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形山上的米婭

楔子

(小說將持續在這篇文章下更新。)

豪邁的迪俄墨得斯,你何必問我的家世?

正如樹葉榮枯,人類的世代也如此,

秋風將枯葉灑落一地,

直到春天來到,

林中又會滋發出許多新的綠葉,

人類也如此,一代出生一代凋謝。

600BC,希臘,荷馬,《伊利亞特》

人類曾經用詩歌讚頌的神啊,你們終究摧毀了比銀河還要璀璨的人類文明。神廟裡的諸神,你們究竟是多麼憎恨地球上的人類,才會用死寂的長夜,抹去演化了幾十億年的地球生命?

懷著絕對的冷酷和絕對的殘忍,概率和命運之神拂動了柯伊伯帶外一顆微小的塵埃——它本來不過是一顆永遠在黑暗的太陽系外層空間流浪的小小行星,卻花費千萬年的時間,穿過億萬公里的茫茫太空,巧妙的繞過四大氣態行星龐大而深邃的引力陷阱,在21世紀20年代的某一天,擊中了同樣渺小的藍色地球。

天堂變成煉獄,大地化為熔岩的海洋。

神眼中的小小塵埃,卻是凡人眼中蓋滿了天空的死亡之星。它以兩倍第三宇宙速度撞擊到了青藏高原,激起的億萬噸熔岩鑄成了衝天的白色巨冠,飛濺物在近地軌道上給地球加了一道美麗的星環。然後飛濺物連續多年不停的拖著火尾返回大氣層,像獵獵燃燒著的暴雨一樣重新撕開還沒凝固的大地瘡口。

隕石雨停歇了之後,將要延續千年的長夜成了地球生物的墳墓。黑夜中火山的噴發會偶爾照亮平流層上滾動著的厚重黑雲,跳躍的閃電會把滿目瘡痍的地表輪廓勾勒出來,然而這時卻沒有任何活物可以見證家園的殘骸。慢慢的,蛛網一般遍布歐亞大陸的岩漿河流也凝固了,星星點點鑲嵌在美洲大陸里的火山也沉默了下來,大撞擊引起的地殼餘震漸漸停止了顫慄。

一切都恢復了平靜。黑夜籠罩著的地球表面,被多年的降雪抹平成一片幾乎毫無起伏的雪原。就像生命從來沒有在這裡萌發過,就像造物主從來沒有在這裡留下痕迹。

時間沒有任何參照的流逝,地球歷史在末日來臨的高潮過去之後,失去了記錄的意義。

雪花一層又一層的落到雪原上,地底冰川不斷發出輕微壓塌的響動,就像逝去的文明發出的囈語。

這幕太陽系中的大劇,本來會從此走向平淡無奇的終點。地球本來將這樣旋轉下去,億萬年毫無生氣的迎接日出日落。

然而,就像是這出大劇落幕前最後的迴響,在雪原上一片寂靜的黑暗中,人類殘留的細若遊絲的氣息被滅絕前留下的傳說賦予了力量。穿過漫長的歲月、伴著逝去的70億同胞亡靈的唱誦、在冰川底已化為粉末的城市殘骸的見證下,微弱的人類氣息再次聚集起來。

這時,距離大撞擊已經15年了。

在深深的雪原之下,幾十台壓水反應堆重新啟動,滾燙的蒸汽驅動著渦輪隆隆作響,人造機器的偉力生產出融化冰川的熱能和電能,點亮了一個上萬台超級計算機組成的網路。

這個像星雲一樣博大浩瀚的網路,儲藏著整個人類文明的信息。網路的核心,是一個無限寬廣的虛擬會場。當資料庫一層層的載入完畢後,沉寂了15年的虛擬會場就被激活了。

虛擬會場漂浮在永恆的時間和無限的空間之中,它和古希臘先賢們展開演講和激辯的露天劇院類似,只是規模放大了何止上萬倍。龐大的圓形石台佔據了虛擬空間的中心,同心圓組成的的平緩台階一圈圈向外遠遠的延伸出去。由於尺度的無限寬廣,中心石台就像一片遼闊的平原,四周緩緩升起的台階就像是環繞著平原的坡地。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平台的中央,湧現出了一片人類神經信號和機器代碼互譯的迷霧,當腦區取樣點記錄到的神經活動特徵超過了閾值,一個人影就漸漸的從轉動著的迷霧中浮現出來。

這個身影高大而又抽象、簡潔而又中性,就像是一尊幹練的白色大理石雕像。在他手中,握著一顆不起眼的銀色種子,那是一個經過多重壓縮的數據包,對應著一個龐大的末日計劃。在末世人類的傳說里,就像是摩西帶領人們劈開紅海、就像諾亞帶領萬物坐上方舟穿越洪水,末日計劃將會帶領深藏地下的幾十萬人類,為重建文明做最後一次賭博。

而他,就是一手制定了這個計劃的決策者。

「是時候了,」他說,「是時候向環形山進發了。」

末日計劃的決策者撥動著他的手指,用手臂上靈巧的肌肉快速的輸入了一長串密碼。

在圓形虛擬會場的虛空中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他手中的種子接受了密碼,開始在石台的中心抽枝、發芽,快速的長出樹榦和分叉,以可視化的樹形結構展示出末日計劃的運作體系

超級計算機群吃力的讀取資料庫里計劃的細節,解壓縮耗用的資源過於巨大,以至於超級計算機的散熱片把地底的岩石都燒的通紅。末日計劃的主幹在虛擬會場上不斷向上生長,並蔓延出無數條枝節。枝幹繼續向上,千百次的分叉生長出計劃的末枝,直到形成一棵參天蔽日的大樹。

然後,幾十萬YB的數據像洶湧的海浪一樣湧入超級計算機的內存,讓這棵大樹的樹杈上萌發出億萬片半透明的薄片。

在獲知大撞擊將要發生的那幾年時間裡,人類爆炸性的拓展了幾乎所有領域的基礎科學和工程技術的知識前沿。巨樹上的每一片樹葉,都對應著一個細分領域的人類知識,它們層層疊疊的遮蔽了大圓台上的天空,又往後延伸、消失到了無盡的虛擬星空背景中。

末日計劃的大樹矗立在空曠的會場曠野之中,人工智慧偶爾閃現的自主意識像數不清的螢火蟲。它們穿行在大樹的枝幹中間,靜靜等待決策者的命令。

決策者沒有理會這些能力有限的人工智慧,而是朝圓形石台的四周連續揮了十幾個手勢,向他的執行者們發出了召喚。

幾十台壓水堆滿功率的運行了很久,以至於儲能飛輪快要在高速旋轉中解體,他才讓地底發出的長波信號具備足夠的能量,穿透地層、冰原和塵埃雲,在六萬米高空的電離層經過多次反射,抵達各個大陸地底深處的避難點。

空中傳來十幾聲巨響,在他指向的地方,圓形石台的四周浮現出十幾個黯淡的未登錄人影。他們就是決策者賴以執行末日計劃的助手了。

執行者們總是謹慎的屏蔽掉自己實時的想法,把自己的面目和表情隱藏在斗篷的陰影之下,不讓一絲潛意識的雜音泄露到會場上來。而每次決策者一旦把糾纏著的事實線索釐清,把清晰的求生路徑從一片混沌中展現出來,他們就會像餓狼一樣撲上去,爭搶調配資源的許可權,不顧一切的把計劃往前推進,但又一點點不露痕迹的擴大自己的權力。

從未完全登錄的執行者們口中發出斷斷續續的雜音,就像是含糊不清的低吼。那是因為各個避難點發出的信號過於微弱,帶寬過於狹小,而且時時被干擾和打斷。

「那裡……真的……有生存的機會?」一個執行者好不容易說出一段相對完整的語音,機械的語調錶明只有文字信號傳了過來。

「環形山……冷卻了嗎?」

「我們……能……穿越塵埃雲嗎?」

「要不要……先派……先遣隊……?」

「要不……我們……繼續躲在地底?」

執行者們藏在灰色的身影下面,少見的主動表達自己的觀點。

「十五年……過去了……」一個執行者說到,「已經……這麼久……你……還能正確……決策嗎?」

這時,似乎十幾道銳利的目光從執行者眼中閃現了一下。他們認為,再睿智的大腦,也逃不過衰老的侵蝕。

被他們圍在中間,決策者像往常一樣,沒有太過理會這些疑慮。

他沒有馬上回復執行者們,而是久久的仰望著大樹上像繁星一樣多的樹葉,這時虛擬星空的背景從樹葉的縫隙中流動不止。

他想起,樹上每一片樹葉都代表著一批人類學者的囑託。在撞擊來臨之前,他們明知沒有機會生存,卻在末世的混亂里拚死工作,趕在大撞擊前的最後一天把成果上傳到末日計劃的大樹上來。在最後24小時超負荷的運算後,末日計劃的樹形結構終於補充完了每一類重要的知識和數據。

只有萬分之一的人活了下來,而這次賭博,很有可能葬送掉這剩下的萬分之一。

決策者在心中又默默推演了一遍,然後堅定的向執行者們下達命令:

「環形山上具備生存的條件,」他說,「我命令你們,向環形山進發。」

他向末日計劃的大樹揮了下手,人工智慧的火光為決策者的決定而飛舞,末日計劃大樹的樹葉像被陣陣微風吹動,每一條樹枝、每一片半透明的樹葉,都向他敞開了介面。

千萬片樹葉綻放出耀眼的光芒,人工智慧們承接過這些光芒,以令人目眩的速度沿著樹型結構奔走、匯總,最終他們在樹根處匯合成十幾個光點。

決策者揮了下手,這些光點飛到了執行者手上。

「因為大撞擊改變了地軸,雪原遮蓋了地貌,塵埃雲屏蔽了星空和信號,地面上失去了導航的一切依據。」決策者指著執行者手中的光點,「根據演算,這是你們避難點和環形山的最新坐標,你們應當可以通過慣性制導找到彼此。」

「然後,你們要到環形山上去,」他說,「在那裡重建人類的文明。」

第一章

待更————


推薦閱讀:

有哪些科幻作品裡常見,但現實里卻令人一籌莫展的科技?
如果人類要控制人口,是選擇出生前的人口控制還是出生後的人口控制更道德?
如果世界上有少數人可以將時光倒退,但是全人類記憶卻都會保留,會給無此能力的普通人三觀行為帶來什麼影響?
圖解名人說A.I.: 觀望,希望,失望,還是絕望?
三、進化

TAG:硬科幻 | 科幻 | 科幻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