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你出走半世，歸來仍是少年

02-11

鄰居家老李是一個很酷的人，穿著漂亮的西裝，打著整齊的領帶，卻可以在下班後，在村口的那棵大槐樹下，拿著公文包當做屁股墊，與我們一群半大點的孩子侃侃而談。

大家都叫他老李，連他的兒子也老李老李的叫個不停，他聽到我們叫他老李時，也不生氣，笑罵著道:「小兔崽子，沒大沒小的」。

老李每次下班，必會出現在大槐樹下，等著我們一群孩子聽他侃大山。老李總會跟我們講些我們沒聽過，沒見過，很新奇的玩意，常常聽得我們一臉的羨慕。

經常講的入迷時，老李的媳婦就在遠處喊著「老李，回來吃飯了。」

這時老李悻悻一笑，一手抄起兒子，一邊道:「一群小兔崽子，下次再講。」老李抱兒子走後，大家也一窩蜂的散了。

在大家的印象里，老李學識淵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經常把我們唬的一愣一愣，有一次，我們幾人一放學就跑到大槐樹下瘋玩，把書包丟在了一旁，老李過來眉頭一皺，說我們不聽話，不好好寫作業，老天爺可是要懲罰這裡下三天的雨。我們不信，把手裡的泥沙扔向老李，老李慌忙躲過，罵道:「小兔崽子，有你們好看的。」

結果第二天一早就下起了雨，頓時大家對老李就服了，雨一直連下了三天還不見停，大家急了，紛紛去找老李。

老李坐在屋子裡，似乎早已料到我們要來，我們上前請他不要再下雨了，老李搖搖頭，擺了擺手，高深的說道:「你們不好好學習，老天爺生氣了，懲罰這裡要下雨淹沒村莊。」

我們聽老李說完後，立馬慌了神，求老李救救我們，老李故作高深的瞧了我們一眼，接著說道:「倒有個辦法，就是你們都要好好學習，老天爺看見你們認真學習，氣消了，這雨也就停了，可不能偷懶，老天爺要生氣的。」

話音未落，老李又補了句，這件事情不能跟別人說，不然大雨要把村子沖走的。

我們大家互相看了一眼，覺得自己是拯救村子的英雄。那段時間，拼了命的學習，絲毫不敢懈怠，生怕老天爺不高興，我們的家就沒了。

後來過了幾天，雨停了，太陽也出來了，老李又坐在槐樹下，說著:「老天爺氣消了，你們可要繼續好好學習，不然老天爺可還會讓你們鼻子變長的。」老李這一番話，嚇得大家捂緊了鼻子。

後來我才知道，老李之所以算的准下雨，是提前看了天氣預報，而連下了那麼久的雨，也是因為步入了梅雨季節。

老李為了豐富我們一群小屁孩的業餘時間，斥「巨資」在他家裡改造了一間圖書館，弄圖書館這事，老李的老婆死活不同意，也不給他錢，性子軟了一輩子的老李，在這件事上沖老婆一拍桌子二瞪眼，幾天後，鼻青臉腫的老李就用自己攢下的幾年私房錢，熱熱鬧鬧的在自己家裡辦起了小型圖書館。

圖書館開起來了，大家魚貫而入在小小的書架上尋找自己喜歡的書，老李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傻呵呵的樂著，老李轉過頭看見我在瞧他，猛的拍了一下大腿笑罵道:「小兔崽子，我這幾年的私房錢可都被你們搞沒了。」轉而又有些喃喃自語的說道:「你們一定要好好學習啊！」

老李的圖書館出名了，附近幾個村子的孩子都跑來借書，一來二去，借的多還的少，被損壞的書也摞滿了一地，鄰居們都說老李傻，老李則笑眯眯不在乎的說:「小孩子喜歡書是好事情嘛，我們那個年代，想看書還看不到嘞。」幾個月後，圖書館關門了。

那天老李把我們都叫過來，把剩下的書都送了出去，接著，他摸了摸一個人的頭說道:「將來肯定上北大。」我們鬨笑，說老李騙小孩不害臊。

老李見我們不相信急了，說自己可是能掐會算，說上北大肯定上北大，老李漲紅了臉，激動的說個不停。

屋子裡的人都被摸了一遍頭，在老李的預言下，這屋子裡將來都是高材生，到了我，老李頓了一下，從桌下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本牛皮紙包著的書送給我，說道:「這孩子，將來可不得了。」

大學畢業後，我踏上回家的旅程，崎嶇不平的小路上，大巴車顛來倒去的讓人生出幾分倦意。

車子還沒到村口，遙遙望去村口的槐樹下似乎坐著個人，我猜想莫非是老李？隨即又困惑不己，這次回家我是悄悄回的，連家裡人都不知道我回去的消息，老李怎麼會知道？記憶的碎片浮想起兒時的一幕，難道老李真的是能掐會算？

到了村口，下了車，我拎著大包小包吃力的走到老李面前，老李愣了一下，顫顫巍巍的道:「小夥子，你…你找誰吶？」

空氣似乎頓了頓，「老李，我是小牧啊！」我急忙的說道，老李狐疑的瞧了瞧我，猛的拍了下大腿，頗有心酸道:「人老咯，連小牧都認不出咯！」

老李認出我後，起身就拉著我，熱情的讓我去他家做客吃飯，還沒等我拒絕，老李已經拎著我的行李往他家走，招呼著我趕快跟上。

酒過三巡，老李漲紅了臉，知道我已經大學畢業後，更是激動的像個孩子一樣手足舞蹈，老李暈紅著臉說道:「當初看你們那群孩子，就屬你最出息啊！我當初就沒看錯人，哈哈哈哈哈。」老李說完頗自得的將酒一口喝盡。

我不會喝酒，老李沒有勉強我，讓我一個勁的夾桌上的菜吃，老李酒喝的多了，打開了話匣子，一老一少談的暢快。

老李說他小時候家裡窮，每天放羊的時候特別羨慕人家背著書包上學的人，長大後託人教著，勉強認了字，外出打工時見識到了外面的世界，更清楚讀書的重要。

自己一輩子恐怕再也沒機會踏進大學的校門，所以在你們小的時候，特別希望你們一定要好好學習，考上大學，不要向老李我一樣，沒文化。

我打趣老李道:「小時候，老李你可是我們的活神仙呢！」老李擺擺手，「啥活神仙，都是你們太小了，還啥都不知道啊！」

告別老李後，回了家，聽鄰居家談論老李常常一個人坐在村口的大槐樹下，鄰居笑道:「怕是這老李想兒子想瘋了，盼著早點回來呢。」我心裡一陣悸動，老李等的恐怕不只是他的兒子，還會有我們這群孩子吧！

在村裡停留了幾日，我便要走，走的那天老李替我拎著行李，老李老了，我與他爭執，讓他好好送我就行，老李不肯，執拗的非要拎起我的行李箱。

小路很短，我和老李似乎卻走了很長，一路上默默無語，直到村口的司機耐不住性子，按喇叭催促我們。

到了車旁，司機接過老李手中的行李，老李望著半隻腳踏進車廂的我問道:「小牧啊，常回家看看？」我點頭嗯了一聲，便扭過頭，不忍再看老李。

後來聽媽媽說，我走了之後，老李站在村口，望著汽車開走的方向，望了好久好久。

工作已經多年，每次回家總會拎著兩瓶好酒與老李敘敘家常，有時老李的兒子也特意趕回來，幾人坐在庭院的葡萄樹下暢談，老李充滿興趣的聽我們講著外面的世界，聽得高興了，老李仰頭就把杯中酒一口乾掉，老李笑的很開心，可背影卻顯得有些落寞。

曾經被老李預言上清華，北大的小孩也長大了，每年有空都會回來看看老李，老李也是笑的合不攏嘴，念念道:「出息了，都出息了啊！」

有一天忙著手裡的工作，接到老李兒子的電話告知老李病倒了，我丟下手裡的工作，慌忙向上司請假回家。

連夜趕到醫院，走廊里里里外外擠滿了人，都是兒時受過老李恩惠的人自發來看望老李。

老李躺在床上瞧見我們來了，嘴角咧開一抹笑，老李說自己這身子骨不行了，我們沉默著不說話，老李接著說，但自己一直以來有一個願望，想去大學校園裡走一走。

我們大家看著老李又看向他的兒子，老李兒子早已經泣不成聲，哭著答應了老李。

第二天一早，執拗的老李非要換掉醫院的病號服，穿上兒時我們常見的那身西裝，我們不解老李，老李卻頗有些自得的說道:「對大學要尊重嘛！」就這樣，我們護著穿著西裝坐著輪椅的老李，坐上了趕往大學的車子。

大學兩邊的樹枝繁葉茂，老李的生命卻慢慢走到了盡頭，看著眉宇間有幾分豪氣的老李，我心裡卻愈發苦澀。

下了車，老李的兒子推著他慢慢的走，想要看遍校園的每個角落，我從車裡拿出當初老李送給我的《詩經》放在他的手心，我苦笑著說:「老李啊，以前我以為你把我們都看做你的孩子，現在我才知道，你把我們看做少年時候的你啊!」

老李笑了笑不說話，而我此時才真正的懂了老李。

老李隨手翻過幾頁書，書上滿滿的筆記令老李感到欣慰。翻過幾頁，老李對我的批註似乎很有興趣，

「縱是老年腐朽軀，亦有少年凌雲志。」我小聲念了出來，老李意氣風發的瞧了我一眼，便讓兒子推著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