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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江歌案」:多餘的話!

8月21號,在江歌媽媽家,我要正式採訪江歌媽媽之前,她提出一個要求,希望我們能去找劉鑫。她希望我們能和她一起去見劉鑫。

8月23號下午,我敲開了劉鑫家的門。劉鑫穿著那天晚上和江媽見面的紅色褲子,直接對我說,「我收到阿姨微信,阿姨同意不在家裡見面,我現在就要去見阿姨」。

江歌媽媽和劉鑫的見面,可謂一波三折。

8月21號,在江歌媽媽家,我要正式採訪江歌媽媽之前,她提出一個要求,希望我們能去找劉鑫。她知道劉鑫家的地址,自己去過劉鑫家的樓下徘徊,但沒有進去,她希望我們能和她一起去見劉鑫。

我能理解江媽的心情,但是我對她說,這樣不行。劉鑫家是私宅,沒有經過對方的允許,我們和她一起去顯然不合適。最後她說,那你們自己去找劉鑫行么?

採訪結束離開江歌家,我和編導討論,該不該去劉鑫家。

編導認為該去,我反對。

我覺得,我們沒有權利在未經劉鑫同意的前提下,貿然去私宅煩擾。但事發後我們也主動加過劉鑫的微信,但劉鑫沒有通過,我們沒辦法和她取得聯繫。我當然知道如果去了劉家,劉鑫如果願意接受採訪,對我們節目的好處,但我寧可節目有遺憾,也不願意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貿然去劉家。

第二天,我先飛回了北京。同事留在青島,繼續拍攝江歌媽媽。

剛到北京,就接到編導電話,說一位平面媒體的記者,敲開了劉鑫的家門。而且,劉鑫還接受採訪了。

我們的同事在這位記者進入劉家後,也去敲門,結果被趕了出來。隨後,一個更重要的消息傳來,劉鑫在接受記者採訪後有意願去和江媽見面,就在第二天。

第二天一早,我又趕回青島,下了飛機直奔江媽家。當天上午,江媽一直在和劉鑫溝通見面事宜,但雙方始終沒有談攏。

江歌媽媽堅持在自己家見面,必須有記者在場,而劉鑫堅持必須在外面,而且不希望見面時有記者。

兩人的溝通陷入了僵局。

按說,身為記者應該置身於新聞之外,做一個冷靜的旁觀者,無論這場見面能否實現。但此時,我覺得有必要做一次努力,促成這次早就該見,但一直未能實現的見面。

江媽失去女兒後,一直生活在江歌事件里。

她每天仔細打掃女兒的房間,把從日本帶回來的照片洗印出來,裝入鏡框,放到江歌的房間里。她開設了自己的公眾號,一篇一篇寫文章,回憶自己的女兒,徵集兇手信息。她賣掉了唯一的房子,在中國和日本分別聘請了律師,堅持以受害者家屬的身份參與公訴過程。她在微博上發起判處陳世峰死刑的呼籲,讓網友簽名。就在此刻,她還在日本東京池袋徵集簽名。

為了弄清女兒死亡的所有細節,她一次次希望和劉鑫見面,劉鑫越是避而不見,江歌的媽媽越是堅持要見面。甚至用公布劉鑫一家私人信息的方式,「逼」劉鑫出來。

她在為江歌活著。過去是,現在依然是。

她在接受我採訪時說,請不要讓我走出來,這太殘酷了。我理解她,一旦走出來,就意味著自己徹底失去了女兒。但問題是,這種看似堅強的日子,對江歌的媽媽何嘗不是一種殘酷呢?

我想幫幫她。

機會就在眼前。事件發生後將近三百天的時間裡,江媽和劉鑫第一次距離的這麼近,雙方僅僅因為一些技術問題無法達成一致。

我覺得,如果能促成兩人的見面,劉鑫可以給江歌媽媽當面道歉,或許可以讓江媽和劉鑫消除一些誤會,至少讓她把將近300天一直憋在心裡的情緒釋放出來,以此為起點,她也許能慢慢走出來。

畢竟,真正殺人的兇手是陳世峰。陳世峰的審判需要劉鑫作證,如果江歌媽媽能更集中應對犯罪嫌疑人陳世峰,對審判也有更積極的作用。

我勸江媽不要堅持一定在自己家和劉鑫見面,最終她同意了,併當著我的面給劉鑫發了一條微信,同意地點改在他們家附近的村委會,但劉鑫一直沒有回復。

8月23號下午,我敲開了劉鑫家,開門的是劉鑫的父親。我介紹了自己的身份,說明了自己的來意,他有些遲疑。我非常誠懇地說,能不能給我幾分鐘時間,我想見見劉鑫,她父親把我們讓了進屋。

就在這時,聽到門口說話聲的劉鑫從裡面走了出來,她穿著那天晚上和江媽見面的紅褲子,直接對我說,「我收到阿姨微信,阿姨同意不在家裡見面,我現在就要去見阿姨」。

落座後,劉鑫掉了眼淚。她和父母講述了一些他們的遭遇。看得出,他們一家也非常痛苦。當時天已經半黑,劉鑫父母不放心劉鑫這麼晚去見江歌媽媽,想再改時間,我知道,江歌媽媽再多等一天,心結也就增加一分,而且在沒有中間人轉圜的情況下,積怨三百天的雙方,很難達成見面的信任。我勸劉鑫父母,擔保劉鑫的安全,並且有攝像機見證也是江歌媽媽的心愿,劉鑫父母仍有猶豫中,但劉鑫最先答應了。

當天晚上,我陪劉鑫一起乘車去見江歌媽媽,劉鑫的父親專門找來一位親戚,乘坐另一輛車同行,我對他們說,你們同行可以,但不能進入見面的現場。我知道,如果江媽和劉鑫的爸爸碰頭,見面就不會變成溝通,而會變成另一場傷害。

在車裡,劉鑫對我說,其實她心裡一直有和江媽見面的打算,但就是缺少一個合適的中介,我們的出現,恰好是一個機會。現在,終於要和江媽見面了,她心裡真的輕鬆了許多。

見面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期間劉鑫在不停地道歉、解釋,江媽一個細節一個細節盤問。將近十個月的積怨噴薄而出,空氣中都能聞到四處瀰漫的怨和恨。一起殺人案在歷經300餘天后,在兩個受害者之間演變至此,真是太殘酷了。

我和同事,還有陪同江媽來現場的鄰居,在旁邊都掉了眼淚。

人世間的悲劇,莫過於此。

第二天,我在劉家採訪了劉鑫。之後又返回江歌家第二次採訪了江歌媽媽,她並不願意諒解劉鑫。我們當然沒有權利要求江歌媽媽必須諒解,但心裡還是十分遺憾,我們的努力,似乎沒有見到積極的效果。

回到北京後,我們節目組為了這期節目開了若干次會議。會上,同事之間也有爭論,但最後我們達成這樣一個共識:我們的節目應該努力聚焦一場悲劇後次生傷害形成的過程,探究這背後的成因。我們試圖追問,在某個時間點,如果某一方的行為有所改變,雙方的誤會和怨恨是否會有所緩解,甚至從一開始就不會產生?當傷害已經發生時,我們應該選擇什麼樣的態度去面對?人和人之間的道義和體恤,承擔和寬容,界線在哪?這個悲劇,該如何才能打開那個結?

與此同時,我們堅定這樣一個原則:避免節目的播出,給本就有著極大不信任的雙方,製造額外的傷害。也正因如此,這期節目的剪輯花了格外長的時間,期間還曾經徹底推翻最初的結構,另起爐灶。

就連節目在周五推送都是精心選擇的,我們必須保證25條片子都能夠完整地呈現,必須給江歌媽媽和劉鑫同樣的說話機會。

過去的三天,隨著節目的播出,辱罵劉鑫和她家人的聲音如排山倒海,我和同事們的心情都很沉重。我覺得我們做的還不夠好,所以,我在這裡要特別再解釋幾句。

請各位注意節目背後的這些細節:在劉鑫父母反對見面時,是她率先表示同意江媽的條件,同意見面;第二天,她還如約面對鏡頭接受了我的採訪。或許,劉鑫在鏡頭中的解釋,也包括她和江媽的見面,沒有達到公眾的期待。但至少我們應該看到,劉鑫希望承擔的意願。

劉鑫來到見面現場

身為一名記者,我最能感受到一名新聞當事人願意麵對鏡頭接受採訪需要付出的勇氣,這也是我常常用來衡量一個人是否願意承擔的標準。這個社會有太多的新聞當事人應當面對鏡頭接受採訪,但大多數,真的是大多數都選擇了迴避。只要咬牙忍過一周,下一個熱點普遍而來,有多少人還有耐心持續關注?

劉鑫在過去的三百天里當然有過逃避,否則,事件也不會演變到今天這一地步。但至少,當我走進她家門時,她最終選擇了面對。

僅此一點,我尊重她。

至少她在成長,在反思,在試圖努力承擔。我依然希望各位不要忽視她願意和江媽見面的意願。一個良善的社會,應該給一個願意承擔的年輕人機會。至少在她願意和江媽見面那一刻,我認為劉鑫是真誠的。

更進一步,本案的肇始是因為陳世峰殺害了江歌,他是一切悲劇的起點。我們不希望陳世峰成為配角,而兩個受害者在不斷互相傷害。

12月11號,陳世峰殺害江歌案將在日本東京開庭審理,庭審時間是五天;12月20號前後,本案將一審宣判。

目前,江歌的媽媽已經第六次赴日,在日本徵集簽名,準備訴訟。早在八月採訪完江歌媽媽和劉鑫之後,《局面》欄目就決定12月去日本,旁聽庭審,持續跟蹤這一事件。我們正在努力爭取採訪到陳世峰,聚焦他的內心世界。

江歌母親赴日準備開庭

我們也深知,隨著《局面》的成長,我們的影響力在一天天擴大,身上的責任也分外沉重。在未來,我們會更努力接近真相,探究每一位採訪者的內心。我們會更克制自己的情緒,用更中立的態度去訪問每一位當事人。

我們希望,《局面》的每一次專訪,都是在促進溝通,彰顯理性。我們更希望,各位能夠收斂起憤怒的情緒,盡量不給新聞當事人施加額外的傷害,用善意來理解這個複雜的世界。

最後,我要真誠感謝江歌媽媽和劉鑫接受《局面》的採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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