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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山琴況 摘

  • 內容摘要:以往對《溪山琴況》的研究,大多是將其與儒家和道家的思想會通,而本文則試圖討論其與禪宗思想的關係,嘗試性地挖掘其中所蘊含的禪宗思想,並儘可能合理地解讀兩者的內在淵源。
  • 關鍵詞:《溪山琴況》 禪
  • 《溪山琴況》是徐上瀛的一篇關於古琴音樂美學思想的文章,對清代琴論與古琴藝術有很大影響。文中,作者根據崔遵度「清麗而靜,和潤而遠」的原則,仿照司空圖二十四詩品,提出二十四琴況,從指與弦、音與意、形與神、德與藝等多方面深入探討,提出了深於「氣候」,臻於至美,深於「游神」,得於弦外,以「氣」為中介,使音之精義應乎意之深微的一整套美學思想。他認為「宏」「細」、「輕」「重」、「遲」「速」互存互用,不可偏廢,提出「亮」、「采」、「潤」、「圓」的「美音」要求,重視想像、聯想在表演與欣賞中的作用,追求會心之音、含蓄之美,強調以「靜」、「遠」、「淡」、「逸」及「臻於大雅」,反對繁聲促節的鄭衛之音、時速之調,讚美孤高岑寂的情趣,追求沖淡飄逸的風格,這些都是周敦頤「淡和」審美觀的繼承與發展,其根本思想並未超出儒家傳統思想的範圍。然而,他以「通乎杳渺,出有入無」、能令人「心骨俱冷,體氣欲仙」的「希聲」為演奏的最高境界,主張演奏者修心養性,使自己「淡泊寧靜,心無塵翳」的觀點,則又說明了他受到了道家思想的深刻影響。可以這樣說,歷來的研究者都不會否認這樣一個事實:在溪山琴況中,儒道兩家思想是水乳交融、合而為一的。但筆者認為,在本文中,不唯有儒道兩家思想的影子,亦有禪宗思想的痕迹。這也是本文討論的重點。
  • 禪宗是佛教傳入中國後與中國傳統文化融合的產物,因此,禪宗已經不是原來產生於印度的那種意義上的佛教了,而是中國所特有的內含中國文化底蘊的佛教。也就是說,禪宗乃是一種由不同文化融合或嫁接所生的具有新特質的文化,這種「新」主要表現為在思維方式上所開闢出的思考的新維度和新視野,從而使文化的創造展現出了新的面貌和新的境界。無數事實說明,在禪宗產生以後,中國文化的各個方面,甚至是文人們的生活方式,無不受到其深刻影響。或者這樣說,禪宗的產生,使中國文化的各個方面都展現出了新的面貌和新的境界。
  • 禪宗的這個「禪」字由於梵文「禪那」音譯而來,意為「靜慮」、「思維修」、「定慧均等」。它是指經由精神的集中(奢摩他,又譯為止、定、禪定、心一境性),以進入有層次的冥想(即毗婆舍那)過程。它是佛教很重要而且基本的修行方法,被稱為三無漏學之一,也是大乘六波羅密之一。但是禪宗所謂的「禪」並不是指某一種特定的修行方法,而是指證悟到本性的一種狀態。正是源於這種理論,所以禪宗主張「明心見性」,禪宗「明心見性」的思想,著重解決心靈的和諧,而心靈的和諧是一切優秀的藝術品的重要保障,禪宗「圓融不二」的思想,著重解決的是自然的和諧,但不管是哪個層面的和諧,最終目的都是達到內外的和諧,即我們經常說的天人合一,從而體會「大我」的境界,並進一步體會「無我」的境界,而這些體驗,對於藝術來說是相當重要的。這就是王樹人先生所說的「象思維」 的能力,可以這樣說,真正的藝術大師的「象思維」能力都是很發達的!一切偉大的藝術作品都得益於這種能力。禪宗思想對於詩畫的影響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比如說王維與其詩畫作品,同樣地,對於音樂方面的影響也是巨大的,下面我們就以《溪山琴況》為例來說明這個問題。
  • 首先看第一況「和」,和諧是中華文化的精髓,在儒佛道等主流文化中都對此有精彩的描述,這裡主要就禪宗思想中的「和」的成分來談談,作者在第一況中說到:「吾復求其所以和者三,曰弦與指合,指與音合,音與意合,而和至矣。」而要做到這三合,就得做到心與物合,也就是內與外合,也就是西田幾多郎所謂的「純粹經驗」 ,在這種狀態中,已經消除了主客二元的對立,達到心物一元的境界,這即禪宗所謂的「無我」,此時此刻,內心明朗如月,沒有絲毫雜念,真正達到心靈的和諧,也就是禪宗所說的「即定即慧」,在這種狀態下,創作者的能量得到最大限度的發揮,從而創作出偉大的作品。
  • 緊接著,作者又提到「圓而無礙」、「不可思議」,這就與禪宗思想的關係更密切了,禪宗主張處事待物,要圓融通達,心無掛礙,同時主張不立文字,因佛法不可思議,用文字加以說明是不得以而為之的事情,其實已經和真正的佛法隔了一層了。而作者在這裡所說的這種「和」的境界,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正如其所說「莫知其然而然矣」。
  • 接下來,讓我們看看第二況「靜」,我認為,這一況與禪宗思想的關係是最密切的,禪宗主張「靜觀」、「靜默」,並以此達到「定」的狀態,從而獲得解脫的大智慧。這就足以說明「靜」在禪宗思想中的地位。在這一品中,作者探討了「動」與「靜」、「清」與「濁」、「有」與「無」等幾對範疇,他提到「所謂希者,至靜之極,通乎杳渺,出有入無,而游神於羲皇之上者也。約其下指工夫,一在調氣,一在練指。調氣則神自靜,練指則音自靜。」這種出有入無的境界與禪宗「無念、無相、無住」 的思想甚為吻合。其不執於「有」,亦不執於「無」,當「有」則「有」,當「無」則「無」,真正做到收放無阻,瀟洒自如。同樣地,只要能做到以上所說的「三無」,在處理「動」與「靜」、「清」與「濁」等的關係上就能不偏不倚,恰到好處。這就是禪的境界。
  • 在這一況中,還體現了一種極其深刻的慧思,這雖然是在說談琴,而對於有心之人來說,這又絕不僅僅是在說談琴。筆者以為,當心靜下之時,智慧便會升起。智慧升起之時,我們便會對「自性」有深刻的認識,六祖惠能說:「如是諸法在自性中,如天常清,日月常明,為浮雲蓋覆,上明下暗,忽遇風吹雲散,上下俱明,萬象皆現。世人性常浮游,如彼天雲,善知識,智如日,慧如月,智慧常明。於外著境,被妄念浮雲蓋覆自性,不得明朗。若遇善知識,聞真正法,自卻迷妄,內外明澈,於自性中萬法皆見。見性之人,亦復如是。此名為清凈法身佛。」 在這段描述中,六祖把佛性引入人自身,說明,佛性不是向外求,而是向內尋。但如何向內尋呢?筆者以為,心靜是最重要的功夫。要對「明心見性」有更深入的體悟,心不靜,是不可能的。在以上引言中,「真法」的意義正在於此。如果心不靜,而只是外在地誦經拜佛,這其實就離開了「明心見性」,就是迷妄。所以這裡的「真法」,也就是六祖所倡導的「頓悟」,但對於我們凡夫來說,由於我們處於迷妄之中,要「明心見性」或「頓悟」就非常困難。所以,為能「頓悟」或「明心見性」,我們必須掃除迷妄,而欲掃除迷妄,心就得「靜」。在心真正地「靜」下來之後,就能更深入地體會「自性本空」,就能「定」下來,繼而升起智慧,這就是六祖所謂的「定慧」體用不二的深刻含義。在這種狀態下,所謂的藝術靈感就會不期而至,這就是一切藝術大師得以成功的最大秘訣。這其實就是和「大我」溝通的能力,或者是如何體會「大我」,並繼而進入「無我之境」的能力。對於習慣於邏輯思維的人來說,這確實是不可思議的,真可謂玄之又玄!
  • 這一況「靜」,和第一況「和」是相通的,心若真正地「靜」下來,便能體會到「和」,可謂「靜」中含「和」,「和」中含「靜」。「靜」為達到「至和」的階梯。這其實就是上文所說的「定慧」不二,靜而後定,定而後慧,慧而後和。而「和」、「靜」之境,在以後的各況中都有或明或隱的體現。
  • 比如在其後的一況「清」中,作者說「心不靜則不清」,又說「故欲得其清調者,必以
  • [1] 參閱西田幾多郎《善的研究》一書
  • [2] 參閱《六祖法寶壇經》一書
  • [3] 《六祖法寶壇經·懺悔品第六》 上海佛學書局
  • 貞、靜、宏、遠為度」,這些無不體現「靜」的重要作用。下面,再來看看這一況的最後——「試一聽之,則澄然秋潭,皎然寒月,或然山濤,幽然谷應,始知弦上有此一種清況,真令人心骨俱冷,體氣欲仙矣。」這種境界,不唯有「靜」之影子,亦有「和」之痕迹。真是一幅絕妙的「和」「靜」之圖,令人心曠神怡!
  • 接下來,我們來品品「古」這一況中的禪味。在這一況中,作者說道:「然粗率疑於古樸,疏慵疑於沖淡,似超於時,而實病於古。病於古與病於時者奚以異?必融其粗率,振其疏慵,而後下指不落時調,其為音也,寬裕溫龐,不事小巧,而古雅自見。一室之中,宛在深山邃谷,老木寒泉,風聲簌簌,令人有遺世獨立之思,此能進入古者矣。」在這一況中,作者對「時」與「古」的論述,可謂禪味十足。這不禁讓人想起佛家對「有」和「空」的描述。「似超於時,而實病於古。病於古與病於時者奚以異?」這不就是執於「有」者與執於「空」者奚以異的類似表達?而後面的「不落時調」體現的不正是禪宗圓融無礙、無拘無束的思想?不正是「無住、無念、無相」的具體運用?其旨皆是讓談琴者破除執著,不受外界影響,真正做到人心合一,心琴合一,從而達到內外合一。另外,最後「一室之中」一句所描述的境界,和禪宗的靜坐之時的境界可謂有異曲同工之妙。可讓人體會天人合一的境界,但筆者認為,這境界未若禪宗的高遠,這裡的「令人有遺世獨立之思」也還是有執著,也就是有「住」、有「念」、有「相」,如果處於「遺世獨立」的狀態中而又沒有「遺世獨立之思」,完全消融了主客二元的對立,豈不更妙?!
  • 在「淡」這一況中,作者進而談道「喟然云:『吾愛此情,不求不競;吾愛此味,如雪如冰;吾愛此響,松之風而竹之雨,澗之滴而波之濤也。有寤寐於淡之中而已矣。』」這種淡泊明志,寧靜致遠的生活旨趣,也正是禪宗所提倡的。
  • 在接下來的「恬」這一況中,作者說:「夫恬不易生,淡不易到,唯操至妙來則可淡,淡至妙來則生恬,恬至妙來則愈淡而不厭。」這種恰到好處的神妙境界,就顯得禪味十足了。什麼是「禪」,外不著物,內不著心便是「禪」。而也只有如此,才能達到上面所描述的神妙難測的境界。其後的「不味而味,則為水中之乳泉;不馥而馥,則為蕊中之蘭芷」一語,則更體現了禪宗「、無念、無相、無住」的深刻哲理,可謂圓融無礙,渾然天成!再後的「吾於此參之」的「參」字,不正是「參禪」之「參」?此中之妙,不足為外人道也!
  • 在「逸」一況中,「安閑自如之景象」,「瀟洒不群之天趣」等句,正是禪宗所倡導的圓融之境的具體體現,可謂是恰到好處,收放自如。好一派禪師的逍遙氣象!
  • 接下來的一況是「雅」,其云:「惟真雅者不然,修其清靜貞正,而藉琴以明心見性,遇不遇,聽之也,而在我足以自況。斯真大雅之歸也。」這裡的「明心見性」,不正是禪宗所提倡的嗎?當然,他們所說的「心」和「性」的內涵未必完全一致。禪宗所說的是「直心」「自性」,而《琴況》所側重的是「高心」「雅性」。但他們有相通之處:若不「直」不「真」,則難以「高」「雅」。
  • 在「麗」這一況中,作者說了「麗從古淡出」,而「非從妖冶出也」。接下來又比較了「媚」與「麗」的區別,這些都是在強調渾然天成的境界,而非刻意強求所能達也。這種思想在禪宗體系裡面是隨處可見的。
  • 接下來的一況是「亮」,在這一況中,作者說道:「故清後取亮,亮發清中,猶夫水之至清者,得日而益明也。唯在沉細之際而更發其光明,即游神於無聲之表,其音亦悠悠而自存也,故曰亮。」這裡的「得日而益明也」以及後面的「光明」等處,是需要我們特別注意的,在禪宗裡面,有用「光明」的意象來形容進入禪定時的狀態的。那種狀態恰似明鏡照物,總能如實反映。這才是真「亮」!在這種「亮」之後,才能達到作者在後一況中所說的那種境界「采」。其實「亮」「采」不二,豈能截然分離?
  • 我們再來看看這一況「潔」,作者說「未始是指,未始非指,不即不離」,而後又說「以清虛為體」,這些都有很濃的禪味。其旨皆在讓我等破除執著,不受外物的束縛,達到心物一元的境界。
  • 在後面的「潤」和「圓」兩況中,作者說,「潤」的目的在於達到「中和」之境,而所謂「中和」,就是恰到好處,不偏不倚,也就是圓融無礙。這就和其後的「圓」聯結上了。也就是作者所說的「宛轉動蕩無滯無礙,不少不多,以至恰好,謂之圓。」而要達到這種恰到好處的境界,就只能以禪宗所說的「無住、無念、無相」為必經之道了。這種「圓潤」之境界令人心曠神怡。正如作者所說:「抑又論之……天然之妙猶若水滴荷心,不能定擬。神哉圓乎!」
  • 以下一況是「堅」,怎樣能達到「堅」呢?要像《金剛經》中的「金剛」一樣,能破一切法,無堅不摧,也就是說,內心不要被外物所束縛,真正做到堅如「金剛」。唯有從內心深處發出來的「堅」才能化在指上,做到內外合一,也就是心、琴、指合一。
  • 再來看以下兩況「宏」、「細」,「宏」「細」二者,相輔相成,不可偏廢。正如作者所言:「但宏大而遺細小則其情未至,細小而失宏大則其意不舒,理固相因,不可偏廢。」而要達到這種境界,「必胸次磊落」,然後才能「合乎古調」。而欲「胸次磊落」,禪修是很好的方法,達到外不著物,內不著心,自然能夠「胸次磊落」。
  • 下一況是「溜」,作者引用劉隨州的詩說道「溜溜青絲上,靜聽松風寒。」這種靈活流暢、寧靜致遠的境界不也正是禪宗所倡導的嗎?
  • 接下來的一況是「健」,在這一況中,作者說,要達到「從容閑雅」之境,才能「剛健其指」,從而除去「疏慵之病」和「滯氣」。這「從容閑雅」,非智慧者不能至也,而這智慧正是禪修的歸宿。
  • 以下四況,其實可分為兩組,「輕」「重」一組,「遲」「速」一組。這幾況其實旨在說明,當「輕」則「輕」,當「重」則「重」,當「遲」則「遲」,當「速」則「速」。它們的目的就是「中和」,也就是恰到好處。而要達到這種境界,就得回到我們在本文開頭所說的內外合一,也就是心物一元的狀態。唯有具有如此智慧的人,才能做到「輕」「重」自如,「遲」「速」無礙!
  • 限於篇幅,以上簡單地闡述了《琴況》中的禪意,禪味,禪韻。其實他們的關係本不用刻意強調,因為,日常生活就是禪,時時處處都是禪。正所謂「鬱郁黃花,無非般若;青青翠竹,皆是法身。」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吧。
  • 參考書目:
  • 1、聖嚴法師:《禪的世界》 上海三聯書店 2005年
  • 2、聖嚴法師:《禪與悟》 上海三聯書店 2005年
  • 3、王樹人:《回歸原創之思》 江蘇人民出版社 2005年
  • 4、南懷瑾:《南懷瑾選集》(第八卷) 復旦大學出版社 2003年
  • 5、惠 能: 《六祖法寶壇經》 上海佛學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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