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道德觀

前言:

我很長時間沒有寫文章了,因為我清醒地認識到我寫的東西不怎麼樣。我只為我自己寫文章,如果我寫出來的東西不能讓我更喜歡我自己,那就沒有意義。這篇文章會寫得很長,在這裡我向你們保證,這絕對是一篇能讓人耳目一新的,與眾不同的文章,而我看完我寫的文章之後,也會更喜歡我自己。

好的文章是憋不住的時候拉出來的,因為已經知道自己要寫的是什麼,忍不住了才寫出來。壞的文章是蹲在那裡半天都拉不出來,因為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寫什麼,最後只能勉強擠出來一個屁拿去交差。一篇文章好不好,其實寫之前就已經有預兆了。

正文:

有一樣東西對我來說很重要,它曾令我感到好奇,也曾令我感到困惑。越是困惑,我就越想知道更多關於它的事。我喜歡它,它的名字就叫:道德。今天,我感覺到我對它已經有所了解,不再困惑,所以我想把關於它的事給寫下來。

曾經有一句話感動了我,這句話是這樣寫的:這世上有種智能,叫善良。——出自科幻小說《上校的軍刀》。單獨看這句話也許並不感動,但結合小說劇情,就會感到震撼。那時我尚且年幼,如果換做如今,也許只會會心一笑。上校所屬的軍隊在戰場上已佔優勢,之後只要使用核武器就能結束整個戰爭,取得最後的勝利,上校所屬陣營的領袖為了取得勝利決意要徹底滅絕敵人的種族,甚至徹底滅絕所有動物和植物,善良的上校為了讓領袖改變心意,孤身行刺了領袖,但在行刺的時候,他故意手下留情,只為向領袖傳達一個信息:這世上有種智能,叫善良。這是人工智慧對人類的戰爭,上校一方是機器人。機器人領袖最後放棄了使用核武器的想法。戰爭結束了,人類活了下來。人類免於滅族的命運,只因為機器人領袖學會了善良。當初令人感動,如今會心一笑。

小時候我路過飯店,飯店門口的柱子上拴著一隻待宰的羊,羊一直在哀叫,我感到一陣心酸,但我不能救它。這種心酸並不能阻止我繼續吃肉,這心酸只是感動了我自己。後來我老婆說我是個假和尚,不忍殺生,卻吃肉。

我們不能吃人,但卻可以吃羊,人和羊明明都是動物,這種道德上的雙重標準令小時候的我感到困惑。更奇特的邏輯是:我們吃羊,但我們不是壞人,狼吃羊,所以狼是壞的。這種奇葩邏輯和雙重標準令我對人感到不信任,本能地疏遠人。我記得我小時候雖然話不多,但做遊戲的時候還是挺活潑的,怎麼越長大就越自閉了呢?大概是還在因為飯店門口的那隻羊而對人懷恨在心。

道德從哪來?漢謨拉比法典開頭第一句:馬杜克命我統治萬民並使國家獲得福祉(馬杜克是巴比倫守護神)。法典開頭借神之名來宣示自身的正當和權威。在有神論的宗教國家裡,神諭給大家定下了規矩,最初的法規基於神的名義,而道德基於法規,所以道德間接基於神諭,人們不會問道德從哪裡來,因為道德就從神的意志中來。正是因為神是道德的來源,所以往往不信神會被當做是道德敗壞。

在無神論的國家裡,這些正好反過來,不是道德基於法規,而是法規基於道德。那麼,沒有神的話,道德從哪裡來?人之初,性本善。道德是天生的,從自然中來。先聖古人悟得天道,並教導後人怎樣做是合乎道德,怎樣做是不道德。人們不是從神那裡獲取道德,而是通過自己領悟,或通過讀書學習前人的經驗教誨來懂得道德。

在有神論和無神論的不同國度里,道德的來源不一樣,道德的內容肯定也不一樣。那麼道德究竟是什麼?

按照我對道德的期望和定義,純粹的道德應該是一種無條件的利他行為。但我們仔細推敲一下,就會發現,我們日常生活中說的道德,是不可能具備這個屬性的。關鍵就在於【無條件的】這個限定,我們日常說的道德,全部都是有前提條件的。我們幫助他人,但首先,他必須得是個人,這就是一個前提條件,如果他是只老鼠,或是只蟑螂,那就不滿足被幫助的條件。另外,我們一般只幫好人,不幫壞人,這也是一個條件,如果對象很壞,那就不滿足被幫助的條件。

如果純粹的道德是一種無條件的利他行為,那就會變成一種【無限度的善良】。有一個流行的詞叫【聖母婊】,針對的就是善良的【無限度】。但是,假如道德是有條件的,有限度的,那它還是純粹的道德嗎?這就值得思考一下。如果我說:只有在滿足某種條件的情況下,我才會講道德,如果不滿足這種條件,我就不講道德。那麼,我口中說的道德還具有純粹性嗎?它已經變成一種實現功利目的的工具(或手段)。如果道德是一種工具(或手段),那它還符合【道德】這個詞的定義嗎?道德究竟是作為一種【目的】而存在的,還是作為一種【工具(或手段)】而存在的?

我買過康德的書看,裡面的哲學術語太難懂了,我看不懂他在說什麼。我只能去看關於他的書的簡介,簡介我還能看懂。據說康德的說法是:不能把道德當做一種手段,道德本身就是目的,而不是手段。但是,我們平常說的道德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回事,我們平常說的道德還是一種為實現功利目的而發明的工具(手段)。平常的道德更像是一種不成文的社會契約,它存在的目的是為了維護社會秩序,維護社會成員的利益,它是作為一種手段而存在,不是作為一種目的而存在。它的目的還是功利性的,它只能做到【有條件的】【有限度的】善良,它做不到【無條件無限度的善良】,所以它不是純粹的道德,它最多只能稱為【有局限性的道德】。而【無限度的善良】一般被大眾稱為【聖母婊】。

從實用主義的角度講,純粹的道德是不實用的,因為它不以功利為目的,所以不實用。而【有條件的道德】【有限度的善良】卻很實用,不但能維護社會秩序,還能保障立法者的利益,一般會保障多數社會成員的利益,深受立法者的喜愛,也深受多數社會成員的喜愛。我也是多數里的一員,作為一個實用主義者,我會選擇【有限度的善良】。實用是實用了,那麼理想呢?理想主義在哪裡?

劉慈欣和江曉原有過一次對話(原諒我不敬直呼兩位大佬姓名),劉慈欣說:人類社會的最終目的是什麼?是為了保持人性還是為了生存繁衍?江曉原說:這涉及到了價值判斷,我選擇保持人性,因為沒有人性和滅亡是一樣的。

江曉原提到了價值判斷,我想他背後的意思是說大家可以自由選擇,因為價值判斷是因人而異的,價值判斷是一種主觀判斷,尊重個人意志,尊重自由選擇,但他選擇了保持人性。

江曉原是理想主義,而劉慈欣是實用主義。

劉慈欣說:其實,我從寫科幻到現在,想的問題就是這個問題,到底選哪個更合理?

江曉原說:這個時候我覺得一定要尊重自由意志。可以投票,像我這樣的可以選擇不要生存下去的那個方案。(意思是說他選擇保持人性而死)

劉慈欣說:假如人類世界只剩下你我她三個人,我們三人攜帶了人類文明的一切,假如咱倆必須吃了她才能生存,你吃嗎?(這裡的她可能是指旁邊的主持人,他倆對話旁邊可能還有個女主持人,求女主持人陰影面積)

江曉原說:我不吃。

劉慈欣說:你選擇的是人性,而我選擇的是生存,讀者認同了我的這種選擇。套用康德的一句話「敬畏頭頂的星空」,但對心中的道德不以為然。

我也認同劉慈欣的選擇,我也選擇生存。但我很難對道德不以為然,雖然我選擇了實用主義,但理想主義也是值得稱讚的。至少江曉原說了:尊重自由意志。他只為他自己做出選擇,不為別人選擇。但劉慈欣給出了極端的情況,人類就剩三個了,延續人類文明的擔子就在你的肩上,你的選擇不僅代表個人,還關乎文明存亡。江曉原說:失去人性的文明沒有拯救的必要。

這種說法很高尚,很理想主義,很美,但是,不實用。

那麼,新的問題又出來了:【實用】到底是什麼。我們一般說的【實用】多數指的是物質需求上的實用,能滿足人的物質需求。那麼精神需求呢?如果說到精神需求,理想主義在滿足精神需求上倒是挺實用的。如此看來,理想主義追求的是精神上的滿足,還是沒有超脫出功利的目的,【功利】不僅僅包括物質需求這種功利,還包括精神需求這種功利。如果道德是無條件利他的,那就不應該以滿足物質需求或精神需求作為前提條件。這就比【聖母婊】還要【聖母】,至少聖母婊的道德還滿足了一下聖母的精神需求,而純粹的道德要求連精神需求這個條件都不能考慮在內,它是無條件的,無限度的,它本身就是目的,不能拿來當做實現其他目的的手段。但是,它是不利於生存的。

有一篇科幻小說,具體情節我記不清了,大概是說人類飛船故障,迫降在一個荒涼的外星球,陷入絕境,這時候人類意外發現了一艘外星人飛船,還有一名來這個星球考察的外星人科學家,人類於是試圖把這個外星人科學家打死,搶走它的飛船,逃離這個星球。這個外星人也發現了人類的意圖,按照正常思維,如果別人想打死你,搶走你的東西,那麼你應該要反擊。但是這個外星人思維奇特,它來自一個有著奇特文化的星球,在它的星球上,有一條鐵律,這條鐵律是所有人的信仰,就是: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可以傷害有智慧的生命。而想殺死它的人類很明顯是屬於智慧生物,所以這個外星人陷入了一種矛盾,它既要保護自己,但又不能傷害敵人,這讓它處於一種非常被動非常不利的狀況里。故事的最後是怎麼樣我已經不記得了。

不要說【無條件的道德】【無限度的善良】,哪怕是把道德的條件多去掉一些,也會讓人陷入不利於生存的狀況。

哈佛公開課有一期講博弈論,教授提了一個問題,類似於囚徒困境的選擇題,要學生們做選擇。選B會對自己有利,但會損害別人。選A很可能會對自己不利,但不會損害別人。只有當別人和你一樣選A的情況下,雙方才不會有人受害。當我看到這個問題,我本能地選了A,我本來以為最後多數人會選A,因為這裡是哈佛,這裡坐著的是一群聰明人,有責任感的人,聰明人應該比一般人更明白「善良是一種智能」這個道理,但結果出來,我小小吃驚了一下,絕大多數人選了B。教授告訴我們,選B是對的,在單次博弈中,選B符合自身利益最大化。教授同時又幽默地說,如果這個問題是在神學院提出來,也許選另一個答案的會是大多數。我笑了。我不信教,卻選了上帝。

我憧憬選項A,當我知道B才是正確答案時,我是有點失望的,但我接受了這個說法,確實B才是正確答案。如果選擇【無限度的善良】,那就需要有【無限大的力量】才能保護自己,只有上帝才會有無限大的力量。我沒有上帝之力,卻欲行上帝之事,這是自不量力。如果讓我重新選擇,很有可能我會選B,我改變了我的初衷。

記得我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同學抓住了一隻螳螂,我花兩毛錢買下這隻螳螂,趁沒人看見的時候把它丟向高高的樹上,這樣就沒人能抓住它了。這隻螳螂肚子肥大,顏色翠綠,身形健壯,充滿生命活力。我想它活著,不想它死,也不想它被抓來玩。不過初二的時候,生物老師布置作業,要抓蝴蝶做標本,為了完成作業,我抓了一隻蝴蝶,又伸手向同學討了一隻,一共殺了兩隻蝴蝶作成標本。忘了是我自己殺的還是請同學幫我殺的了,當然殺兩隻蝴蝶我還是下得了手的,愧疚是有一些的,但我還是殺了它。我能適應蝴蝶的死,也就能適應人的死,所以當我看到有人被殺的時候,我不會感到恐懼,不會感到血腥,但我會感到不開心,會感到遺憾,但我會告訴自己,這就是現實,現實就是不可避免的遺憾。

為什麼我會去在意道德這種東西呢?也許我生來就被設定成了會在意道德,又也許是我吃飽了,感到物質需求已經被滿足了,所以需要尋找某些東西來滿足精神需求,而道德剛好能起到這個作用。

回到劉慈欣和江曉原辯論的那個問題,道德和生存哪個更重要?像江曉原說的那樣,這是一個價值判斷的問題。我覺得怎麼選擇因人而異,可以自由選擇,自由意志最重要。用一首詩總結:生命誠可貴,道德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到了最後,我還是不贊同把道德當做目的。但我明白,我們口中說的道德,其實並不是純粹的道德。像康德說的那樣,純粹的道德應該是目的,不是手段。但純粹的道德是上帝的道德,我們凡人沒有上帝的力量,就只能把道德當做工具,只能用有局限性的道德。然而,當我們有餘力的時候,不妨往上帝的方向更靠近一點,讓道德往純粹的方向更靠近一點,這樣做並沒有什麼理由,純粹的道德本身就是反功利的,沒法用功利的邏輯去做解釋。康德說道德來自理性,我們有道德是因為我們有理性。我認為正好相反,道德是感性的東西,簡直感性到了極點。一個人為了道德連命都不要,這夠感性的了。

包括康德在內,絕大多數人認為道德觀可以成為一種普世價值觀,道德是一種順應天理的規矩。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康德才說道德來自理性,因為你首先要有理性才能理解這種順應天理的規矩。我認為純粹的道德觀是不可能成為普世價值觀的,因為它的代價太大了,它不可能成為一種被所有人或大多數人接受的規矩,另外,如果強制別人接受這樣的道德觀,又變成了剝奪別人的自由意志,這就與它自身相矛盾了,所以它不可能去強制別人接受。但我們日常生活里使用的帶有局限性的道德觀卻往往能強制別人接受,比如不能在別人葬禮上放「今天是個好日子」,不能在地震廢墟上大笑合影,雖然沒有任何明文規定不能這麼做,但帶有局限性的道德是不成文的社會契約,而契約是可以帶有強制性的,包含在契約內的規矩,可以強制所有成員遵守。但因為它是不成文的契約,究竟哪些內容是在契約內的,哪些內容是在契約外的,就有一個比較模糊的中間地帶。如果把契約之外的內容也拉到它的範圍里,去強制別人遵守,別人會說這是【道德綁架】。其實道德並沒有綁架人,【道德綁架】準確的意思應該是【借道德之名來綁架】,而綁架是不道德的,也就是借道德之名行不道德之事。

帶有局限性的道德可以成為一種普世價值觀,因為它本質是一種社會契約,只要社會成員利益一致,就有可能所有人都認同這份契約的內容,但這不過是一種理想狀態。實際上儘管社會全體成員的利益可以在大方向上達成一致,但在細節上是難以達成一致的,這時候契約會變成一種霸王條款。例如在看待殺人放火,偷雞摸狗這種大方向的問題上,社會成員是很容易達成共識的,因為各方利益一致。但在宗教信仰上如何達成共識?在看待性取向選擇不同的問題上如何達成共識?雖然這些問題並非沒有解決的可能性,但解決起來的難度是極大的。因為宗教信仰不同而被認為是不道德,因為性取向不同而被認為是不道德,甚至在有些男女權利不平等的國家,僅僅因為性別是女性就被捆上各種道德枷鎖。在這些問題上,道德都可能會成為一種不平等的契約,通過損害一部分人的利益去滿足另外一部分人的利益。所以我們平常所遵循的道德,它並不完全道德,它僅僅只是一種工具,這也許就是為什麼劉慈欣會說:對心中的道德不以為然。

在理想主義和實用主義之間,道德和生存之間,不論怎樣選擇,只要遵從了自己的內心去選,都不會有錯。兩條都是好路。自由的路,哪一條不是好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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