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殺手的歇業大酬賓。

(一)

老王今天必須死。

如果要再加上一個必須的話,他必須死在我手上。

老王是我上司,是我老闆,是給我飯吃的男人。我倆無仇無怨,事實上,他可能還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我記得當年我在街邊混在一群孤兒中間,琢磨著怎麼把面前的野狗處理掉的時候,老王出現在了我面前。

他強行把我拉到一旁,問我想不想吃火腿腸。

我吃你媽,死變態。

我運足了勁兒,照著他胯下就是一招黑虎掏心——那會兒我個子不高,齊胸打出一拳也就到人襠部。

可是老王擋也不擋,避也不避。

冷汗,順著我的後背滑下,滑到了腚溝子。我開始還以為他這麼淡定,要麼穿了鐵褲頭,要麼練過鐵襠功。

但我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是個太監。

老王噗嗤一笑,學著小瀋陽的腔調:

「這個,真沒有。」

(二)

我捧著拉麵碗,啃著火腿腸,吸溜吸溜地吃著麵條。

鑒於我對面前這個男人的了解基本為零,而他又很可能練過葵花寶典武藝高強,我猜這碗面應該是我生命中第一頓也是最後一頓飽飯,所以吃得格外賣力,滿臉通紅。

但我猜錯了。

老王后來又請我吃了很多很多頓飯,還教會了我一門吃飯的手藝:

當殺手。

按照老王的說法,他也不是生來就是殺手的,就像他並非生來就是太監。

他這一脈殺手著實有些年頭,在新中國成立之前,是前清宮裡頭秘密培養的太監殺手團。這些太監經過選拔,從小便習練一些大內秘術,個個身懷絕技。但他們最擅長的殺人技巧,既不是用兵刃用毒,也不是徒手。

而是製造意外。

回去翻翻史書,保不齊哪位剛懷了龍種的娘娘,游湖期間不慎跌落溺水而亡,就是他們的傑作。

到後來山河巨變,紅旗漫天,這群太監自然也隨著封建社會的消亡和無產階級當家做主,而漸漸式微。

太監不能生育,傳香遞火的人選往往會從無父無母的孤兒或流浪者里挑。但這挑選的要求極為嚴格,根骨、心性、智慧等等缺一不可,以前在中央集權身邊混,資源自然寬裕得很,可到了這會兒,誰鳥他們?

說好聽了,叫瀕臨滅絕的傳統文化。

說不好聽,那叫亟待解決的歷史遺留問題。

等到了老王這代,居然只剩他這麼一根獨苗。

(三)

聽老王講完他的來歷,我靜靜地吃完了最後一根麵條,又往喉嚨里灌了一大口湯。

吃飽喝足的我中氣十足:

「去你媽的,我才不當太監!」

我聽說過刺客信條裡面加入兄弟會要斷指,可沒聽說過還有要斷子絕孫的。

「那都是舊社會傳下來的陳規陋習,你王哥不興那套。」

他把我又摁回了桌子前面,一雙大手像是對鐵箍。

我知道,我是跑不了了。

好在,他信守承諾的本事,和他殺人的本事一樣強。

我不僅保持了生理結構的完整,還跟著他學會了如何用意外殺人。

老實說,互聯網的存在讓我們的工作比以前容易了許多。

直播女一邊給三星手機充電一邊直播,電池過熱爆炸導致毀容,收拾信心重開直播卻遭網友辱罵,走向絕望選擇輕生——那些個慫恿目標重開直播和帶節奏開罵的,都是老王的馬甲。

死肥宅夜半看片擼管,精盡人亡死在鍵盤上面——目標當晚看的那毛片,資源是老王潛心整理半個多月,匿名發在論壇上面的。

我實在難以想像作為一個太監,趴在屏幕前頭找毛片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就像我實在難以想像作為一個太監,老王他居然還有個親生兒子。

(四)

老王的老家在邊遠山區,這讓他十四歲那年就娶了媳婦生了兒子,也讓他在同一年就遠走他鄉外出打工。

世事無常,誰也說不清他到底都經歷了什麼,從一個外來務工人員,變成了一個流落街頭的乞丐,然後,成了一個太監殺手。

我只知道這些年,老王捨不得吃捨不得穿,月月往家裡寄錢,卻從沒回過家。

「你說,我回去了該咋說呢?說他們吃的每一碗米,每一塊肉,都是我靠殺人換來的?說我已經,不再是個男人?」

那天晚上老王喝得有點多,摟著我的肩膀這樣問我。我很想掙脫,可勁實在沒他大。

「快滾快滾,我一不是太監,二沒老婆孩子,我哪兒知道你該咋說?」

折騰到後半夜,老王終於算是睡著了,含糊不清的夢話吵得我心煩意亂。

「我王鐵柱今天,當爹啦!哈哈哈哈哈……」

看樣子,他是夢到了兒子的出生。

這樣的老王,到底該不該算一個男人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到了今天,到了我手上,他必須死。

因為,這是他交給我的最後一單生意。

(五)

老王得了絕症。很狗血是吧。

更狗血的是,他還給自己買了保險,受益人是遠在家鄉的老婆孩子。

可病死並不在保單範圍之內,只有意外身亡才算。

醫者難自醫。身為這世上最高明的殺手,老王也很難對自己下手。

殺了這麼多年人,他幾乎能看穿所有可能發生的意外。他怕自己那身為動物的求生本能,讓他在最後關頭落不著一個痛快。

他非得要個幫手不可。這個幫手,必須能讓他在嗅不到一絲殺意、覺察不到半點危險的情況下,毫無知覺地死去。

這個幫手,就是我。

「行吧。」我答應下來,「臨死前,你還有沒有什麼話要說?」

「你能不能,替我去看看我兒子?」

話音剛落,老王馬上又把這話收了回去。

「算了算了,你還是別自找麻煩了。當我沒說。」

(六)

老王死後,我還是決定去看看他的家。

看看他當年離開前,門前種的那顆樹上結的果子如今有多大。

看看他嘴裡那個小娃娃,到底長成了怎樣的小夥子。

我還要告訴他,他爸爸是個多麼多麼棒的男人,他以後也必須要像他爸爸那麼棒。

「老鄉,老王他家住哪兒啊?」

「啊?哪個老王?」

「老王,王鐵柱,想起來沒?」

「噢,還當誰呢。」那人一臉莫名其妙,「都多少年沒見了,咱村裡早就沒了這號人,他那媳婦也都改嫁好幾年了……」

「改嫁,好幾年了?」

我的心騰騰直跳,鼓得眼皮都抖。

「那他兒子呢?」

「唉,那些年不是鬧饑荒嘛,連畜生都沒口吃的,聽人說,他兒子讓山上的狼給叼走啦。」

(七)

我在山裡轉了三天三夜,實在找不到老王兒子的屍骨,只找到了老王的媳婦。

確切地說,是老王的前妻。

她正在山腰上的苞米地里,和一個男人說著話。

男人摸了摸面前的作物,回頭沖著女人說道:「你瞅瞅,今年這苞米長得多好,咱兩口子至少有三年不用再挨那種餓啦!」

「都叫你別再提,你怎麼還說?」女人明顯不滿。

「咋地?吃都吃了,還怕人說?這兒又沒有別人……」

「行了行了,你煩不煩人!」

「這會兒倒嫌我煩人了?昨晚在炕上你咋不這麼說呢?」男人嘿嘿淫笑,在女人胸脯上狠摸了一把。

(八)

他們兩個後邊又說了些什麼,我都沒太聽清。

因為我聽見我的腦子裡,有一個巨大又尖利的聲音不停地在朝我發問:

他們到底,吃了什麼?

我感到眼前天旋地轉,什麼也看不清楚。心裡又好像有團火,拱著我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一概不清。

當我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那一對男女已經被五花大綁,堆在了我面前。

「你到底是幹啥的啊?」

「我?我是替老王,辦事的。」

男人一臉恐懼與迷茫:「老王?老王是誰?」

(九)

老王是誰?

我說過,他是我上司,是我老闆,是給我飯吃的男人。

他就算沒了那玩意兒,他他媽的,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可是你們,又算什麼?

「就你長個幾把?」

「就你腦子裡有個幾把?」

「你說,你他媽要個幾把有啥用?你說啊!」

我狠狠地咒罵著面前那對瑟瑟發抖的狗男女,每罵一句,就抽他們一個耳光。

罵著罵著,我就哭了。

我邊哭邊動傢伙,拿刀的手穩穩噹噹。

就像是當年在街邊上,從野狗身上往下卸零件。

「小爺我今兒個歇業大酬賓,殺人,分屍,送全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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