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普通的葬禮

這是我懂事之後第一次參加一個同輩人的葬禮。

他是我家所在社區的工作人員,單名一個「兵」字,我之前稱呼他為兵哥。

我上大學的時候,大學離我家不遠,通常我會在周五的下午回家來,然後在家裡度過周末,有時候我能看見他站在社區辦公室的門口跟一些年齡比較大的人說著什麼,但是那個時候我只是知道這個人是我們社區的工作人員罷了,至於他叫什麼名字、家住在哪裡之類的,我並不清楚,我那個時候也從來沒有因為什麼事情而去找過社區的工作人員,所以他應該也不知道我是誰。

我初次知道他姓甚名誰的時候,是在我本科畢業而研究生未入學的那個暑假。那個時候在開展「一標三實」,我們社區的工作人員幾乎全部投身於這個工作。因為要負責的區域其實挺寬的,所以社區在招募志願者。本來我並沒有留意到這個事情,並且即使我留意到了也很可能不會參與,但是我媽看我那段時間整天都宅在家裡,要麼是打遊戲要麼是看電影,覺得對眼睛不好,就想讓我去當志願者。其實我是不太樂意的,我自從在2008年當志願者時被一個尖酸刻薄的志願者領隊給噁心到了之後,就不太願意干志願者這個活了,但是我在表達了我不想去之後,我媽也還在勸我去,並且一邊勸一邊有點變了臉色的樣子了。雖然我仍然不想去,但是相比之下我更不想讓我媽因為這件事情發火,所以最後我還是去報名參加了志願者工作。

我就是在參加這個志願者工作的時候認識了兵哥的,還有另外一個社區工作人員,她的年齡目測比兵哥小比我大,她姓徐,所以我就稱呼她為徐姐。

兵哥有點胖,即使站直了,他的肚子也比胸口要突出不少;他比我高那麼一點點,一米七五的樣子,大約四十歲出頭,頭頂略微顯出了一點禿頭的趨勢。徐姐看起來比較瘦弱,她比我矮了差不多半個頭,還算得上漂亮。做「一標三實」工作的時候,社區裡面的工作人員加上為數不多的志願者劃分為多個小組,每個小組有二到三個人,一個小組最多有一個志願者。我們這組就是兵哥、徐姐這兩個工作人員加上我這個不是很自願的志願者。

兵哥和徐姐兩人似乎關係不錯,可能他們之所以在一組也有這個原因,另外他們兩人都是自來熟的性格,所以很快我也就和他們混熟了。本來我來當這個志願者不是很自願所以還有點不爽,但是和他們混熟了之後也把那點微小的不爽拋到腦後了,再加上我們小組主要負責的是登記一些臨街的商家的信息,不怎麼需要爬樓梯,所以這份工作並不怎麼辛苦,一路上也算是有說有笑的。

為期三周的志願者活動很快就結束了,那天下午兵哥和徐姐請我吃了一頓飯。雖然第二天就可以睡懶覺了,但是還是有一種淡淡的失落,那種感覺有點像是看完了一本精彩的小說或者是通關了一款有著豐富劇情的遊戲時的那種感覺。

之後,當我在社區裡面看見兵哥或者徐姐的時候,還是會同他們打招呼,他們也總是會笑著回應。再後來社區辦公室換地址了,整個搬到了在附近一個學校遷走後剩下的空地上新修的辦公樓裡面去了。雖然他們的新辦公地點離我家不遠,但是我也沒有專程去過。

再一次聽到關於兵哥的消息時,卻是他的死訊。

那天,我媽跟我說,她要去參加「打喪火」(成都方言,意味參加葬禮),想叫上我一起去,我問是「哪家人打喪火」,我媽說是以前小區門口開雜貨店的那家人的兒子。我對那個開雜貨店的老婆婆有印象,之前還時不時能看見。那個老婆婆比較瘦,有點佝僂,頭髮幾乎大半部分是白了,不過老婆婆看上去精神還比較好。我讀小學的時候常常在那家雜貨店買一種叫「華華丹」的零食,只不過那個時候還不是「老婆婆」,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年婦女。

但是我並不知道老婆婆的兒子是誰,我說我又不熟,我就沒有必要去了吧。

「哎呀,就是那個人啊,有點胖的那個,有一年夏天你還跟著他去當過志願者的。」

原來去世的是兵哥,那個老婆婆的兒子原來就是兵哥。

在靈棚裡面,我看見掛著的遺照確實是兵哥。雖然說不上有多難過,但是心裡還是有點不舒服。我沒有看見那個開雜貨店的老婆婆,靈棚裡面有幾個胳膊上帶著或黑或白的袖箍的人,都是些中年人,估計是他家的親戚。

在回來的路上,我媽和我一邊走著一邊聊著:老婆婆的丈夫很多年前就因為肺癌去世了,那個時候我應該還在讀高中;老婆婆只有這麼一個兒子,沒有女兒;她兒子幾年前離了婚,離婚時還沒有孩子,現在又是因為肺癌去世了。

我跟兵哥接觸的時間並不長,僅僅三周,並且在那之後也逐漸沒有了什麼交集,如果不是我媽讓我也來參加這次葬禮,估計兵哥會在我的記憶裡面慢慢褪色,多年之後可能也就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印象了,因此,兵哥的離去並沒有讓我有多麼難受。

真正讓我感到難受的,是兵哥的母親,一個早早地失去了丈夫,又在晚年失去了唯一的兒子的普普通通的老人。

一個度過了大部分人生的人,眼看著自己珍視之人一個接一個地在自己眼前消逝,存活於世的意義一個接一個地在自己心中消解,該是一種怎樣的悲痛。

世上之事常常使人不得不相信,上帝應該的的確確是不存在的,甚至都犯不著用科學去證明,否則他為何要將這樣悲慘的命運施加到一位已無力反抗的老人身上,為何要不止一次地用生離死別來摧殘一位早已弱不禁風的老人,讓她在人生的尾端,失去所有的希望?難道真像那句著名而殘酷的話,「凡是有的,還要加給他,叫他有餘;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過來」?

但是,如果再多想一步,會發現讓人絕望的現實就橫梗在那裡:在面對這樣的苦難時,無論是風燭殘年的老人,還是年富力強的青年,都是一樣的不堪一擊,都一樣是毫無還手之力的弱者。只要還存在生離死別,這樣的場景便永遠不會斷絕——而生離死別是永遠都不會停止的。

或許,正是因為生命有盡頭,因為人們終有永別的那一天,所以人們才能更加珍惜共同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光吧——我這樣自我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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