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當代激進之思的藍色火星 | 南京大學哲學系藍江教授專訪
雷禹(以下簡稱雷):藍老師,非常感謝您百忙之中抽空接受我們《哲學書評》的訪談,據說您之前所從事的專業一直是思想政治教育,碩博都是師從華中師範大學思想政治教育學界泰斗張耀燦教授,那麼為什麼後面卻轉向了對當代歐洲激進思想的研究呢?
藍江教授(以下簡稱藍):做學術這一塊,尤其是文科,到了一定程度其實都會上升到哲學問題。其實我們在思考很多問題的時候,僅僅從某一個學科來思考其實是有局限的。比如我原來學的思想政治教育,真要把這個問題弄清楚僅僅從所謂的教育、教育的技術這塊兒的問題來看是非常有局限的,所以說你要把問題想通就必須要把它上升到方法論甚至是本體論、認識論這方面的問題上來。只有在這個層面上,才能用更廣闊的視角來思考所有的問題。實際上我在轉向哲學、轉向激進理論之後,可以重新反思原來我們在從事思想政治教育的時候不會考慮,但現在可以考慮的一些問題,比如說我可以從身體、社會網路、交往的維度,來重新思考思想政治教育,而不會簡單地把它視為一個主體和客體對立的過程,這是我後來在閱讀了大量的哲學著作之後獲得的一些啟發。雷:對於思想政治教育和當代歐洲激進思潮方面的研究,您覺得有什麼不一樣的感受?藍:國內的思想政治教育其實更多的是一個技術方面的問題,更多考慮的是如何把東西有效地灌輸到學生頭腦中間去,但是為什麼灌輸,為什麼要灌輸這些內容,這個問題並沒有解決,而且像現在這樣一些政治性的內容只有放在激進思潮裡面思考才有一定的價值,那麼僅僅是照本宣科地把一些東西灌輸進去,這樣的思想政治教育是做不下去的。只有從反映它們的政治社會、從實際的現實中去反思得來的結果,再反而用諸于思想政治教育,這樣的思想政治教育可能比原本的,僅僅作為一種純粹技術性的思想政治教育要更有價值一些,這也是我後來為什麼堅定不移地轉向思考當代歐洲激進思想的原因。因為它面對的是當代的、全球化背景下的政治新問題,而不僅僅是讓我們把一個馬克思主義原理,比如對於統一規律、否定之否定規律等生搬硬套地灌輸到學生中去,實際上這些東西如果不接觸現實根本就是無法理解的,所以說我們在今天看到的辯證唯物主義的復興,實際上都是結合今天特殊的歐洲甚至是世界的背景下重新給予的思考。雷:對於當代歐洲激進思潮方面的研究,您是從當代法國哲學家阿蘭?巴迪歐開始的,那麼我們看到目前也有很多學者開始了對於阿蘭?巴迪歐的研究,那麼對於現在國內阿蘭?巴迪歐的研究概況可否做一個簡單的介紹?藍:我是從對阿蘭?巴迪歐的研究走上這條路的,我與阿蘭?巴迪歐的相遇比較偶然,因為有一段時間我專門泡在國家圖書館,那個時候發現阿蘭?巴迪歐有很多著作,開始就帶著興趣去了解,就很疑惑這個阿蘭?巴迪歐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我最先接觸到的兩本書是他的《倫理學:論惡的意識》和《元政治學概述》。那麼後來又看到了他最重要的著作,當然那個時候是看不懂的,就是他的《存在與事件》,到後來又接下了這本書的翻譯。在這個過程中,阿蘭?巴迪歐思考的角度打破了我原來對一些法國思想家的錯誤的判斷。所以說我們重新從一個角度回到今天激進思想的話語,比如說我們原來思考的激進思潮僅僅是一種解構一切的後現代主義,但是從這裡發現了今天已經不是一個後現代主義的問題。那麼在今天的問題中,實際上巴迪歐的東西有一種重新回歸的趨勢,我在一篇文章中已經把它定義為「後建基主義」,就是說解構主義和後現代主義在解構掉一切的基礎之後,阿蘭?巴迪歐這樣的思想家是想告訴大家,如果我們站在一切沒有任何基礎的地基上是無法生存的,所以說我們必須要為我們自己重新找到一個可以依靠的地基,當然他們各自找到了重新依靠的地基的方法。然而,這個絕對依靠的地基已經不同於康德時代和黑格爾時代那種先驗觀念型的,或者是絕對理念型的地基,但現在對於這個東西我們是存疑的,但是換句話說,一個存疑的地基總比完全沒有地基要好,這是我們把它定義為「後建基主義」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這些思想家包括了巴迪歐、齊澤克、阿甘本、朗西埃和奈格里等等。藍:其實開始對阿甘本的研究,實際上是我有意識地與巴迪歐的思想保持一定的距離,雖然他的數學本體論有一定的價值,但是我覺得巴迪歐的思想是帶有一定的風險性的,而且我個人本人的立場是跟巴迪歐的有一定的差距的。因為在巴迪歐的思想中間,雖然他是一個帶有數學的理性主義者,可是我更多地發現他是一個帶有極度浪漫主義色彩的、狂熱的理想主義者,這可以從他對法國大革命和中國的文化大革命的歌頌中可以看出來,這種形象當然從我的立場來說是並不願意見到的。相反,阿甘本給我們提供的是一種很詳細的思想史的線索,那麼這個思想史的線索對我們的哲學系的人來說是很必要的,就是說從整個西方思想史的脈絡,尤其是從文獻學的脈絡中梳理出一條線索,這個是巴迪歐的功底所欠缺的,在巴迪歐的著作中大家可以發現他基本上是不注釋的,基本上是拒絕了注釋這種方式,這使得巴迪歐的形式理論實際上更多的是從自己的言論中間來推演,而且他所引用的康德、黑格爾、康托爾的東西實際上由於不做任何引論而導致他的理論的說服力大大降低。相反阿甘本在這個方面有詳細的知識考古學和譜系學的線索,我們可以從中挖掘出整個西方思想史中值得去對待的東西,而且這個線索往往是在我們當下的知識背景下被忽略掉的東西,這是我後來為什麼轉向阿甘本的原因。當然,向阿甘本的轉向的另外一個原因是我對福柯開始的生命政治概念的重視,使我思考到了一個新的方向,那麼阿甘本同時也是繼承了這個方向,由此也帶來了一些我曾經沒有預料到的新的結果,這個結果一直是我在關心的東西。當然我最後的結果也不一定是走到和阿甘本完全一致的道路上去,我必須要加入我自己的思考,這個思考是什麼,我自己還在慢慢地琢磨的過程中間。我下一步的工作是在做完巴迪歐和阿甘本之後,可能重新要從我自己的角度思考生命政治究竟對於當下中國的意義是什麼,尤其是與我們所謂的政治經濟學範式的結合的可能性,然後有可能把巴迪歐的一些數學的因素嵌入到裡面,形成一個新的思考的角度。
雷:我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對於福柯生命政治的關注,主要的研究者阿甘本、奈格里、埃西波斯托都是義大利的,而為什麼法國本土卻少有人繼續研究?藍:這個與巴迪歐後面的一代人沒有崛起有關係,當然他的弟子甘丹·梅亞蘇(Quentin Meillassoux)繼承了巴迪歐的數學本體論那一方面的東西,由此發展出了思辨實在論(speculative materialism)。但是除了梅亞蘇之外,實際上現在的巴迪歐的下一代人實際上是乏善可陳的。我們看不到像義大利這麼活躍的思想家,以至於生命政治並沒有在法國引起太大的轟動,那麼實際上在福柯之後的法國嚴格意義上沒有人去談生命政治,包括朗西埃、巴迪歐都沒有談生命政治。真正談到的可能就是義大利的知識分子,他們對生命政治有更加切近的思考,如阿甘本、奈格里,他們更關心的是義大利本身的一種狀況,法國有它自己新的轉向,也就是思辨實在論的轉向。這個思辨實在論我們可以理解為一種新的辯證唯物主義,當然這個新的辯證唯物主義無論是巴迪歐還是梅亞蘇都是承認的,他們在自己的著作中間都使用了傳統意義上的「辯證唯物主義」這個詞。雷:對於生命政治的關注和研究,對於我們當下現實生活問題有什麼意義?藍:對於生命政治的關注,當然現在與我們今天的中國有很密切的關係,這也是我為什麼後來遠離巴迪歐,開始關注阿甘本生命政治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因為在我們今天的生活中體現出來了這種生命政治,很多問題實際上在中國出現了,比如說最典型的是計劃生育。計劃生育在福柯和阿甘本的理論看來這是一個很典型的生命政治的現象,它是直接作用於人口,服務於大國家理性,這就是福柯強調的國家理性,人口只是它操縱的一個工具而已。那麼微觀上的生命政治還包括我們反覆提到的疫苗,包括今年出現的山東的疫苗事件和莆田系醫院的事件,實際上都可以視為生命政治現象在我們當下中國的一種反視,那麼這種反視也迫使我們迫切地要從生命政治這個角度來看待問題,也就是我們當下個體狀態,這不僅僅是我們作為有意識的精神個體的狀態,而且我們作為實際上行動者的物質性的或者生理性的個體的肉身存在狀態已經生命政治化了,我們每個人的身體實際上是作為今天這個現代化社會、現代的大機制所生產出來的產品。也就是說,現在生命政治不僅操縱的是我們思考問題的思維方式,思考問題的精神力量,同時也操縱、運用我們身體的各種能力,這也就是我為什麼去思考生命政治的原因。雷:好的,今天很榮幸能夠邀請到藍老師您接受我們《哲學書評》的訪談!______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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