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還有成年人在喝人奶

撰文 | 鄧曉懿

出品 | 網易浪潮工作室

這幾年母乳哺育嬰兒的好處被提的多了，越來越多人對母乳重視起來。就像一大幫人玩傳話遊戲一樣，這話傳著傳著就沒了後半截，只剩「母乳的好處」，於是成年人也摻和進來。

一邊有新生兒媽媽全力以赴地食補，爭取為寶寶提供足夠的奶水；另一邊，也有人華麗變身人體泌乳器，靠出售自己的奶水賺上一筆，甚至在國內進行城市巡遊，以滿足各地顧客的需求。

人奶作為商品進行出售，一聽就讓人覺得尷尬；成年人也著實沒有必要去跟嬰兒搶那一口奶水——但為什麼就是有不少人願意衝破規範、挑戰底線，只為喝上一口醇正的、喚醒千萬暫居子宮往事的，人奶？

中國貴族的人奶情結

究竟是誰在喝人奶？中國和外國都有，但原因大不相同。

在海外，熱衷於人奶的往往是健身狂和病人。

健身圈的人愛喝人奶，因為它富含純天然、富含乳清蛋白和生長因子。他們相信人奶既然能夠讓一個嬰兒迅速成長，那麼大概也能幫助一個成年人快速補充營養。

國外的病人也愛喝人奶，他們想靠人奶治免疫系統疾病和癌症。他們認為，既然母乳能為新生兒建立第一道免疫屏障，對小孩子有用，對免疫能力差的病人自然也有用。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瑞典研究團隊發現人奶中的某種蛋白可以定向地讓癌變細胞凋亡而不影響正常細胞的運作。之後也一直有團隊進行研究更進。於是，人奶成了很多癌症病人眼中的靈丹妙藥。

就像美國資深科學女記者弗洛倫斯·威廉姆斯（Florence Williams）的新書《胸器：乳房的自然史和非自然史》里說的那樣，「人奶就像是把冰激凌、青黴素和搖頭丸混合在一起，裝進兩個漂亮的容器里」。

在中國，人們也相信人奶的養生作用，但他們更寄希望於「以人補人」，用人奶來壯陽。

中國古代方士和巫醫作為採補術的創造者與宣傳者，聲稱女性的乳汁是一種神奇的寶貝，「服之益氣血，補腦髓，所謂以人補人也」，甚至可以達到傳說中的「黃帝采戰千女而得仙去」的效果。在明代洪基編纂的房中術典籍《攝生總要》中，人奶被稱為「先天酒」，喝了的人總像是在微醺的狀態。

中國的豪門高官大多喜歡喝人奶，這也是有歷史沿革的。

《宋書?何尚之傳》中記載，宰相何尚之以「飲婦人乳」的方法治多年勞疾。《史記》和《漢書》中都有記載：張蒼為漢文帝時丞相，年老休官後，牙齒掉光，固體食物嚼不動。於是他以吸食人乳養生。張蒼家中蓄妾上百人，每個懷孕的都可以做他的奶媽。

明清兩朝，自皇帝、親王以至普通貴族之家都愛喝人奶，慈禧太后就非常喜歡喝人奶，以此美容養顏、延年益壽。官方甚至設立了專門的人奶生產機構「奶子府」，每年篩選15歲以上、20歲以下的奶媽供養起來，為宮裡人提供奶水補給。

即便到了當代，中國高官的人奶情結依然延續了下來。

1999年8月18日，原山西省絳縣法院副院長姚曉紅被判處無期徒刑。姚曉紅在任時命令手下人到處尋找人奶。用輸液用的瓶子裝奶，每天要喝兩瓶。他下級逢迎的年輕法官，在妻子生了小孩後，趕緊給孩子斷奶，以便省出妻子的奶水「孝敬」姚曉紅。

但這還屬於比較低調樸實的人奶飲用法，如今更是有「人乳宴」這種高級玩法，除了奶水消費，還有性消費。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除了高官富豪，普通人也開始涉足人奶市場。瀋陽、北京、深圳各地都出現了地下人奶市場，大多是普通哺乳期女性在出售，購買者卻魚龍混雜，多為成年人飲用。

湖南長沙的一家餐廳甚至在2003年就推出了人乳系菜肴，花了三個月時間開發了人乳鮑魚、人乳河蚌、人乳魚頭火鍋、人乳肚花、乳香藕片等60多個菜品。

人奶就要對嘴喝

生活中，沒人關心自己喝的牛奶來自胸圍多大的奶牛；但在供應人奶的奶媽市場里，在求職自我介紹中自曝胸圍卻是常規操作。這種和性交易曖昧不清的關係，很大程度上解釋了為什麼中國的人奶市場一直處於道德和法律的灰色地帶。

在海外，大部分的人奶交易都發生在線上，類似於淘寶購物的網購模式。

美國最有名的人奶交易網站Only the Breast，有多餘奶水和需要奶水的媽媽都可以在網站上發布消息。因為網站沒有限制，也有不少成年人在這個網站上買人奶。

英國的國民保健服務系統（NHS）建立了「母乳銀行」，專門為缺奶水的新生兒母親提供人奶奶源，但也有很多人在上面出售人奶給成年顧客。

出現在線下的人奶往往以另一種形式出現，比如人奶製品。英國倫敦科文特公園就出現了一家專門賣「母乳冰激凌」的商店，那裡專門出售14磅一杯的人奶冰激凌，店主認為母乳製成的冰激凌更加純天然、健康。

外國人喝人奶圖的就是天然、健康、營養、治病，所以他們的交易往往也十分單純，買人奶就跟買牛奶似的。但在中國，人奶都是要喝「最新鮮的」，必須要對嘴喝。

早在2013年，就出現了成體系的「成人吃奶供應鏈」，在這個供應鏈里，中介找來哺乳期的「良家婦女」，來為客戶提供奶水。在一個中介網站的介紹里，管理員再三說明「成人餵奶一向都是直接接觸乳房來吃的」。

在中介眼裡，幾乎所有能生孩子的女性都是可能的「奶源地」。他們會盯上一些普通的懷孕期或者有懷孕打算的女人，給她們洗腦，進行「奶源開發」，還把她們分為「懷孕奶媽」和「待開發奶媽」。

以內部貧富差距頗大的廣東省為例，不少剛生育的農村婦女迫於生計，到城市找奶媽之類的工作。信息搜集能力有限，她們依賴的往往不是熟人同鄉就是中介。而近幾年又有不少深圳中介瞄準了成人奶媽市場，於是以高額回報來消除她們的各種顧慮，吸引她們成為成人奶媽。甚至有中介向她們提出「奶媽－代孕－奶媽」這樣的可持續循環。線下的中介是高收入人群僱傭奶媽、獲得人奶的穩定途徑。

但直接接觸乳房的吃奶方式，也導致中國的成年人奶水交易總是和性交易有千絲萬縷的聯繫。2014年，北京公安機關對「成人奶媽」網站進行立案偵查，搗毀2個組織介紹「成人奶媽」賣淫及傳播淫穢視頻的犯罪團伙，抓獲陳某、何某等15人，移送起訴3人。

中國的許多同城網站也成了人奶交易的渠道，由於「人奶」及其同義詞一般已經被設置成敏感詞，消息只能通過奶媽招聘流通。

雖然混雜在嬰幼兒奶媽招聘的廣告里，在58同城和趕集網的北廣深分站上都能搜到成人奶媽的廣告。其中數之前曝出「富豪圈聘奶媽成風」的深圳選擇最多，光是招聘奶媽的家政中介公司就有不下9家。

人奶不是神秘補品

從社會文化分析拉回現實層面，大部分蠢蠢欲動的人最關心的應該還是，喝人奶到底有沒有效。而這個問題的答案又很大程度取決於期待功效和心理預期。

首先，人奶究竟補不補？比起牛奶和羊奶，人奶中的能源物質（糖和脂肪）的含量略高，但蛋白質含量只是其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這樣的組合是為了照顧新生兒的消化能力和熱量需求。

但對於成年人來說，人奶的營養成分，尤其是蛋白質，是遠遠不夠的。更不用說是恢復期需要額外蛋白攝入的病人。同理可知，如果想喝人奶來提升健身效果，也是沒什麼用的，喝人奶還不如喝蛋白粉來得直接。

既不能補充額外的蛋白質，人奶也並不能治病。

人奶能為新生兒提供免疫屏障，主要靠的是人初乳（分娩後最早的一批人乳）里含量較高的免疫球蛋白IgA覆蓋在新生兒的消化道內壁。這就導致人奶在成人身上沒有同樣的作用——成年人的消化系統更加成熟，對於蛋白的分解能力更強，而且成年人的消化道內也有各種菌群，即使蛋白能存留，也大幾率無法發揮作用。所以對於消化系統疾病病人，人奶可能會加大消化負擔。對於免疫系統疾病，人奶不會有用。

不談治病，普通人獲取人奶的途徑難以保證人奶的質量，所以人奶說不定還可能導致染病。

在歐美國家，「人奶能治療癌症」的傳說也吸引了許多走投無路的癌症病人，但他們可能還是要失望了。

這個謠言主要來自兩方面：真人故事和醫學研究。2012年，一個叫Jenny Jones的澳洲人在被診斷出骨髓癌之後，堅持每天喝400毫升的人奶，幾個月後，她的情況有了「顯著好轉」。但不可忽略的是，她同時也有在進行常規的癌症治療，包括化療。這事和人奶有多大關係存疑。

醫學研究則主要針對一種人奶中叫Hamlet的蛋白。之前有研究通過直接注射Hamlet溶液到膀胱癌患者的膀胱內，參與測試的9個樣本里，6個人有通過尿液排出凋亡的癌細胞，8個人的腫瘤大小出現萎縮的傾向。

但即便如此，人奶和治療癌症還是搭不上關係。喝人奶不會有用，因為如上所述，成熟的消化道會分解蛋白，又怎麼可能讓蛋白到癌變部位。即使是消化道癌，實驗證實有效的hamlet蛋白也經過實驗室改造，人奶中未經改造的α-lactalbumin在上述實驗里沒有任何效果。

關於人奶成分作為抗癌藥物，相關研究還在進行中。但臨床試驗的進展恐怕不容樂觀。全球最大的臨床試驗資料庫，美國臨床試驗資料庫里，目前沒有找到任何關於hamlet的試驗，結果更是無從談起。也許現在判定hamlet不能治病言之尚早，但可以肯定的是，喝人奶，絕對不是治療癌症的有效方法。

人奶不能健身、不能治病，當然也不能壯陽——那都是我們老祖宗們的浪漫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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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1]The newest, hottest workout recovery beverage: Human breast milk，The Washington Post,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ews/morning-mix/wp/2014/05/29/the-newest-hottest-workout-recovery-beverage-human-breast-milk/?utm_term=.4272ef3d49d6

[2]Liquid Gold: The Booming Market for Human Breast Milk, Wired, https://www.wired.com/2011/05/ff_milk/

[3]奶媽服務暗藏色情，新京報，http://epaper.bjnews.com.cn/html/2014-06/03/content_515217.htm

[4]人乳交易，南都網，http://paper.oeeee.com/nis/201307/02/74061.html

[5]only the breast, http://www.onlythebreast.com

[6]《本草綱目》

[7]Mossberg, A. K., Wullt, B., Gustafsson, L., M?nsson, W., Ljunggren, E., & Svanborg, C. (2007). Bladder cancers respond to intravesical instillation of (hamlet human α‐lactalbumin made lethal to tumor cell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ancer, 121(6), 1352-1359.

[8]H?KANssoN, A., Zhivotovsky, B., Orrenius, S., Sabharwal, H., & Svanborg, C. (1995). Apoptosis induced by a human milk protein.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92(17), 8064-8068.

[9]Does breast milk boost athletic performance in adults or cure cancer?，MedicalxPress, https://medicalxpress.com/news/2017-10-breast-boost-athletic-adults-cancer.html

[10]Breast milk... the 『accidental』 cure for cancer: Scientists find it contains a substance that kills tumour cells, Mail Online, http://www.dailymail.co.uk/health/article-4503772/Breast-milk-accidental-cure-cancer.html

[11]Breastfeeding: Human Milk versus Animal Milk, NutritionMD, http://www.nutritionmd.org/nutrition_tips/nutrition_tips_infant_nutrition/breastfeeding_milk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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