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八,生日快樂
空氣似乎仍纏繞著老爸留下來的煙味,手邊是媽媽端來的水果。
一年到頭了,遠在蘇州的他們,也終於回了老家。
說起來我的生日應該是挺冷門的,畢竟隔壁就是新春佳節,像我這麼心急的傢伙可能不會太多。
但偏巧,我的外婆和我的大姑父,也都是這一天生日。
這個時候過生日其實不太好,因為沒什麼人會注意到你的生日。大家都想著大年初一,都想著親戚拜年,都想著老友相聚。
誰記得你呢?
我爸媽一貫的粗心大意,剛生出我沒多久,就經常兩人大半夜的跑去看電影,把我丟伯父家、爺爺家、外婆家……我的生日?我這麼說吧,他們聊到生日通常是在這種情況:
我爸:小甚啊,千萬別忘了,明天是你媽生日。
我媽:甚甚,明天是你爸生日,別忘了啊。
有時候媽媽這邊的親戚提到我外婆的生日、或是爸爸這邊的親戚提到我大姑父的生日,就會順嘴一句,哎,小甚不也是今天生日么?
來一起慶祝下。
慶個毛線腿哦。→、→。
我受不了這份委屈,受不了不被重視的感覺。我是誰啊?我可是我爺爺的長孫,家族小霸王。無理還要鬧三分呢!
於是我自己做了火把滿大院跑,燒這烤那……
於是我把奶奶的火鉗放在火里玩命的燒,燒得通紅然後拿鎚子錘,學書里的人鑄劍……
於是我在爺爺伯父寫春聯的紅紙上亂七八糟的寫……
於是爺爺殺了五隻老母雞,我一個人搶了八隻雞腿……所謂天下有雞腿共十隻,我獨得八隻,叔伯堂弟共分兩隻。
可是年關將近啊,誰會記得你生日到了。
大家都哈哈一笑,當個樂子。
他們關心一年來的收入,關心孩子的學習成績,關心政策的傾斜,關心生意環境的改變。
誰會記得一個小傢伙傲嬌滿滿的小心事呢?
我爺爺記得。
他每次都會說,小甚的生日到了啊,你們給他買蛋糕了沒?沒有加任何前綴,沒有想到任何其他人,只是我。
他這樣問的時候,有時候坐在火爐邊烤火,有時候坐在院里曬太陽,有時候在門口的磨刀石上磨刀。
家族裡家教很嚴,沒人敢不理他,大家紛紛表示惶恐,有的就說不然現在進城去買?
這種惶恐尤其以他在磨刀的時候為甚。
據說有一次我爸跟他聊天,不知怎的,說話缺了分寸,爺爺抄起椅子就砸了過去。彼時我爸已是村裡的書記,平日里也有些威信,那會兒倒只能跳起來就跑。
聽說爺爺的脾氣很暴躁,特別暴躁,非常暴躁。
但只是聽說。
之所以只是聽說,是因為他在我面前從來沒有發過火。
大概是他把所有的溫柔都留給我了吧。
春聯上歪歪扭扭的字,他只是笑笑,說有靈氣,但是字太丑啦!於是眉頭緊皺的伯父也只是笑笑,說字確實丑。
家裡飯桌上本來很講究規矩,但我搶雞腿的時候,他只笑咪咪的看著,說吃不完可以當零食嘛。於是大家都跟著笑笑。
他高高瘦瘦的,以前在教書,退休後就編編竹籃子,在湖裡、塘里、田裡網網泥鰍魚蝦,沒事兒就去打打牌,最喜歡看書了,他很喜歡抽煙,看書的時候倒從沒見他抽過。
他網的泥鰍都是留給我吃的,他的書我也全部看過。好些老舊的書箱我都一一翻開看了,純粹文學倒是不多,大多是些志怪、演義什麼的。
我常問些關公戰秦瓊之類的問題,他倒總饒有興緻的給我分析。
家裡像是他的議事殿,經常有些老人家跑到家裡來,請他主持公道。或是隔壁村佔了水啊,或是外村人在村裡哪個地方擅自建了樓啊……他很有威望,村裡人都肯聽他的。
我常常搬個小馬扎坐在旁邊,聽得迷迷糊糊的。
不懂為什麼人家不能用水,不懂為什麼別人建房要經過他們同意。
但莫名覺得,有一種神秘的儀式感。
幾個老人家,圍著火堆,認真討論附近林林總總的大小事情。
「散會」的時候,那些老人家常會循例般誇誇我,「你孫子長得真有排場」「這孩子真聰明」
他總是非常認可的點頭,好像聽不出這是客套話似的,表情嚴肅。
爺爺走了好些年啦!
他走之後,整個家族再沒有一起過年。爸爸他們姐弟五人,都各自過各自了。
我也很少再回鄉下,大約是時間不太多,飲食也不太方便。
每年例行般的年邊回去一次後,也總是匆匆離開。
我再也聽不到那個人們嘴裡嚴厲的老頭子問著,小甚生日到了,給他買蛋糕了嗎?
我也不再喜歡吃雞腿。
又是一年生日,大概我應該許願了吧?
嗯,二十五歲,願我能光明正大的掙到好多好多錢。
說出來會不會就不靈了?
不會的。
爺爺會保佑我的吧?
生日快樂啊,阿甚。
也不知怎麼,寫著寫著,生日紀念寫成回憶祖父了。
信筆由心,也便任它去吧。
但我仍想了想,大約是因為:
因為我長大了,就意味著有人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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