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志友是馮雨的爸爸

馮志友是馮雨的爸爸,這是我倆為數不多達成一致的地方。

他的媳婦,我的媽,張鳳珍,是一個神人。平時她基本當掃地僧默默操持家務,偶爾也能說出兩句至理名言,她曾說,對於爹媽而言,養育是艱難且不甘的旅程,因為這個旅程的主題只有四個字:此消彼長。

他的爸爸,我的爺,馮英然,活著的時候也是一個神人,現在去當了神仙。作為黑龍江省嫩江縣科洛鎮柏根里村唯一識字會算數的老會計,提到馮志友初中時就自作主張把他苦思冥想一年才得來的「馮志有」給換了個字的時候,都快把一口假牙咬壞了。

大學畢業沒過幾年,馮志友就厭倦了在大學教書的無聊生活,打算下海賺錢了,據說,馮英然氣得差點當時就去當了神仙,他說,不知道費了多大勁才供出來的大學生,居然放著國家給的工作不要,去給別人打工?

命運很快讓馮志友娶到了個好媳婦,生了個臭兒子,讀博士時順便下海賺夠了錢,來天津買了房子,也讓馮英然得了沒救的癌症。

馮志友在他能走動的時候帶他回柏根里轉轉,馮爺無比樂觀,自己為自己身上的大包做各種診斷,每天拽著馮志友去補他的假牙,馮志友就帶他看遍了附近的牙科診所,沒人能讓馮爺滿意,他會大罵對方是庸醫,馮志友就在後面給醫生塞錢道歉。

很快,馮爺就再也不能走動了,他每讀完一本書就會在背後的條碼處用鉛筆打上一個勾,後來再也不能讀完一本了,我每周和他照張相,後來也不忍心照了,馮志友買了個浴缸每天給他洗澡,他就像個紅脖子老戰士,但又如此脆弱,如此需要我們。

就在那一刻,我理解了什麼是「此消彼長」,就在馮英然去世的那一年,馮志友的白頭髮從幾根變成了幾片,有一天竟然早上身子僵硬得半天起不來床,我感到,某個關鍵時刻突然來臨,馮志友對馮雨的要求和保護,馮雨對馮志友的對抗和依賴,不是永遠的,也不是慢慢轉變的,就在這一刻,旗子翻了面,甚至,「馮志友是馮雨的爸爸」,這一血打的事實,都翻面了。

在這之前,我會想馮英然與馮志友、馮志友與馮雨、馮雨和馮X,一代比一代討厭,我們有可能會退讓聽聽對方的想法嗎?現在我突然明白,在「此消彼長」之下,這種和解是必然的,要求和對抗終會變成建議和諮詢,保護和依賴的主體客體終會顛倒。

但父子之間的慣性實在是太大了,有時候旗子已經翻面,卻沒人投降,父親延續著有氣無力的指示,兒子持續著無謂的對抗,爸爸已經需要孩子的保護,兒子卻還在依賴著一個假想出的高大背影。我也沒有和馮志友溝通過這事兒,就像馮志友和馮英然一樣,沒到最後一刻,他們就會假裝紅旗不倒戰鬥到底。

我還記得當時我媽說完「此消彼長」的總結之後我很好奇的問她,養育的過程是這樣的艱難且不甘,那麼你們為什麼努力六年時間也要生下我呢。她的回答是:傻啊,如果我們不生下你,不就光剩下「此消」了么?

本文是我開的公眾號 逢雨 的第一篇文章,歡迎你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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