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下流的策劃，一流的執行

67 下流的策劃，一流的執行

　　上一章說捱光計是水滸第一心理攻防，但是好的策劃也得有個好的執行者來實施。再來看一看王婆是怎麼實施這個計劃的。真正實施的過程比策劃更加精彩。

　　王婆第一眼見到潘金蓮，說了一句娘子怎麼不到我的窮地方喝茶去。這一句問話厲害，先假設你會經常到我那裡喝茶，然後再問你話。果然潘金蓮推說自己身體不舒服不想出去走，這下潘金蓮就按照王婆的套路在轉圈啦。然後王婆就藉機問你們家有日曆嗎，借我老太太看一看，想選個裁衣服的日子。當不當正不正的，又不過年，又不過節，又不慶生，你要裁衣服人家潘金蓮問一下也很正常，誰沒個好奇心嘛。這個時候王婆就開始哭訴了，我本來就是十病九痛，只怕哪天忽然掛點，就想先預備些壽衣，難得有個好心人給我一套好布料，在家放了一年多，也沒想著做，今年忽然感覺到身體不太好，是不是真的要掛了，本來想趁著這兩天做，沒想到那個裁縫漫天要價，不肯幫我做，老婆子我心裡叫一個苦呀。這整個一個人間悲劇大苦情戲嘛！本來我就是快死的人了，想做套壽衣還有一些惡人來刻意刁難我，這個命真苦啊。潘金蓮聽著不舒服了，就說我有手藝，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就幫你做吧。

　　其實書到這裡潘金蓮還是個熱心腸的良善人家，也沒有什麼不安分的，只是被王婆利用而已。但起碼潘金蓮不是一個聰明人，潘金蓮毒死武大郎之後，以武松的機警和聰明，直接就聽出來潘金蓮在撒謊，因為時間點對不上。潘金蓮當然沒武松這麼聰明，同樣的時間點對不上，她卻聽不出王婆的破綻。王婆先是說去找潘金蓮借日曆，想選個好日子，給自己做壽衣，等到潘金蓮答應下來之後王婆又說不需要黃道吉日，明天就行。潘金蓮說一定要的，這個時候王婆說你如果願意成全我，那就明天來我家做，直接跳過去黃道吉日這個話題，這一點過渡很生硬，潘金蓮卻一點沒看出來。當然王婆也很厲害，先假設潘金蓮願意去給他做，而且不是在黃道吉日也無所謂，用的又是一個潛意識對話，潘金蓮如果有武松的心思，也不至於被騙。至少從智力上兩人是不匹配的，郎才女貌，男的有才華，女方也不能太蠢。

　　潘金蓮說你拿來我家做就行。王婆說我想看看你的手藝，但是又怕我的生意沒人照看。你的破茶店三年賣不出去一包茶有什麼好照看的，當然生意慘談這個事兒只有西門慶知道，潘金蓮是不知道的，潘金蓮只好說，既然你那麼說那我明天吃完飯就去吧。

　　整個套路下來也不能說潘金蓮就是笨就是傻，只能引用之前電影里的一句話，不是我軍太無能，而是敵軍太狡猾，

　　第二天潘金蓮去幫王婆做壽衣，王婆沏上了一盞薑茶，而且是濃濃的薑茶，又放了一些松子，核桃。這就看出王婆的壞心思，松子、核桃一類的東西一般都是用鹽炒的，吃東西咸了當然要喝水，薑茶和寬煎葉兒水是不一樣的，姜是發物是發汗用的，而且是很濃的薑茶。吃得東西咸了再喝點濃薑茶，多坐一會兒肯定是微微冒汗，雙頰緋紅，輕解羅衫，意識模糊。這是有科學原理的，人的血液向四肢和手腳稍節發散，流向大腦的血液就會不足，人的精神就會萎靡，反應也會相應會變得遲鈍。最後針線活做完，王婆還使了個壞，要潘金蓮吃些酒，這是為了讓潘金蓮和西門慶兩個人對飲做鋪墊。

　　潘金蓮回到家，武大郎問你在哪裡吃的酒，潘金蓮如實說了，武大郎也是很懂得人情的人，就說你拿錢還人家，他如果不要你的，就把針線活兒拿回來家做，書中又用了四個字"「當晚無話」，估計是潘金蓮和武大郎沒有話說吧，潘金蓮估摸著是憋了一肚子氣，武大郎也是暗自點頭覺得自己兄弟交代的有道理。

　　第二天，潘金蓮照常去幹活兒，到中午的時候，潘金蓮看看已經中午了，拿出錢來給王婆，說你買點酒喝。看來怎麼把錢交給王婆這個事兒，潘金蓮想了整整一上午，如果王婆這個時候不收錢，潘金蓮估計真的會把針線活拿回家裡做，沒想到潘金蓮和武大郎心思一下子就被王婆看穿，王婆收了錢，又添了一些錢，又給潘金蓮擺了一桌酒食。姜還是會泡薑茶的更辣呀。

　　施耐庵是有些同情潘金蓮的，書中原文說，「看官聽說但凡世上婦人由你十八分精細，被人小意兒過縱，十個九個著了道」。看來施耐庵對潘金蓮的初始設定是個良家婦女。

　　第三天，也就是到了捱光計的第三步，西門慶按照王婆的安排走進了王婆的茶店，裹了一頂新頭巾穿了一套整整齊齊的衣服，原來西門慶這種好色之徒也知道精英元素，也知道泡妞的時候開個屏給雌性看看。西門慶先是和王婆假意寒暄了兩句，王婆引著西門慶到潘金蓮的面前說是要看看潘金蓮的手藝，西門慶拿起來看了立即喝彩說，這位娘子怎麼就有著一手好手藝！簡直是神仙一樣的手段。按照王婆和西門慶原先的設想，潘金蓮如果不回話，那就沒戲，潘金蓮如果回話，那就沒問題。西門慶的成功和他會夸人也是有密切關係的，潘金蓮回答了一句「官人休笑話」，我不喜歡看別人釣魚，以為太殘忍，但是魚不貪吃怎麼會咬鉤呢？

　　聽到潘金蓮回話，西門慶就像王婆打聽潘金蓮的身世。王婆解釋完之後，西門慶立馬就開誇，小人只知道大郎是個勤儉持家的好男人，在街上做買賣，與人為善，無論社會地位高低無論老人小孩從來都不得罪一個人，又會賺錢，性格又好，真是難得見到這樣的人。王婆聽了西門慶的話隨聲附和，倒是潘金蓮回了一句拙夫是無用之人，官人休要笑話。這一個無用之人，一個說是武大郎沒出息，但是如果對著一個男人說自己的老公無用，不知道智多星吳用會怎麼想。

　　最後王婆就開始誇西門慶，說這貨是個財主，又和知縣關係很好，家裡有錢，開了個藥店，家裡的米都爛到倉庫里，紅的是金子，白的是銀子，圓的是珠，光的是寶，也有犀牛頭上角，亦有大象口中牙。

　　誇完之後王婆的給西門慶和潘金蓮一人一盞茶，說你幫我招呼一下大官人，這就是給兩個人一點平衡，給他們一些建立連接的機會，只是喝茶的一會兒功夫，兩個人就眉目傳情了。

　　隨後王婆按照原計劃讓西門慶掏錢感謝潘金蓮的手藝，西門慶拿出錢，王婆拿了銀子就要出去買東西，潘金蓮依然不動，這個時候主動權是在潘金蓮手裡，她不動就說明對西門慶有一些想法。王婆說有勞你陪下大官人，潘金蓮只說話並不動身，只顧著跟西門慶眉來眼去的勾搭。

　　等王婆買回來酒和菜，要求西門慶和潘金蓮同席，西門慶勸潘金蓮喝酒，潘金蓮推說不喝，王婆接過話茬說老婆子知道娘子能喝酒，就敞開胸懷喝兩杯，所以潘金蓮第一次和王婆喝酒就是個錯誤，這裡面施耐庵用了一句詩，「從來男女不同宴，賣俏迎奸最可憐，不獨文君奔司馬，西門慶亦偶金蓮」。不單有卓文君和司馬相如那樣的千古佳話，還有西門慶和潘金蓮這樣的後世罵名，可能老施也沒有意識到，自己隨手捏造的兩個人，竟成了後世流傳的反面教材。

　　酒過三巡，西門慶趁著王婆燙酒的功夫問潘金蓮，不知道你多大？潘金蓮回答虛度二十三，這是學武松說話，想想潘金蓮這個時候也還是忘不了武松吧，西門慶回答小人痴長五歲，潘金蓮說官人將天比地。這裡面就有點示好的意思了，如果潘金蓮對西門慶沒有意思就不會說兩句，一個虛度二十四，一個將天比地。這兩句剛好被王婆聽見，以王婆平時對潘金蓮的了解，潘金蓮是說不出這種話的，如此展示自己的素質，只能說明潘金蓮有意。於是王婆就誇了一句，好個精細的娘子不單做針線好「諸子百家皆通」，這句「諸子百家皆通」是有點誇大其辭了，對方只是說了兩句文縐縐的話而已，也是在點醒潘金蓮，你是對西門慶有意思的，讓老娘看出來了。

　　西門慶也是個機靈人，說了句這麼好的娘子卻是哪裡去討，武大郎好生有福，話鋒一轉，就從問年齡直接過渡到討老婆上面，這個時候王婆接話你府上不是有很多，哪一個比得上這個娘子的，然後扯到了西門慶的大老婆身上，西門慶說我大老婆不錯，但是死掉了，前兩天還跟王婆說他老婆不計較，難道是不計較自己老公說自己死了，這不是瞎扯淡嗎？王婆估計心裏面也在嘲笑，你TM真能編。

　　這個時候潘金蓮來勁了，你大老婆死幾年了？看到潘金蓮有興趣了，西門慶這個時候裝作傷心的樣子，我大老婆雖然出身不好，但是持家有道，已經死了三年的，現在家裡面七顛八倒到的，這就給了潘金蓮一個暗示，我不在乎自己的老婆出身怎麼樣，只要是能夠持家就好。

　　然後王婆就開始拿西門慶的大老婆和潘金蓮做比較，就是你大老婆活著也未必有這樣的手藝，其實又是給了潘金蓮一個暗示，你是有機會嫁入豪門做大太太的，西門慶也附和著肯定了王婆的說法。

　　王婆又提到西門慶養的外宅，西門慶說我跟她不是一路人。王婆又說了另一個賣唱的李嬌嬌，西門慶立馬上去補刀，如果她能當家我早就給讓他做正房了，王婆又問，如果有遇到你喜歡的，家人有沒有人給提親啊，西門慶說我爹娘死了，我自己做主，這一切所有的暗示都是告訴潘金蓮，有合適的提親是我自己做主，而且如果是能當家會持家的，我會讓你做大房。

　　隨後就是王婆計策的七八九十，兩個人就成事兒了。

　　兩個人還是有真感情的，後來施公形容潘金蓮和西門慶的關係用了八個字，恩情似漆，心意如膠。但是最初未必如此，是在兩個人好事做成之後，王婆故意假裝撞破，一邊要求潘金蓮每天來和西門慶約會，一邊要求西門慶許諾給自己的東西不要失信，要不然他都會告訴武大郎，按照整個對話的食物鏈，西門慶吃的是潘金蓮，王婆吃的是西門慶，從這個角度來說，王婆才是食物鏈的最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