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碟里的世界（七）：危機

02-11

上一話鏈接：硬碟里的世界（六）：割據

經驗交易的一片繁榮刺激了王國公民的貪婪。有相當一部分公民的興趣不在於像另一些公民那樣買來經驗細細品味，或像商人那樣倒賣經驗、賺取差價。這些公民在上述兩者中發現了機遇：經驗的購買者的體積不斷膨脹，渴求更多配額來進一步積累經驗；商人要賣掉全部收購的經驗並換取更多配額，也存在一定周期，他們用掉的配額不易短期內得到補償，因而也需要更多配額進行周轉。這些機遇的發現者於是便用手中通過各種渠道攢下的老兵債券向兩者放貸，他們放出債券貸款，在約定好的期限收回貸出去的債券形式的本金與利息——王國借貸局許可了這種交易形式，並要求這些交易在警察保護下的市場中進行。很快，一些商會集聚了大量債券，在市場中開設銀行，借入公民手中多餘的債券，再貸出給需要這些債券作周轉的公民，在利息的收益與成本之間賺取差額的利潤。

在銀行和公民的呼籲下，借貸局組織討論了是否開放對已分配空間的自由轉讓。里謝斯認為，未實際分配的空間實行自由轉讓，目的是使這部分未兌現的配額與獎賞在王國借貸關係中能夠轉化為老兵債券，至於債券在公民間的自由流動，則只是上述政策的副產品而已；開放自由轉讓已分配給公民的空間配額，不是為了加速公民間的經驗買賣，而是應當以將他們手中已有的實際配額轉化債券為最終目的——也就是將公民閑置的配額借入、集中起來供王國調配使用，稱為「公民債券」。他強調，不同於「寅吃卯糧」、指望著新疆土來填補本息缺口的老兵債券，計量公民債券的空間配額是實實在在的，能夠立即兌現。里謝斯提醒國王，部分期限較短的老兵債券已近到期，只要實施這個辦法，王國就可以拿公民手中的配額償還老兵債券的本息了——實質就是將同樣（或更多一些）的國王許諾以新的形式延期兌現。國王深以為然，指示借貸局發行公民債券，並下令批准已分配空間的有條件轉讓，轉讓條件是只能夠用來購買公民債券（而非老兵債券），而公民債券是允許自由轉讓的。

借貸局的技術官員們為這種新債券的信用如何保證爭論著：老兵債券之所以被士兵們全數購盡，是因為遠征軍司令部的軍令如山，為老兵債券營造了一種信用可嘉的意象；而公民債券難以通過命令的形式強迫公民購買，王國又無足夠的空間擔保它對這些新債務的清償能力。但先行發行的公民債券很快被一搶而空，出乎了技術官員的意料。借貸局的擔憂至少在此時還是多餘的，因為同虛弱的信用擔保相似，公民用來購買債券的配額也是同樣以一種虛弱的手段——國王感召下的公民自覺——來維持著。

公民迫切希望將手中閑置的空間轉化為可自由轉讓的載體，從而撲向看上去「穩賺不賠」的銀行，他們用配額購買公民債券，再借給銀行，理所當然地認為王國以及銀行背後的商會聯盟有足夠的本息償還能力——特別是，借貸局用公民債券如數償還了第一批到期的老兵債券本息，讓大家信心倍增。銀行將這些債券轉借給熱衷於交易經驗的公民和商人，要求這些借款者以相應的唯一經驗作為抵押。在排他式經驗交易高漲的繁榮時代，1萬單位的唯一經驗對應的價格往往超過5萬洛克債券，並持續上漲，故銀行有理由相信，即便借款者偶爾出現無力償還貸款的現象，銀行也能夠從變賣經驗抵押品來補償全部本息，並大賺一筆。

整個王國社會似乎分成了兩種公民，一種興高采烈地一次次重溫著購買來的獨一無二的寶貴經驗，另一種賺得盆滿缽滿，亦喜形於色。連遠離前線、駐守中央的國王六個師也大量出現倒賣經驗、借貸債券的現象，公民不再嚮往倚靠當兵來獲得額外的空間配額了，他們能夠從銀行中賺的多得多。

持續的對峙使王國的疆域得不到實際擴張，社會全體公民的總經驗卻在一片繁榮中高速膨脹，公民手中的可用空間急劇減少。在與王國邊疆毗鄰的B師統治區——遠征軍後來稱之為「夕之地」用以區分黑區的兩邊——由於商人不斷穿行勘岬小道，致使黑區不斷擴展，一步步蠶食著夕之地的面積，竟出現了從夕之地向王國境內移民的回潮。王國的可用空間進一步縮小。

里謝斯預感到了什麼，他在借貸局會議上指出，民間、商會乃至借貸局以往對交易的理解是有誤的：經驗與新舊債券（即待償還或待兌現的空間）之間呈現的交換使大家產生了錯覺，以為經驗與空間即便不是兩者交換率向前者傾斜，也至少是等額交換。里謝斯表示，經驗的實質是精靈消費可用空間，將其轉為作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積累而得的，此時可用空間就變成了已用空間——這個轉化過程是不可逆的，即便精靈甩掉經驗，佔用掉的空間也不會回收，而是變成不可利用的黑色方塊——而經驗的轉移恰恰是消費可用空間的複製行為。換言之，經驗或曰已用空間必然隨交易的發生而不斷增加，可用空間必然相應地不斷減少。

里謝斯預言，目前唯一經驗昂貴而債券價格低廉的局面終將因供求關係逆轉而倒掛。經驗價格問題本身並不重要，那只是公民私人的得失。關鍵是交易的繁榮大大減少了可用空間，並終將使債券到期後無空間可兌現，倒掛的價格會激發市場恐慌——即便實際情況還不像他們感覺的那樣嚴重——又反過來推動經驗價格進一步暴跌。社會可能在「價格下跌—公民恐慌—價格再跌」的惡性循環中崩潰。

在國王詢問解決對策時，里謝斯建議先提高銀行的利率，盡量吸收公民閑置的可用空間，並弱化他們借入資金的意願，進而降低市場資本周轉的速度，從而縮減經驗交易的規模，延緩可用空間的增速。里謝斯又提出，如果情況惡化，萬不得已時可實施一種所謂的「圈地—社區」政策，它是「位置—外殼」政策的變種：將王國疆域劃分成數千個或數萬個小的區域，稱為社區；每個社區用黑色方塊組建的牆壁圈起來，讓公民群體在社區中活動。這樣，社區內的公民還保留著最低限度的行動自由，而他們所能夠積累的最大經驗即是社區區域的大小——這相當於給多個公民套上同一個大外殼，在既定、可控的分配額度下，任由這些公民發展乃至自行決定社區內的事務，王國不再干涉。國王早已厭倦了「位置—外殼」政策，對它的變種也沒有興趣——它會將王國分割成無數個與世隔絕的小社會，令王國變得名存實亡。

然而，有關「圈地—社區」政策的消息不脛而走，在坊間還變了樣，成了馬上就要降臨的催命符。這則添油加醋的傳言引爆了公民的恐慌，使里謝斯的預言提前應驗。公民懼怕自己喪失積累經驗的餘地，進而喪失生存機會，於是掀起了拋售經驗、購回可用空間的狂潮，遍歷萬水千山辛苦得來的經驗旋即一文不值，新舊債券遭到哄搶。身材臃腫的商人賣不出哪怕一單位的經驗，無論他的經驗曾經多麼珍貴。那些大舉借款用來收購和積累經驗的商人還不起本息，而他們的經驗抵押品即便拿去拍賣也無人問津，銀行開始出現大規模壞賬，又疲於應付儲戶們的擠兌，紛紛宣布破產。

王國公民過去引以為傲的遵守配額的自覺，一夜之間蕩然無存。繼經驗變得一文不值後，債券本身的價值也一瀉千里——精靈們不再把配額當回事兒，他們紛紛甩掉冗餘的經驗，然後在田野地面上儘可能大範圍地為自己建造外殼，把自己圈在裡面，防止其他精靈擠占自己的空間，最大限度保護自己的生存空間。精靈之間為各自外殼的佔地發生爭執，大打出手，田野中的黑色方塊越來越多，更加劇了精靈的恐慌：即便所剩的全部可用空間加在一起，似乎也不足以清償全部的債券。放眼望去，一個個新的黑色外殼矗立起來，彷彿「位置—外殼」時代又回來了。

國王了解沃爾勞德密謀的事情，他的眼線早已將旦之地割據一方、與中央隔空喊話的企圖傳回王國。與在危機中束手無策、近乎徹底停擺的借貸局相反，國王宣傳處加班加點、全速運轉，高調宣揚旦之地在遠征中的戰略地位，稱那片區域是王國求得生存的最後希望，又把沃爾勞德塑造成安於現狀、不思進取的墮落軍官，進而再塑造成妄圖與中央分庭抗禮、欲拿王國全體公民的命運作要挾的無恥叛徒。

憑藉宣傳力量，國王謹慎而成功地把社會的怒火引向了沃爾勞德。所有精靈都感到當下的危機就是沃爾勞德一手造成。於是，徵兵處前又出現了久違的長隊。國王和技術官員們對此暗自欣喜，因為軍隊法紀將嚴格控制入伍士兵的行動以及經驗積累速度，有助於顯著緩解危機。

國王下令將「忠於王國」的八個地方師齊裝滿員，並把遠征軍更名為「討逆軍」。當他準備下令征討沃爾勞德時，勘岬傳來的消息為形勢帶來了轉機。

（題圖來源：Red Mist）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