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MACM 吳威：做 「國潮」 主理人並沒有那麼容易

去年，NOWRE 做了一系列有關 「國潮」 的內容。我們曾拿著 「國潮」 的衣服和國外品牌的衣服到街頭，讓大家真實感受、評價手中產品的設計和質量。當然，我們最根本的還是想探討：「國潮真的比國外品牌差嗎？」。

在以消費者和媒體的角度聊了聊關於國潮的問題後，這次我想聽一聽這個行業里另一類關鍵人物——品牌主理人，他們自己的想法。所以前段時間我找到近幾年在國內潮流圈勢頭不錯的品牌 FMACM 的主理人吳威，跟他聊了聊有關他自己、做服裝設計、國潮的現狀及問題等話題。「做幾件衣服就能當國潮主理人」，主理人真的那麼好做嗎？質量和設計經常被吐槽，國潮憑什麼能賣這麼貴？還有關於敏感的抄襲問題，這些來自消費者的質疑、設計師本人的困惑，都將在以下我們的對話里一一展現給你看。

吳威 Wester Wu 國內原創潮流品牌 FMACM 主理人

「 潮流文化對我的影響很小 」

• NOWRE：介紹一下你自己吧，另外是因為什麼想要開始做服裝品牌？
• 吳威：Hi，我是吳威 Wester Wu，在 2014 年創立了 FMACM，到現在做了有四年了。FMACM 是傳真機和清潔機器的合成詞，我們給它強加了一個讀音 「for com」。其實我並不是一個從小就接觸潮流文化的人，但我從小學開始學美術、練習繪畫。小時候也愛美、知道什麼是美什麼牛 X，上初中以後開始有了攀比心理，那時候流行特步、安踏這種國產品牌，當然還有Nike、adidas，見到有同學穿 Nike 的鞋子讓我很羨慕。後來上大學如願以償考到了美院，以前是想畫油畫的，但一年之後覺得跟自己嚮往的美好生活還是有很大差距，就去學服裝設計。想著既然沒錢，那就穿得酷一點。大三時參加服裝設計大賽得到了三萬塊獎金，當時覺得自己在設計方面還是有能力的。然後我的同學梁棟，他現在的牌子是 ATTEMPT。他特別喜歡潮流文化，受到他們的影響再加上拿了獎，然後我們就考慮說要不要自己做品牌。

• NOWRE：你說你一開始並沒有怎麼接觸過潮流文化，從某些層面來講這也是件好事吧，就像 「一張白紙更容易塑造」，品牌也更容易不受影響產出自己的東西。
• 吳威：對，這確實是一方面。我是一個很學院派的審美，大學時接受的都是那種歐式的審美和教育，講的都是傳統的高級定製、奢侈品的東西。當我以一個很美院很學院派的審美來做一個表面很街頭很潮流的東西的時候，就會跟市面上的潮流不太一樣。假若仔細看 FMACM 的話，它從頭至尾是有很明顯的脈絡的，可以跟其他品牌區分開。

• NOWRE：之前你說不喜歡 FMACM 被稱作 「國潮」，它是一個嚴肅的品牌，為什麼呢？
• 吳威：打個比方，比如說唱歌手 GAI，他可能不太願意別人說他是流行歌手，肯定還是覺得自己是個說唱歌手。但現在很多人非說他在往流行發展就是流行歌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覺得在 2017 年前 「國潮」 都是一個貶義詞，但現在情況好像在慢慢轉變，所以不會特別介意了。我覺得我做的東西是那種外殼有潮流的一個廓形在、具有流行感，不過因為價位、品牌形象等等跟國內其他潮流品牌比較接近，所以大家才把 FMACM 歸到 「國潮」 里去。很多人做潮流品牌是因為真的了解和喜愛那個源頭文化，但我不是。我以前不太感興趣，但現在也喜歡了。像是 Supreme 那樣的牌子，不受它影響是不可能的。其實我更喜歡的可能是看新聞 （政治、軍事、社會性的）、看藝術、逛展覽，我平時很少買衣服，除非是真的很喜歡或者我需要某種功能性才會去買。但我比較會買鞋，不過也不太會選熱門款。

「 「做藝術是一種調節方式，也可以讓品牌的氣質與我本人更契合」 」

• NOWRE：看你平時會買藝術品也在做一些藝術項目，像是之前的 「觀察 x TOP 30」。為什麼堅持做藝術，是不想斷了自己與藝術之間的那種關聯嗎？
• 吳威：我覺得自己可能是國內潮流圈裡唯一會花很多錢去買藝術品的人吧，我很多錢都花在繪畫、影像媒體和雕塑上了。我覺得做藝術家和做服裝設計本質上是一樣的，但是他們的表現手法更多樣化，更有張力更直接一點。

吳威最近入手的青年藝術家／導演丁世偉的 Video《雙簧》

吳威與他收藏的藝術家徐震的雕塑作品

「FMACM x looksofunny」 藝術項目

• 吳威：TOP 30 是一位一直幫我做 Video 的朋友，我們當時是想做一種類似地標的東西，比如用燈箱或者用噴漆噴到牆上和地上。最終的想法是讓它出現在各個地方，但目前實現不了，需要很多精力跟時間。我自己特別喜歡做這種藝術項目，我覺得藝術它能比得上喝酒、蹦迪等各種讓人發泄的東西。以前上學每年寒假回去我都會畫一張油畫，三十天時間全部在畫畫上。我現在換了一個很大的工作室正在裝修，之後可能會放一個畫架在那邊吧。雖然目前很忙，但我覺得自己需要藝術這個東西來讓自己更加開心和愉悅，因為事情多了以後反而很浮躁。
• 吳威：我做藝術除了它是一種調節方式以外，也是想讓 FMACM 的氣質跟我本人更加契合。

「觀察 x TOP 30」 藝術項目

• NOWRE：那覺得做純藝術的東西和做品牌有什麼共性和區別？
• 吳威：畫不好可以改、可以從頭再來，另外自己對那張畫是有很強的把控能力的，你在畫之前也許就能想到最終會呈現出什麼樣子。但做品牌就不一樣，它更難可控性更小，未知的東西太多，你只能做到盡量把控。這一季你沒做好，雖然還有下一次機會，但東西已經展示出來了。另外有時候你產品做得很好，但營銷或者質量不行，你也會死。
• 吳威：共性就是都有驚喜，畫畫雖然你能料到最後的畫面，但過程中還是有些意想不到的效果。品牌就是，比如你做了幾款自己滿意的產品，然後外界評價也很好，這都是驚喜。

「 「這個社會沒有懷才不遇，只有你不合作」 」

FMACM 2017 秋冬系列

• NOWRE：FMACM 的產品上經常會出現一些文字性的元素，比如說 「觀察」 和 「上層建築」，你是想表達什麼呢？
• 吳威：我只是想讓別人看到這些東西，並不是說我直接告訴他我在表達什麼。每個人的想法不一樣也沒必要一樣，當他看到這個東西或文字，會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第一反應。然後他可能會去猜去想為什麼品牌要放這個元素，接著就會聯想發散一些東西。我想要的可能就是他開始動腦筋想的這一個動作。只是說我從自己平時的喜好和關注點出發，選擇了 「觀察」、「上層建築」 這些比較嚴肅、比較有意識形態的東西。

• 吳威：每個人看完都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只要是搞藝術的搞設計的就知道往哪個方面想。FMACM 的受眾群在18 到 25 歲之間，這個年齡層其實正是在成長的時候，他們看完也許有共鳴，進而審視一下自己。再結合我們互聯網上看到的，網路這麼發達，每天你都會收到各種各樣的、想看或不想看的新聞、廣告。通過這些，再觀察觀察我們身邊的人和事。其實一切都是為了想問題，再自我定位、自我提高這樣。

• NOWRE：那你的紋身呢，很好奇為什麼在脖子上紋了 「體制」 二字？
• 吳威：我的紋身其實跟設計是一樣的，很多設計大家一看就知道是什麼意思，我也覺得沒必要去解讀它，我的解讀也是一種主觀判斷而已。關於體制，有一半我是想表達國家的體制。不是說它不好，但只要有不滿的地方那就說明你這個體制有需要改進的地方。但我現在更多想表達的是，每個行業有一個規章制度，包括我們潮流圈它其實也有所謂的體制存在的。還有藝術圈設計圈，包括現在很多美院老師，他甚至把藝術當作一個技能，他有一個模式、流程教你怎麼去做，做到就可以成為藝術家。我覺得這都是很可笑的事情。

吳威的紋身

• 吳威：不過我覺得現在國內的潮流圈還是相對團結的，中國潮流文化里的這個體制還是蠻開放蠻不錯的。如果說用另一個詞語代替的話，那可能是 「圈子」。「體制」 更加嚴肅、更加意識形態一點。紋這個詞語，一是覺得酷，二是覺得我要堅持自己真正想表達的東西，不能人云亦云吧。

• NOWRE：那你覺得你會混圈子嗎？這三個字在這裡也許並不是貶義。
• 吳威：不排斥但也不主動吧。我覺得我不太會做生意也沒有商業的思維，只是一個喜歡藝術、但也沒上升到藝術家的人，可能算是一個合格的設計師吧。如果這個圈子很團結很有愛，那我肯定願意去認識大家，以前都覺得 「酒香不怕巷子深」，到如今互聯網這麼發達，有人就說 「現在不怕懷才不遇，因為有互聯網」。但這兩天在上海 NPC 開會聽到的一句話我特別同意，「這個社會沒有懷才不遇，只有你不合作」。所以現在不是說混不混圈，是我覺得聊得來的就跟別人去聊，有合適的對象就去合作。聊不來也不強進到圈子裡面，但我也不會去得罪別人。

• NOWRE：那你覺得現在國潮的環境怎麼樣？
• 吳威：很多人都說 2017 年是國潮的元年，我也是這麼覺得的。可能國內市場已經發展到這個份上了，未來三五年對我們來說特別重要。

「 「大家現在都在這個產業里分一杯羹，也算從側面激勵我們把自己的事情做得更好」 」

FMACM 「東京急行」

• NOWRE：現在有一種聲音是 「人人都能做國潮，人人都能當主理人」，現在國潮市場也有 「魚龍混雜」 的情況，你怎麼看？
• 吳威：做品牌真的沒有想像中那麼容易和光鮮。我們雖然是主理人，但做的事其實也是在創業。既然是創業，老闆就會超級辛苦。FMACM 剛開始的時候我一個人既當客服發貨又要當設計師做設計，哪怕現在發展了四年，我每天還是要加班到一兩點。不只有我，問過好多國潮設計師都是這樣的。如果主理人是設計師的話，意味著他不僅要管理團隊還要做下一年的規劃和設計，以及跟工廠對接。要操心的事情太多。

• 吳威：再說國潮市場的問題，比如做幾件 T恤什麼的，你說它不是品牌吧，它也有自己的產品和品牌 Logo；說它是品牌吧，這東西做的好像又不到位不專業。這事沒有一個絕對的答案，雖然是競爭對手，但我覺得這是一個好的現象。說明大家現在都很看好這個產業，都想來分一杯羹。也算從側面激勵我們把自己的事情做得更好吧。當出現門檻特別低的情況，讓我們有危機感，我覺得這是一個好事。假若你一家獨大或者整個市場就幾個品牌，那很容易把這個文化搞壞。

• NOWRE：如何看到抄襲與被抄襲的問題，有人說過你的 FMACM 抄襲嗎？
• 吳威：我對自己的設計能力還是蠻有信心的，品牌中當然 90% 都是我自己的東西，另外 10% 你多少都會受到各種設計的影響，比如建築、服裝、傢具等等，當然還有市場流行度的影響。 但目前為止都沒有顧客說我們抄襲。而且我覺得中國的設計師現在都挺厲害的。我擅長做形式感的東西，有一個比較不錯的能力是，能把看到的東西修改成我自己的、適合的東西，而且比之前的還要好看。

• 吳威：另外很多東西其實都是從模仿開始的，我一點都不排斥。最初做品牌的前半年 我也會模仿一些品牌的形式感，但還是自己的東西在裡面。現在不管國內國外很多品牌的同質化都特別嚴重，品牌如何找到自己的風格、氣質，這確實是一個挺嚴重的問題。至於被抄襲的問題確實經常會遇到，最近我一條國旗的褲子，還沒出貨，但看見已經有別的店在賣了，而且賣了 150 多條，價格還比我們便宜三分之二。看到後當然會氣啊，但又無可奈何。只能說想著將來做大了，就去管理下這種抄襲的事情。

「 「品牌成長過程中也是在篩選受眾群體」 」

FMACM 2017 秋冬系列

• NOWRE：還有關於國潮價格的問題，大家比較關心，有的也吐槽憑什麼賣這麼貴。
• 吳威：這其實也是寬容度和有色眼鏡的問題。中國人可能有點崇洋媚外吧，在年輕人身上尤為明顯。昨天還聽人說，因為我們上一輩很多事情沒做好，導致我們覺得國外的東西就是好的，因為人家做的確實好。一個國內的和國外的東西放在一起，可能有些人連看都沒看就直接選國外的，這是一個很無奈的現實。

• 吳威：但我覺得現在是有轉變的。價格的問題你看比如我的 FMACM 和 ATTEMPT 或者 RDET，從前幾年到現在其實我們的價格是一直在提的，很多都達到了中高檔的水平。 這個價格我覺得是合理的，其實品牌成長過程中也是在篩選受眾群體。而且從側面來看的話，國內這個市場其實大部分人願意去買便宜的、性價比高的、套著所謂潮流外殼的東西。他可能並不是真的對這種潮流文化感興趣，那這種情況下他不會想要去了解你品牌背後的東西、理念，以及這個牌子到底有沒有真正輸出高水平的內容。或者有人願意花很多錢去買某個品牌，其實就是看中了某個點，這並不一定是價格的問題，而是那個品牌的文化或者功能性帶給消費者愉悅感。
• 吳威：我覺得品牌想要往上走的話，價格是一個重要的問題。你賣的價格便宜、銷售情況理想，但這對你品牌的發展沒有任何好處 。 假若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品牌肯定會犧牲很多，規模做大之後成本自然也高這並不是一個你想賺多少錢的問題。除了要有持續增長的黏度特別高的受眾群體，還要把自己的品牌設計、文化、形象做得更好 。

FMACM 2017 秋冬系列

• NOWRE：做品牌到現在遇到過什麼奇葩的事嗎？
• 吳威：基本上都是在線上平台遇到的，一些比較奇葩的買家。我們之前做了一個 Tote Bag，外面的材料是防水的。然後有一個顧客就買回去把包裡面裝滿了水，說你這包不防水，還是會濕啊。這就很無奈了…
• 吳威：如果是有質量問題那我們肯定是要改進的，但是相較於國外品牌，大家對國內品牌的寬容度很低。比如我買 Supreme 一件 1,000 多的衣服，洗了兩次掉色，那我能說什麼呢，只能是扔掉或者以後不再買了 。不過寬容度的問題也已經比以前好很多了。

• NOWRE：最後那做品牌有什麼成就感呢？
• 吳威：一是可以讓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喜歡這個牌子，並且去消費，這點還蠻有成就感的。然後你品牌做得越來越好，你的知名度也會變高，有點像公眾人物，可能會有一點點那種虛榮心吧。還有就是可以賺錢，品牌做得好自然會賺到錢，雖然不會以此為唯一目的，但這可以讓我們的生活更好、更加開心，對吧。

其實跟吳威聊了很多，這短短的幾千字也許並不能完全展現出一個所謂 「國潮主理人」 的現狀。但除了消費國潮的衣服，我想從這字裡行間大家也能更進一步地了解到吳威或其他主理人們的態度或者面臨的問題。

就像文中說的，很多人都認為 2017 年是 「國潮」 的元年。近幾年國潮發展的非常迅速，表面上呈現的是越來越多國潮品牌出現，實際上也顯示國內潮流文化正在變得更好、被更多人喜愛或接受。但這也暴露出許多問題，原創問題、質量問題等等，這些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評判標準。但還是像吳威說的，希望大家給 「國潮」 多一點包容。

不管是品牌的發展還是消費者的發展，其實都是一個 「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的過程。將來留下的，也許就是那些用心做品牌和真心喜歡潮流文化的人吧。另外，下次你們想看哪位主理人的採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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