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來自抑鬱症家庭的自述

以下都為本人的親身經歷，禁止轉載，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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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親，被折磨了十年，現在終於解脫了，徹底解脫了。

他，出生於解放年初，成長在典型的農村家庭。父親從醫，母親務農，家中姊妹五人，行老大。那時候的男尊女卑觀念，讓這個有著「孫子」、「兒子」頭銜的他，即使在清貧的生活中，也沒怎麼吃過苦，但同時也造就了他善良樂天的性格。不知道為什麼，他特別喜歡讀書，我一直以為他的兄弟姐妹一看書就頭疼的毛病是遺傳，但他不一樣。每次和妹妹上鎮上賣西紅柿，他總是把好的西紅柿和壞的分開，賣不一樣的價格，所以總是第一個賣完回家。回到家就拿起了書一直看到晚上。最後家中只有他堅持上學，天資聰慧，成績優秀，高中的時候趕上國家剛剛恢復高考，於是就順理成章的考上了當時小有名氣的專科院校。也是在那裡，認識了我的母親，一個對我一生影響最大的人。

男才女貌是在現在來看似乎是標配，但在當時，我父親追求我母親據說也是花了不少心思。她是當時的校花，不乏追求者。於是他討好她的室友，串通幾個人帶著她一起看露天電影、一起吃兩毛錢的大餐、一起去山上採風；說自己會吹口風琴取悅她，自己動手做有誠意的小禮物……。那時候的愛情故事好像特別簡單，就這樣，她被打動了，兩個人心照不宣走在了一起。日子在兩個人歡笑嬉戲中，好像過得特別快。突然有一天，他消失了，在那個通訊極其不發達的年代，就像人間蒸發一樣。她對他的不辭而別很生氣，問了好多人才知道，他家出事了，著急忙慌的就走了，誰也不知道要去多久。所以除了生氣，現在更多的就是擔心。慶幸的是，兩個禮拜過後，他回來了，但是感覺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他那天接到了家中的報喪電話，父親去世，火速回家。坐了幾個小時的火車，剛踏進巷子口，看到的就是烏泱泱的人群，門口支起的黑色紗布，路人張望的眼神和竊竊私語。他握著拳走的越來越快，直到走進家門，看見自己的父親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他愣住了。這時候他彷彿聽不見親人的哭喊，聞不到屋子裡滿是紙張燒盡的味道，看不見周圍人對他的滿眼同情，大腦反應了幾秒鐘他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眼淚吧嗒吧嗒的落了下來。所有的後事按照當時的習俗進行著，他除了安慰自己的母親外，不再多說話。那時候他24歲，不大也不小。

兩個禮拜過後，他回學校了。和之前不同的是，這次他多帶回了一份責任，一份頂梁支柱的責任。她怕他承受了太大的打擊，時長去找他玩，放鬆心情。他卻跟她說，不能繼續這麼生活下去了，家裡五口人需要他去養。於是他每次從家回學校，背著30多斤的種子，為了省錢，輾轉幾次車，徒步走幾公里，到學校附近去賣。最多的一次賣了50多塊錢。慢慢的積少成多，大部分賺的錢都寄回去養家。多吃苦，要過上人人羨慕的日子，這種想法也在這個時候從心中紮下了種子。

後來，學校畢業，參加工作，結婚生子。除了正常上班時間，他平日就琢磨著賺錢。拾荒，給別人修自行車，自己學著磨豆腐……當時家裡想買個電器，但是那個年代買東西還要有票。單位說摸圍棋，摸到一盤黑棋裡面的白棋，就能有一個買電視的票。於是，他就天天在家裡沒事就摸著那幾個棋子，總覺得白棋比黑棋要薄。不管真假，最後還真讓他摸到那顆白棋，算是皇天不負有心人。他們用那個票買了一台電視，後來賣了又給家裡添的電冰箱、洗衣機。雖然還是過得依舊拮据，但也在慢慢變得越好。他家裡的遠方表親聽說後，也紛紛來找活干。幾個壯小夥子在家裡一住就是一兩個月，吃喝住樣樣都有花費，但是他不好意思開口拒絕，於是每到月底她就要家家戶戶的去借錢，到了發工資的時候再去挨個還錢。日子終於被逼的過不去了，他辭去了工作，決定下海經商。

他非常聰明，也非常正直。本可以利用工作之便從中獲點小利，但他沒有。正因如此，也獲得了領導和朋友的賞識。所以從商之後，憑藉著之前累計的人脈和信用，憑著一腔肯吃苦的勁兒，憑著靈活的腦筋，事業越做越大，後來正如他當時所願，過上了人人羨慕的日子。同時他也很享受家庭生活，除了跟我母親恩愛有加，對我更甚是寵愛。只要提出要求，基本都能滿足，一直活在周圍人羨慕的眼光里。從我有記憶起，他就沖我發過一次脾氣，就是三歲時不好好吃飯，扔了飯碗，他便很生氣的用筷子敲了我的頭，我卻一直記到了現在。

但是，天不遂人願。2008年金融危機來襲，對他事業衝擊非常。每天奔波於工作，壓力逐漸增大。茶不思飯不想夜不寐似乎成了家常便飯，不僅人變的越來越瘦，越來越沒有精神，脾氣更是越來越暴躁，越來越失控，生怕是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引起他不滿情緒變得大吼大叫，但風暴過後，又是他的懊悔，他說後悔發很大的脾氣，後悔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情緒波動非常大，也一直在反覆，母親也常常背對著我擦眼淚。突然在那幾年，我跟我母親感覺每天都生活的畏手畏腳，不敢多說多笑多動，每天的氣氛都變得很靜、很壓抑。但是誰也沒去想，他可能是病了，已經病的很嚴重了。直到一次，因為一件很小，小到我都不記得事，他大發雷霆，對我們破口大罵，激動的滿臉通紅，很遠的我就能清楚的看見他腦門上的青筋。把家裡能摔得、能砸的全都扔在地上，失控的情緒，讓他像瘋了一樣。滿地的玻璃碴子，凌亂破碎的傢具，不斷的咒罵聲，我和我母親蜷縮在沙發的角落裡，也不敢大聲哭泣，只能讓眼淚一直流。過了很久，他終於平息了他的憤怒，跑到卧室關上了門。我便幫我母親收拾屋子，當時我難過的說不出話，覺得生活好像變的我不認識了，我父親也變的我也不認識了。收拾的差不多了，他突然滿眼是淚的走了出來，坐在椅子上大哭地對我們說對不起我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大發雷霆，可能是工作的壓力太大了，覺得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腦，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接著就是嚎啕大哭。看到他那個樣子，我跟我母親也崩潰大哭。於是三個人就坐在餐廳里，抱頭痛哭，對於這種情況，這種狀態都太無力了。之後，母親就帶著他去看病，看腸胃科。他北方人，1米78的身高，從原來140多斤瘦到不到120斤。自己就說吃不下東西，也沒有吃飯的慾望，每天晚上睡不著覺，一晚上一晚上想生意的事兒，整個人都瘦脫相了，想讓醫生給開一些調節腸胃的葯，讓他有些精神。醫生聽了他的描述之後，告訴他要去安定醫院。他和我母親當時就蒙了，覺得安定醫院看的都是精神病，他怎麼可能是精神病，覺得完全不可思議，是這個醫生有問題，轉身就走了。但是回來後我母親查閱了很多相關資料，告訴他安定醫院治療很多精神上的問題，不單是精神病。並且勸說他了好長時間，終於讓他接受就去醫院看看，聽聽醫生怎麼說，不靠譜就回家，再也不去了。到了醫院，看了醫生，醫生聽了他的描述，表示非常理解他的情緒，替他表達出他的感受，突然他好像真的覺得自己是病了。最後醫生出的結果，重度抑鬱症。由於拖延的時間太長，十分不好治療，需要吃藥和家屬的配合。聽到結果，他倆是先是激動後是難過。激動是終於找到病根了，知道精神上也會得病。難過的是好好一個人怎麼就得了抑鬱症，一個從來都沒有聽說過的病。當時的我們對抑鬱症了解到太少太少了，只知道病人會有很大的情緒波動，有時神經會一直興奮睡不好覺，對生活失去信心。所以那時候我跟我母親就經常鼓勵他，同時繼續小心謹慎的生活。他可能在藥物的刺激下，每天昏昏沉沉，腸胃更加不好。又好像知道自己得了病，在我們面前更加放肆自己的情緒，還表現出極度的不安全感。一次他和我母親回老家，路上遇上個集市進去逛，由於人多混亂，突然一個轉身，找不到我母親，就在市場憤怒的大喊她的名字，叫到他聲音都撕裂了，引起了所有人的側目和指指點點，我母親聽到後趕緊跑到他的身邊，他便是又喊又罵，我母親當時覺得丟人的抬不起頭。雖然在家我跟我母每天都過的高度緊張，但是他對外人、熟人面前卻表現的和和氣氣，完全不表露一點負面的情緒，所以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坐在他面前這位幽默風趣的人竟然是一個重度抑鬱症患者。在周圍的人來看，雖然金融危機衝擊嚴重，但他挺了過來，事業逐漸好轉，在別人眼裡依然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成功商人。身邊奉承的人越來越多，心態也慢慢發生變化。自負，驕傲，加上重度抑鬱症，正是這個奇特的組合把他推向萬丈深淵。

別人都說，毀掉一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他捧的很高，高到傲視一切，然後毫無徵兆的狠狠摔下。也是這一摔，他就再也沒有爬起來。那時候，一個出現在他身邊自稱為「陳平」的人，為他出謀劃策。這樣呢，他便以為自己真是皇上了。一邊聽著陳平的吹捧，一邊被帶入各種賭博場所。這樣他就無暇顧及生意，全權的交給了他的謀士去管理。漸漸的，他在賭場的小贏變成了大輸，生意的盈利變成巨虧。他覺得自己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可能被騙，然後帶著自信又一猛子扎進泥潭裡。後來，我母親知道了，是因為接到了一通高利貸的電話，要求帶著錢去贖他，要不然就把他關在狗籠子里。無限信任他謊言的她，愣了。不知道她當時的心情是什麼，是憤怒？是害怕？是傷心？我想應該都有，但當時第一反應應該是著急吧。我母親當時帶著家裡一些備用金去贖他，看到他的時候臉上已經有點紫，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不敢抬起頭，跟著她回家了。到家後，他痛哭流涕，懺悔著說不該去賭博，但又辯解說賭博能緩解他的抑鬱症，在賭場里，他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覺，緊接著睡一天，腦子裡什麼都不用想，不管贏錢輸錢他都能覺得快樂，不再被抑鬱症折磨。但是他發誓不再賭博，配合醫生吃藥看病。於是我母親原諒了他。但發誓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和無數次，抑鬱症不知道是變成了他放縱的借口。賭博這東西，有種魔力，讓你不顧一切的去接近。他變的夜不歸宿，幾天幾夜看不到人影，被抓到就回家發誓再也不去。在這樣頻繁的反覆中，我也知道了，但是也改變不了什麼。那年我在同省上大學，每周末和節假日，不參加任何學校活動、社團活動、班級活動，必回家，為的就是勸勸他，還有放心不下我母親想多陪陪她。感覺自己的生活上壓了一塊大石頭，無論做什麼事也高興不起來，尤其是看到一家三口的畫面就莫名的想哭。他不在家的半夜，總是聽到母親哭泣聲，可能是怕吵到我，聲音很小很小。我偶爾睡不著也會躡手躡腳的跑過去看看，每次看見她半坐在床上掩著面，看不到表情，我想她一定是非常非常難過吧。但是她很堅強，白天的時候還笑嘻嘻的說給我做好吃的，勸我說沒事別總回家，她沒事，在學校多過過集體生活。有一天周末我回家，他居然也在家，我很驚訝，因為我也很久沒有見到他了。他走過來笑笑跟我說他破產了，就剩下基本生活的錢了，好在你媽有工作，每月都有穩定的收入，叫我從今往後不要擔心，他會改過自新重新開始的。我當時的心情是興奮的，而且還看到他跟我媽一起在廚房裡做飯，有說有笑，我當時真的恨不得時間就停在那個時候，因為對我來說那感覺太美好了，我真的特別珍惜每秒跳動的時間。那頓飯我吃的特別香，那天晚上我居然也一覺睡到天亮，而且睡的特別踏實，直到我現在回憶起那個畫面的時候，還是抑制不住覺得幸福。沒想到第二個回家的周末回到家，他卻又不在家。當時我氣的簡直要瘋了，衝出家門直接跑到賭場。到最裡面的房間，我一邊使勁的敲著門一遍大喊他的名字。裡面的人看我半天都不走，便把門打開了。門一開，煙霧繚繞，嗆到我咳嗽了幾聲，然後往裡走，看到十幾個人圍著一張桌子大喊大笑。他在最裡面坐在桌子旁，看到我後，還沒等我來得及反應，立馬沖了出來，拉著我就回家了。一路上我倆誰也沒說話，到家後他接了個電話又走了。我坐在椅子上動也沒動，也不想再去攔他，也不想再去勸他。我母親過來拍了拍我說以後別再這麼衝動去找他，就當沒有他吧。我就抱著我母親哭了好久，也沒有聲音，就是安靜的流淚，覺得承受不住家庭的巨變。再後來，他僅有的資產也變成了零、多年來付出心血的事業也被陳平弄黃了、家裡的車也都拿去抵押高利貸了。一天在學校我接到母親的電話，她用很平靜的語氣告訴我他倆離婚了。是她帶著離婚材料、拿著刀去賭場把他揪出來直接開到民政局領了辦了離婚，保住了僅剩下的房產，讓我們有一個住的地方。我當時完全不敢想像我不在家的這段時間，她都經歷了什麼。只知道辦離婚的時候，他什麼都沒說，很配合。辦完離婚兩個人一起回了家，收拾了一個小雙肩包的行李，跟她說他一定會站起來，再回到這個家的，然後關上門就走了。當天晚上在宿舍，我接到他的電話，哭著說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我跟我母親，是是抑鬱症害了他，他說他一定會好好吃藥，戰勝這個病。這是他哭的最厲害的一次，他說他當天晚上把他和我母親當年一起約會的地方全都走了遍，跟我講了好多他跟我母親的故事，講了好多我小時候的故事，我倆就抱著電話，一直哭一直哭。之後我們偶爾會通電話，偶爾會在我回家的時候帶我去吃飯。一天他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他欠了很多高利貸，離開了這個城市，讓我好好照顧我母親。我當時不知道這對我意味著什麼。大四畢業，本來他幫我聯繫好的工作隨著他離開也就沒有了下文，我為了方便照顧我母親選擇在家附近找了一份工作。雖然當時家境拮据了，但是我跟我母親兩個人可算精神生活上輕鬆了許多。本以為可以就這樣平淡的過下去，沒想到傍晚的敲門聲打破了我的樂觀。高利貸債主由於他換了手機號碼找不到人，接踵而至。我母親讓我回到房間里不要管，一個人在外面應付，不會讓他們傷害到我。我當時害怕極了，但我母親就像一座大山一樣擋在了我前面，讓我躲在下面無助的哭泣。當時落在卧室里我不敢出聲，譴責上天的不公，我明明沒有做錯什麼，卻在這個22歲這個美好的年齡里承受著家庭破裂、高利貸追債的壓力，也讓我那麼善良又溫柔的母親面對無窮無盡的災難。那天過後，我開始害怕有人敲家裡的門，有人打家裡的電話。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很快我和我母親的同事、朋友都知道了這些事，還有很多不管相不相關的人到我母親辦公室里去鬧事。面對這種情況，有的人對我們關懷詢問，更多的是對我們指指點點，在背地裡遭了無數白眼和閑話。無論我努力表現的如何好，也會被冠上誰誰誰的女兒的名號，遮蓋掉我所有的優點。尤其是在適婚的尷尬年齡上，所有人在得知我背景後都對我敬而遠之，認為上樑不正下樑歪，我品德一定有問題。我儘力做好我自己，工作上努力上進，辛苦的工作我都沖在最前面，同事有需要的我都會幫忙，就是想憑自己的努力得到別人的認可。每當這個時候我對他是真的恨，恨的後槽牙都癢。

其實這些年我們一直有聯繫，聯繫的頻次，讓我覺得比前20年的都多。他剛離開的那段時間裡，抑鬱症還是無時無刻的糾纏著他，為了逃離這種情緒，他又犯了老毛病。我經常會寫信鼓勵他，把我平時說不出來的話都寫了出來，寫的時候把我自己都感動了，也不知道當時他能不能感受到。後來我還會跟他視頻，曾經抵觸科技發展的他居然愛用起了QQ。沒事就會跟我聊聊政治，聊聊生活、聊聊工作。但是每次的最後都會表達對我的歉疚，有時候還會哭著對我道歉。他經常會說「都是爸爸不好，帶給你這麼多負面影響，但是你一定要振作，照顧好你媽媽。」每次想起這句話我都會哭不停。人啊，都是在吃虧後才會後悔。但是他是真的悔過了，聽說他不賭博了，聽說他好好工作了，聽說他開始運動了，聽說他開始胖點了，聽說他愛笑了，聽說他能睡一整夜的覺了……。去年國慶節後，他跟我說要去湖北跟人一起做生意去了，語氣里是自信滿滿，還把網名改成了一葦大江洲。其實我是很擔心的，去了一個更加陌生的城市。擔心他身邊沒有人照顧，一輩子沒怎麼做過飯他的能不能好好適應。擔心那裡的冬天，這幾年被抑鬱症折磨的身體能不能扛得住。擔心他的生活，沒有一個親戚朋友的地方，是不是排解情緒有人說話。但是我怎麼能不鼓勵他，我怎麼能澆滅他的熱情。只能叮囑他要按時吃飯，多注意保暖，有事沒事的時候都要記得給我打電話。他說那邊有個公園，可以天天沒事去溜溜，我就給他寄了一雙新買的運動鞋；他說那邊冬天太冷了，我就給他寄了電暖器。他說這邊飲食不習慣，我就給他打了一些錢，讓他出去吃頓好的，他說不用了，爸爸有錢。

這時候我覺得我特別愛他，不想讓他受一點委屈。雖然他給我近十年的生活造成了巨大的影響，讓我每分每秒活在他的陰影下，但是血濃於水的親情，是怎麼都不可磨滅的。

有一天，他跟我說他不在湖北幹了，要他的老家。我問為什麼，他說南方的冬天太冷了，自己受不了。我當時嘴上說他嬌氣，但是心裡其實挺高興的，因為他回到了一個有親戚照顧他的地方，我更放心一些。

沒想到他才回老家幾個月，我接到老家的電話，說他出事了。我跟我母親就收拾東西火速回老家。當我到巷子口，就看到的就是烏泱泱的人群，門口支起的黑色紗布，路人張望的眼神和竊竊私語。我握著拳走的越來越快，直到走進家門，看見自己的父親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我愣住了。這時候彷彿聽不見親人的哭喊，聞不到屋子裡滿是紙張燒盡的味道，看不見周圍人的滿眼同情，大腦反應了幾秒鐘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眼淚吧嗒吧嗒的落了下來。

是啊，這其實是我當時的親身感受，我想他跟我的感覺一樣吧。那時候我26歲，比他當時大兩歲，不大也不小。

我對他的感情，表現的一直都很畸形，從小時候的生疏、懼怕、無奈、充滿恨，到後來感受到他一直潛移默化下的愛。

葬禮過後，我姑跟我說，我給他寫的信，他都折的好好的放在衣服最裡層的口袋裡；我姑說他在湖北有一次在馬路上突然腸胃疼的站不起來，被好心的司機送到醫院住了十天，才決定要回來家；我姑說他經常跟別人炫耀我有多優秀；我姑說他總念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我姑說他其實抑鬱症其實一直沒有好，反反覆復折磨著他，自殺過幾次，但後來想起我都放棄了，鼓起勇氣繼續活著。他最後的死因是心梗，我們最後的簡訊是「爸爸會永遠想念你」，我的回復是「只要你健康的活著，我比什麼都高興，我不怪你了，爸爸我愛你。」諷刺但沒有遺憾，我說出了我對他最真實的感情。之後我翻看過他的手機，看到我給他發的那條信息是已讀狀態。他看到了，是不是心裡特別高興又特別難過呀。也許是冥冥之中註定好的，你終於確定我原諒你了，轉天你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接受了命運的安排。永遠的離開了吧，在精神上永遠的解脫了。

好的是最近一兩年，社會越來越關注和重視抑鬱症，新聞和網路平台也大篇幅報道抑鬱症的危害和抑鬱症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病。我也慢慢的才知道對他的關心不夠，導致他最後困在絕望里逃脫不出來，也看過有人說經過心理輔導可以完全康復。再此也呼籲大家，多給抑鬱症患者一些耐心和信心，他們的痛苦是我們怎麼也不能感同身受的，但我們可以在深淵中拉他們一把，也許故事的結局就會變的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