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三.龍家四衛

青叔話音剛落，門外邊傳來一個老人的聲音，聽起來彷彿六七十歲的樣子：「當年的事情，我們百戰門確實有處理欠妥的地方。但是退出江湖也只能是一代人的事情，現在，都是年輕人的天下了，我們這些老弱病殘，就在一旁看看便好。」那老人語氣看似謙和，卻把「老弱病殘」四個字咬得很重，彷彿是特意譏諷青叔一般。

青叔面上閃過一絲冷意，卻很快揮散而去，恢復了平日溫文儒雅的樣子，慢慢地道：「現在不比過去，私闖民宅破壞私有財產，是可以直接拘留的。」

對方彷彿楞了一下，年輕女人低聲笑出了聲來，年輕男人略帶惱怒地壓低聲音道：「龍一！」

龍一的聲音很好聽，和自己人說話卻也毫不留情：「怎麼了老二，人家說的可沒錯啊。」

「好了！」老人的聲音重重一頓，龍一輕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諸位不是為我青某而來，龍家四衛中三位在此，看來最後那一位，是去找那個年輕人了。」青叔平平淡淡地說，彷彿並不在意自己所談論的，正是黑白兩道都極為頭疼的龍家四衛。

說起龍家四衛，還有一段曲折的往事。

百戰門在江湖中，本來並不是一個家族門派，而是幾個勢力相當的家族，在民國的時候，在生死存亡的危機關頭聯合了起來，組織而成的。百戰門第一代組織者，也就是實際上的第一代掌門王洛成，將門下四大家族按四方「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分布命名，各大家族又各自庇護和收羅一些小的家族，或者江湖上不惜熱血的散客，一時間聲勢極為壯大。這王洛成將自己四位弟子命名為龍家四衛，以龍一、龍二、龍三、龍四的編號稱呼，負責青龍一脈的殺伐決斷。四九年後戰亂稍定，四大家族都銷聲匿跡，只在暗地裡還有幾位微弱的聯繫，龍家四位整整一代未出，竟成江湖絕唱。

到二十年前，四大家族才不知被何人又重新發掘了出來。彼時剛剛放開市場經濟，市面上魚龍混雜，南北東西又開始互通有無，在無秩序中的秩序就顯得極為重要。在正規的秩序尚未徹底成文之前，每一個地方勢力都在蠢蠢欲動，努力吃下本地的黑白二道，並試圖將力量擴展到更遠的地方。然而百戰門歷經一代沉寂，老一輩大多逝去，中年一輩經歷的歲月大部分蹉跎在歷史的塵埃中，新的一輩良莠不齊，於是狼子野心之人並不在少數。據說當時的龍家又立四位承襲武學的年輕人作為龍家四衛，但這一代龍家四衛卻依仗自己的身份恃強凌弱，聯合買通黑白二道，壟斷內幕、混亂市場、乃至欺占凌霸之事不一而足，至於百戰門另外三家憤懣不滿，甚至激起江湖眾人的義憤，終於在十多年前釀成一場內鬥的慘禍。最後據說還是四家中有兩家尚有垂暮的老爺子強行出來主持殘局，說百戰門原因國家危難而立，如今歷經百年，戰亂已矣，百戰門不應再理江湖之事，不妨就此解散。龍家四衛受到家族內部審理，據說一位不服管束，遠走異國，至今不曾回來；另外三位遵從了長輩的訓導，退出江湖，趕在八十年代末下海的狂潮中加入了市場競爭的大軍，成了商人、老師和職業經理人，與江湖已經十多年再無干涉掛礙了。

而現在，龍家四衛，又回來了。

「我知道你與另一位龍一的恩怨。」老人冷漠地開口道，「但他一直不曾回國，與我們也並沒有聯繫，在我們青龍一脈可以說已是除名的人了。」

「哦，原來除名就可以拜託自己犯下的罪責。」青叔只是淡淡地回道，「既然如此，要規矩有何用，要法律有何用？」

「江湖之事，刀槍無眼，個人小心。龍一當年固然過分了，但也是一時衝動。老爺子為此事斷了一代人的江湖出路，也算是有了交代了。」老人平靜地回答道，絲毫不為自己的反駁感到抱歉。

「斷了江湖出路，卻不曾斷別的出路；始作俑者依舊逍遙在外，而你們根本沒有對他的出走做絲毫的阻攔。」青叔的手慢慢抓緊了木輪椅，冷然道，「現如今，又準備將這份不講道理，施加到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年輕人身上嗎？」

「他是清風嶺的人，要來見陳兆南，我們龍家四衛自然是要詢問一下的。」老人彷彿理所當然地說。

「你又不是警察，沒資格過問人家的私事。」青叔淡淡地道，「何況那個年輕人和你們這些老傢伙不一樣，他對上一代的事情一無所知。」

「他一無所知，不是我的責任。」老人夷然自若地道。卻聽得樓道里「啪啪啪」傳來拍手的聲音，隨著一串重重的腳步，一個聲音大聲道：「哎呀，怪不得人家說老臉皮厚，原來人越老呢，這個臉皮呀也越厚實，原來是城牆，現在倒是城牆拐角了。我說龍家老二啊，現在有新的龍二了，你該叫什麼名字？老龍二？龍老二？二老龍？」話音未落，從樓下走上來一個胖子，面色紅潤，穿著短袖T恤，牛仔褲崩得有點緊，但腳步卻還很靈活，竟然是王小胖的爸爸！

老人被一頓譏諷，看著來人，卻彷彿氣勢上頓然矮了兩份，臉上冒出惱怒之色，憤然道：「王雷，龍家四衛與你沒有過節！」

「龍家四衛跟我是沒有過節，可我呢，」王雷漫不經心地盯著老人，面帶譏諷道，「我對不要臉的人呢，一向都很有過節。」

「你！」老人剛要發火，卻忽然聽得龍一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龍一拿起手機，「喂」了一聲，彷彿很驚訝的樣子，又匆匆低聲說了幾句便對老人道：「龍四失手了，陳兆南好像回來了。」

看著老人一臉吃癟的表情，王雷哈哈大笑起來：「老頭啊，我勸你差不多得了，這都什麼年代了，別裝神弄鬼地搞你們當年拉幫結派的那一套。」老人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卻不答話，帶著三個人順著樓梯拾級而下，不知去往何處了。

「小威，小威！」這幾個人一走，小胖就從家裡跑了出來，咚咚咚地敲門。青叔擰開龍頭拐，從裡面拿出一個齒輪一樣的帶柄的工具，在壞掉的門鎖處左右軸了幾下，門便打開了。小胖急急忙忙地跑進屋裡，看見小威從裡屋出來，才拍拍胸脯，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剛剛嚇死我了，四個人堵在你家門口。還好都走掉了。」

「你們倆回房間去看動畫片吧，我和青叔說兩句話。」王雷一揮胖手，小胖和小威便巴不得一句，拿了iPad就鑽到裡屋去了。

「這次龍家四衛都來了，看樣子沒這麼容易放手。」看兩個孩子關好門，王雷才謹慎地開口道，「阿青，你和龍家的梁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我跟龍家井水不犯河水，他們只要不來我這裡鬧事，我也不去管他們。」青叔搖搖頭，似乎並不想繼續把這個話題說下去。

「但是那個清風嶺的孩子，據說他的母親陳氏，是陳再先的小女兒。」王雷皺眉道，「他若是跟著兆南，龍家人遲早會找上門來。」

青叔點點頭，臉上浮現出一絲寒意：「我只說他們不來我便不去管他們的舊賬，但倘若他們來了——」他將龍頭拐「鏘」地一聲合上，冷聲道，「我嚴青十二年不碰刀兵，卻還記得怎麼收拾幾個不知分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