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傷害無國界

在波士頓寬敞的火車站帶著兩個孩子等火車。姐弟倆一起逗弄鴿子，說說唱唱，爭爭鬧鬧，我則坐在一旁靜享歲月安好。

一位白人女性，大約五十來歲，背著一個時髦的大包走過來。這個女人打扮非常得體，面帶微笑，很熱情地看著我說，「你的孩子真是太可愛了！」我謝謝她，回答到，「我從來沒有用『Cute』這個詞來形容過我的孩子們。」她坐下來，看著我兒子，露出無比羨慕的眼神，說，「我一直想要收養一個孩子，最希望要一個亞裔孩子。」我立刻警覺起來，摟過兒子，心裡嘀咕著，「她該不是看上我兒子了吧，我可得小心看好兩個小傢伙」，嘴上卻說，「呵呵，養一個孩子太不容易了。」

一說到養孩子，沒想到打開了她的話夾子，她開始聊起了她的母親，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總結起來，大概就是她和母親的關係很緊張，對她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她一直在看心理醫生，但依舊無法解開心結。即使面對合適對象的多次求婚，她也不敢邁進婚姻。即使內心深處渴望有一個孩子，也依舊不敢結婚，更不敢生孩子。在各種猶豫糾結中，她錯過了一次又一次的機會，現在已經過了生孩子的年齡。她又開始無數次考慮收養孩子，但總是擔心自己無法應付有孩子以後的各種情緒波動。因為工作關係，她跑遍了世界各地，經歷算得上豐富多彩，然而她卻始終無法走出自己的糾結。

這位風韻猶存的女人，也許是位高管，也許是位作家，對我這樣一位全職媽媽露出由衷的羨慕。我的警惕慢慢鬆懈下來。回想自己的經歷，越發地感激孩子們帶來的契機，讓我體驗了一個全新自我的成長。絮絮叨叨地大概聊了半個小時，她的火車到了，匆匆道別。

這位女人和她媽媽的關係究竟如何，我再也無從了解。從她的言談舉止來看，她的原生家庭大概是屬於條件比較好的中產階級吧。她成長為一位優秀的職場女性，可是和媽媽關係緊張導致的陰影卻始終無法排遣。她的人生算得上豐富多彩，可是卻很遺憾地缺失了最為重要的一塊。

搬到新家，一位修理工來幫忙修理冰箱。這是一位壯實憨厚的墨西哥大叔。看到我的孩子們在家裡跑來跑去，由衷地稱讚他們。我隨口問他，「你有沒有孩子呢？」沒想到這一問卻扯出了一個傷心的故事。這位大叔自己沒有孩子，兩年前收養了一個。在參加完母親葬禮後的第二天，一位五歲的小男孩被送到了他的家，成為了他的養子。這個小男孩的母親吸毒，眼裡只有毒品。在法庭上孩子想要和她擁抱一下，都遭到她無情的拒絕。見多識廣的鐵面法官都看不下去了。大叔的妻子當時也在法庭上，一直無法剋制地哭泣。小男孩從小被媽媽教唆著偷東西，還有多動症和強迫症，問題非常嚴重。他曾經被四個家庭收養，大叔是他的第五個收養家庭了。大叔覺得這個小男孩是自己仙逝的母親送給他的禮物，下定決心不管有多難都要堅持下去。

從這位大叔的描述來看，他其實真的可以成為很多家長的榜樣。他能夠真心理解孩子的所有問題都來自那位因為毒品喪失人性的母親。不管發生了什麼，甚至是孩子盜用信用卡，都能得到原諒。同時他又絕對不會放任孩子不管。孩子出現了什麼問題，他總會及時說出來，給孩子指點一條正確的路。

失去母親的小男孩是不幸的，得到這樣一對養父母，又是他最大的幸運。大叔說，有一次因為夜班不能回家，孩子居然主動給他打電話，說想念他的晚安吻。大叔流露出的那種滿足和自豪讓我格外感動。這個小男孩就好像浮萍一樣在骯髒的水面漂浮著，終於有一天他的情感可以在大叔的家中紮根。這位大叔不可能給孩子提供非常好的學習環境，也不懂得控制孩子玩遊戲，沒有條件引導孩子的興趣愛好。但是他給予孩子的溫暖包容和指引，是上面提到的那位中產階級媽媽所缺乏的。這個小男孩被自己的母親拋棄，一顆心經歷了北極的寒冰。然而我相信他絕不會像自己的母親那樣自甘墮落。他的人生會因為這對養父母而走上不同的軌道。

家庭是一個人生命的根基所在。如果把人的一生比作一棵樹，那家庭就是培育種子的溫室。溫室里的土壤，溫度，和濕度，隨時都在影響著孩子。這種影響和國界沒有關係，和階層沒有關係。這種影響只關乎內心，關乎生命的最根本需求，那就是溫暖和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