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罩子
牆壁好像突然碎裂又合上了。
「你又回來工作了嗎?」老人關切地問。
老人拄著拐杖,右腿自小腿一下是一截褲管。
「是的,我又回來了,同一種職業,但是換了一家公司。」年輕人回答。
年輕人穿著很久以前的一件衣服,顏色和現在的工裝一樣。雙手的五個指頭神經質的來回搓著,他的目光望向遠方,一片茫然,好像沒有定點。
同事,老闆,不大的公司彷彿是一個國家。
工作很繁瑣,然而以前積累了很多經驗,他不需要依靠記憶,很多工作僅憑習慣就能做成。
日復一日的時光,和相同的同伴做著不同的事,和不同的人們做著相同的事。
夜晚依然深沉,高樓大廈燈火通明。
有點喘不上來氣,好像有什麼突然堵住他的胸口,他一手捂住胸口,一手迅速打開風扇,並調到了最大檔位。
強勁的風吹過來,涼涼的打在他的臉上,他借著這風力大口大口的喘氣,喘了許久才慢慢恢復平靜。
「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也不記得了。」他嘆了口氣,又自嘲地笑了一下。
「你不應該過來救我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後悔還是不後悔。」
海水很深,很藍。
這是一條古老的小巷。房屋和街道的樣子都很陳舊,都很陳舊。
這裡很安靜,非常安靜。一個年輕男人站在一個房間里,觀察著這個世界。一個老人,他找到他了。老人拄著拐,來到他面前。老人斷了一條腿,膝蓋以下是空的。「我被囚禁在這裡很多年了。」他很蒼老,彷彿風一吹就會倒下。但他很堅強,因為這裡這樣陳舊,這樣安靜,他忍受了很多年的孤獨和痛苦,現在他還能站在這裡。年輕男人說不出話來。他扶著老人,他要帶他離開。
逃!後面有追兵,前路漫漫。逃!他不敢想逃不掉會怎樣。逃吧!沒有路,可他相信他能走出一條路。他的身體強悍有力,透著蓬勃的朝氣。他的思維敏銳,思考的速度已近乎本能。年輕男人轉回身體,站在老人面前。他盯著老人的斷腿,彷彿在看那條不存在的小腿。
他看著老人寫滿滄桑的臉,他看著老人的眼睛,他看到老人也在看著他。「十二年前你一路背我逃脫,十二年後換我背你可好?」老人不說話。「你相信我嗎?」老人點了點頭。年輕人抹掉淚水,把老人背在背上。「那你抓好,我們出發了。」年輕人義無反顧地從窗口跳了下去,他快速的奔跑著,穿過田野和丘陵。腳下的路是那樣真實,那些痛苦漸漸遠去,那些阻礙化為塵埃,和他獵豹般的幻影一起,映在天空上的眼睛裡。年輕人猛然驚醒,無神的眼睛望向天花板。
又一個夜晚,相同的夢境不斷地重複著。已經忘掉的人和事,從灰塵中又被翻起,往昔成為現在,現在成為未來,那些人未曾結識,那些事未曾發生,那些痛苦還是無病呻吟。誰望著他的眼睛超過三分鐘,誰就會清楚的意識到,他已經不配成為一個人。
這個世界正在用痛苦驅逐他,他努力地為自己撐起一方小小的天地,一個可以喘息的地方。
他好像還活著,儘管世間的事在他頭腦中留下淺淺的印象,這些淺淺的印象在第二天又如同海邊的沙畫一樣,被潮水帶來帶去,直到了無痕迹。
他試圖回憶美好,但時間越長他越想不起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從落地玻璃窗子往外看,人來人往,車來車去,彩虹在橋上閃爍著光彩,野獸在森林中竭力隱藏痕迹。牆角的花開了,路過的人中有人會注意到它,月亮從東方升起,今天仍然是個滿月,只不過色彩看起來更讓人著迷……
他彷彿可以看到很多東西,奶茶味道芬芳,他喝了一口,美好大概就是這種味覺和胃覺得到滿足的感覺吧。
「你為什麼回來呢?」老人問。
「我記得我好像留下了一個孩子。」年輕人有點茫然,這樣的他透著些可愛。
「那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孩,小小的,臉蛋紅撲撲的,充滿著生機與活力。」
「第一次看見她,她才兩三歲,頭上梳著一個小揪揪,站在馬路旁。馬路的中間有一個被車子碾碎的西紅柿,她對著西紅柿流口水,差一點就去撿了。我買了一個西紅柿送給她,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可愛極了。」
「第二次看見她,她才六七歲,玩耍的時候不小心被車子刮到了,像一個風箏一樣落在地上,滿臉全是血。我以為她再也醒不過來了。然而她醒過來了,死神只是在她頭上咬了一個彎彎的牙印。」
「第三次見到她,她長成一個大姑娘了,她很美麗,可是她卻一點也不快樂。」
「我最後一次見到她,不知為何,她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嬰兒。我本來可以把她抱走的,可是迫不得已,我們再次分開,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你相信命運嗎?」
「我忘了,它是未來么?還是現在,還是過去?我也不知道它是什麼?」
彷彿有些人的路已經改變了,他忘掉的東西,有人會重新想起,他曾經思索的東西,有人會反覆思索,他曾經努力去得到的東西,好像有人意識到了它的珍貴。
牆壁上有一個圖形,一個圓形,中間畫了幾條不對稱的線。
「我能把它補全,一個勻稱的完美的圖形!」老人自豪地說。
「我看見了,就是這個樣子。」他微笑著,那是讓人感覺很舒服的圖形。
很多人實現了他們內心的夢想,他們得到了心裡想得到的,在這生機勃勃的春天,歡樂如春花般綻放。
也有東西悲慘地死去,他感受著它們的痛苦,那些不甘,那些怨恨,那些瘋狂的聲音與影像,如影隨形的跟著他,他抬頭望天,它們就在他的頭腦中,叫囂著離開他的身體直衝雲霄。
奶茶杯子碎裂了,鮮血染紅了手掌上的紋路,那破碎的紋路再一次破碎,密密麻麻的傷痕虯結著,再也無法看清天然的紋路。
酒精的作用很明顯。入口很辣,卻讓他感到發自內心的暖和。
夢境好像跟現實一樣真實。
好像一個戰場,他有時也會暴躁的詛咒一切,去他媽的!他找不到敵人,玻璃罩子罩住了他的全身,他使出的每份力氣都會反彈回來,就像每一個敵人都是他自己。
玻璃罩子里的人。
他不想活著了,因為太難受了。
手和腳不受控制的抖著,他的目光慢慢轉向柜子上的抽屜。
他伸出手來,哆嗦著打開抽屜,白色的藥片靜靜地躺著。
「還要有明天嗎?」他問自己。
「這樣的痛苦明天還會重複,這樣還要有明天嗎?」
他看著玻璃罩子反射出的自己,自嘲地笑了:
「你到底是懦夫還是勇士?你想自殺想了那麼多次,從來沒成功過。」
「既不是懦夫也不是勇士,不過是一個人罷了。」
一個人,有哭有笑,有血有肉。
眼淚流出來,玻璃罩子好像裂了一道縫。它被慢慢地融化,然後慢慢再次生成。
「謝謝你!感謝你回來。」老人哭著說。
遠方傳來一陣歌聲:
「我們是人,
我們也是自己。
不要問我該不該走。
該走你就別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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