目前全球Alexa的排名是138位,相較於Quora的122位,基本可以看作是旗鼓相當,而果殼則遠遠排在兩千開外,再一不留神馬上就會跌到3000之後。
2014年開始,兩家公司也近乎同步地啟動了商業化嘗試的步伐,但也或許正因為兩家在流量和用戶數據上的差距,導致之後的兩年來,在商業化的嘗試上,兩家的步調再沒有開始的那幾年裡,處處透露著貌似約好的默契了。
知乎開始了在官網上進行品牌廣告的投放,出版銷售電子書,紙質書。而果殼則在果殼的母體上不斷挖掘新的需求,開闢新的業務線。
知乎的商業化嘗試是直接通過母體流量變現來實現的,卻在這種嘗試中不斷遭到早期老用戶的駁斥和反感。
單是看首頁的廣告位,就足以反映出這種嘗試背後的種種糾結,時至今日,仍然只是在首頁右上角有一個廣告位,而且大部分時間放的還是知乎自己站內的內容推薦。
果殼因為本來流量和用戶量就遠不及知乎,又因為其鮮明的媒體屬性,所以單純地通過果殼網的流量進行廣告變現,一方面傷害用戶體驗,另一方面又要在商業和科普權威之間不斷糾結權衡,於是索性通過對果殼網已經積累起來的那部分典型用戶進行需求的深度挖掘,以開展新的產品嘗試。
所以果殼很少在官網上進行廣告的投放,也未曾有過把果殼上的達人乾貨集結出版的嘗試。
於是我們看到,2014年底隨著在線教育大風吹起,果殼網上的一個叫做「MOOC自習室」的小組在很短的時間裡聚集了十萬多中文MOOC用戶,果殼於是就此開啟了一種可以稱之為「內部孵化」,但也可以看作是「殺雞取卵」的商業化嘗試。
很快,MOOC自習室被從果殼網中抽離出來,以二級域名的形式成立了一個全新的網站「MOOC學院」,搖身一轉,一屁股坐上了一個在2014年吹得正起勁的在線教育這個風口。
其時,十三叔將果殼網近四分之一的員工都投入到了MOOC學院的運營中。
很快,果殼網就拿到了公司創辦以來最大的一筆投資。這筆錢既給果殼注入了足夠的後備彈藥,也同時開啟了十三叔把果殼打造成平台,鼓勵內部孵化項目的戰略實踐。
於是,從最開始的閑庭信步,逐漸變的步履匆匆起來。
曼立遠視,而望幸焉
果殼網開始不斷變臉,網站頂部的導航條開始不斷排進了種種果殼階段性力推的子產品。
主題站變成了科學人,這是初心,不能改。但後面就開始:
MOOC學院, 知性,研究生,果殼精選,這一條線,是不斷從果殼網小組裡面衍生出來的子系產品,或開發二級站,或單獨做app。
果殼音樂,果殼動漫,任意門,萬有市集,十五言,在行,還有剛剛火起來的分答,這又是一條線,屬於母站之外的新業務,也陸續掛在了果殼網的頂部導航條上。
一年時間,果殼網像一位慈祥的母親一樣,把自己並不算飽滿的母乳分給一個又一個自己的親生骨肉和養子養女們。
這種哺乳是徹底的,也是殘酷的,有些養不起來的,會被迅速冷落,幸運一點的還會放在下拉菜單里,慘一點的則會被直接拋棄。
MOOC學院在2014年一度成為果殼網對外最為漂亮的一張名片,讓這個中國本土的科普媒體網站在很短的時間裡和國際上新興的逼格最高的一批常青藤學校的MOOC公司達成戰略合作,其中如Ng教授創辦的Coursera,Harvard和MIT聯辦的edX,台灣主流高校與大陸幾所交通大學聯辦的Ewant,英國的Future Learn……
但隨著2015年初推出的在行有意無意中契合了漸成大勢的共享經濟概念,也在很短的時間裡獲得了科技圈和媒體界的廣泛關注,在行成為了果殼在2015年的頭牌名片。
在行最最開始主要是邀請了一些互聯網行業的資深從業者,以那些在智力和實踐上都有大量盈餘的職場達人為主,我也很有幸成為了在行在北京認證的前一百位行家。在在行發起話題時,在行很善意地提醒我把單個話題的約見價格定在200-300之間,更容易被約見。
在行還很快在北京挑選了一批行家,進行專業的平面拍攝包裝。這不禁讓我想起了Airb&b的創始團隊幫助租戶拍攝出租房照片的故事。
這些努力都很快見到了效果,很多行家生平第一次被專業的化妝師和攝影師拍了這麼逼格滿滿的照片,紛紛把在行拍的這些照片換做是自己的微信頭像。
比如我這張:
於是至少在北京的互聯網圈和創業圈,是否在在行上出台做行家成為了一種時尚。我也在很短的時間裡被陸陸續續約見了很多次,其中個別人在之後的時間裡成為了很好的朋友。
所以我得說,在行是個好產品,無論是在知識變現,還是職場社交,都做了很大的創新和探索,並且很見成效。
在行也很快開展了在全國的擴張計劃,陸陸續續開了很多新城市,在行上的行家也從僅有北京地區的百十位,瞬間擴張到數千位。
但是,隨著行家的增多,一方面質量良莠不齊,價格或高或低,導致的一個結果是在在行上逐漸出現了行家故意抬高價格,以獲得更有質量的約見對象,而隨著用戶量的擴大,很多人並不能約到自己想要約見的行家。
在行終究不是微博,在微博上關注姚晨,我只要每天看著她就可以了,我點贊評論送花跪舔,都不求任何回應,但是一個知識技能交易平台,如果行家不想被約,用戶約不到自己想約的人,那麼這個平台也就基本失效了。
偏偏在這個時候,十三叔陸陸續續做了幾次重點pr,先是把馬佳佳拉倒了在行上,之後甚至把國民媳婦海清請來,行家逼格曲線陡然上升。
而這個時候,對於很多剛剛知道在行的人,勢必會留下一種印象:我怎麼可能約到海清!
這種pr可能會讓更多人知道了在行,但也讓更多人僅僅止步於知道而已了。
我並不知道在行內部數據在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的走勢如何,至少我知道身邊的幾位熟悉的行家都大幅提高了他們在在行上的定價,抱著的心態是兩三百塊消費能力的不見也罷,要真有人願意花千八百塊見自己一面,何樂不為。
於是,從科學松鼠會,到果殼網,到MOOC學院,到在行,果殼網最近又推出了一位模樣喜人的新寵:分答。
分答這一次火的足夠快,在極短的時間裡,不僅刷爆了科技圈人士的朋友圈,還在極端的時間裡吸引到大批各界網紅進駐。
快到十三叔竟然在匆忙間迅速把在行的微信換成了分答!
要離錢近些,更近些
春節後不久,知乎推出了一款付費看答案的h5產品「值乎」,瞬間刷爆朋友圈。但也在極短的時間裡銷聲匿跡。
在此基礎上,知乎醞釀開始醞釀現在已經在測試的直播問答產品「知乎live」。
而果殼也有一次近乎同步地推出了一款付費語音問答產品「分答」。兩家公司從2014年開始進行商業化嘗試開始,步調開始各成一派,各有各的玩法,但總體來看都是以階段性失敗告終。
但知乎終究在體量和想像空間上有著更大的權重,也在某些角度契合了巨頭口味,於是在2015年年底,再下一城,完成5000萬美金的C輪融資。那之後,知乎的流量暴漲,用戶量暴漲,但這也在另一方面讓知乎加劇了在流量廣告和社區氛圍之間的博弈困局。
殊途同歸,轉了一圈,兩家這一次又回到了同一個步調上,這一次,就好像最最開始的時候一樣,兩家無論在產品策略還是商業模式策略上又發生了一些驚人的契合。
兩家公司在最最開始起步的時候,都給自己奠定了一個共通的基因,那就是他們都認為,知識應該是免費消費的。
知乎的答案一定是免費開放給所有用戶的,果殼的科普文章也一定是要免費開放給所有人的,但是無論知乎上那些生產高質量答案的答主,還是果殼網上生產高質量科普文章的博主們,這些高質量內容的生產,終究是花費了他們的時間和智力成本的。
在商業世界,但凡是成本發生,終究還是要有人Pay the Price,要麼是平台方直接補貼,要麼是成本方在平台上變相收穫其他形式的回報。
這種回報,體現在知乎上,就是越來越多的軟貼、水貼、公關貼、機靈貼。
體現在果殼上,則是不斷挖掘新的需求,發展新的業務線,進行新的嘗試,進而將「Price」不斷向後推移,直到找到一個可以實現規模商業變現的模式。
這種契合的背後,正是這種基因博弈的結果。本質上,是一種共同的商業訴求:
要離錢近些,更近些!
作為一家商業組織,不斷強化自身資本變現的能力本是天職所在。然而如果一開始把基因搞錯,卻偏偏要受益於資本推動成長起來的企業,這種博弈就未必是一件好事了。
Jimmy Wales在創辦維基百科之初,也從沒打算要做一家公益組織。但當商業訴求和產品基因出現巨大矛盾時,Jimmy Wales的選擇是放棄放棄掉維基百科的商業訴求,如此,維基百科的產品基因則在短時間內得到了最大化實現。
寫在最後:
果殼之前的十三叔,一直是那股清泉的氣度,閑庭信步,不驕不躁,信筆書科普,堅守著那個「把先進的生活方式帶給一部分人」的初心。
然而從果殼網開始,十三叔開始努力著讓自己學會做一個商人,他要適應社會價值與商業變現之間的統一思維,他要適應互聯網化的產品思維,要適應很多之前作為一位科普作家所不需要思考和適應的思維方式。
但問題在於,在最最開始創業的時候,十三叔或許沒有意識到自己要做一個商人,至少要具備一個商人的靈魂。這個靈魂,是在資本推動下,半途被十三叔強行塞進自己的思維方式里的。
我還記得2011年最最開始知道果殼網,並對果殼網好感頓生的那一刻,是我知道了果殼網之所以叫果殼的來由:
即便我身處果殼之中,仍自以為是無限宇宙之王
O God, I could be bounded in a nutshell and count myself a king of infinite space, were it not that I have bad dreams.
HAMLET, Act 2, Scene 2, 239-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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