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
黎叔住的是一個單人間,晚上阿姨有一間陪伴床,我有一個躺椅。
一晚上其實都沒怎麼睡著。黎叔會一陣一陣低沉的呻吟,「嗻——哎喲……哎喲……」,然後阿姨就會起床,給他倒點水捏一下頭之類的。我感覺我在這裡反而是個累贅:因為阿姨無論做什麼都要輕手輕腳的,黎叔還不停的吩咐她「輕點!葉飛還在這裡……」
靜悄悄的夜裡,這話像子彈一樣打在我的心上。
我無法描述我的感受——不管是當時,還是現在。我只能說,我親身見證了一種偉大,一種人格的偉大,於苦痛時,於絕望時,於無意識。
在此之前,我只是覺得黎叔是一個智者。他確實是一個智者,但他的智慧從哪裡來的?他說的話,他講的道理,很晦澀,很難懂嗎?他給的主意,他想的辦法,是像走迷宮一樣,要百轉千回嗎?
沒有,一點都沒有。簡單直接有效。
只是,我們很多人看不到。
為什麼我們看不到?是我們蠢我們笨?不是,不是。很多時候,反而是我們太聰明了。我們以為我們足夠聰明,聰明到可以改變別人,改變世界。自己都是對的,錯的永遠是別人;不肯委屈自己,總在抱怨周圍。不提那些家國大事文韜武略,就看我們的日常,那麼多的爭吵埋怨,其實不就是這個原因么?譬如戀人譬如夫妻譬如同事譬如朋友……我們讓不得忍不得放不下割不斷,所以我們永遠身在局中。
局中人是破不了局的。
以黎叔今天的地位,今日的處境,他哪裡需要考慮我一晚上睡得好不好?我本來就是來幫忙的好不好?
是的,黎叔已經意識不清了,或許他根本都沒想到這一點。
但這樣的話,就更加的難能可貴。他是憑著本能,憑著下意識在這樣做。「照顧別人」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有多少人能夠做到?不光是認識到,還要做到。
我做不到。我會抱怨,會發火,會居高臨下,會冷嘲熱諷,會看不起人……這是一個人正常的情緒。黎叔就沒有這種情緒嗎?
以前我以為他沒有。但這一次,我知道,他生病了也會痛,也會呻吟。
我想起有一次我和他聊天,我自己恨自己:「唉呀!我就是不能忍。」
黎叔笑了笑:「做生意不能忍不行喲!」不過接著又稍稍揚了揚頭,「管他媽的!忍字心頭一把刀。你這樣呢,身體不吃虧。」
我覺得誇張了點,忍一忍,就能忍出毛病來?
黎叔還給我說過:「努力是要努力。但我不希望你前四十年拚命掙錢,後四十年花錢買命。」當時這話聽得迷迷糊糊的。但現在黎叔就這樣躺在病房,而我也經歷了這些風風雨雨,這一刻,我感覺我突然明白了很多很多。
黎叔那句「累啊」,原來並不是無病呻吟。
一夜沒睡,第二天偏偏有一個客戶要談。阿姨聽到了我的電話,讓我自己去忙。
「不行啊!黎叔今天動手術。」我急了。
「他動手術你也幫不了什麼忙,連我都沒有用——什麼都是醫生護士弄的」,阿姨勸我,「而且我們都還在騙他(黎叔)是一個小手術。你這樣有事情不去做,怕他起疑心?」
我想了又想,好像我在這裡確實是幫倒忙,就只好離開了。
那時候還年輕,年輕真好:一晚上沒睡第二天也沒啥,好像。還是開著車到處跑,一樣精神抖擻的談合同。
再回到醫院的時候,黎叔的手術已經結束了。醫生說說手術很成功,但究竟結果如何,會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要看黎叔自己了。
我看到黎叔躺在病床上,頭腫得像個……像個那啥,反正是完全已經認不出來了,尤其是還纏著繃帶。麻藥的效果還沒有褪去,黎叔睡得像個孩子。也該好好的睡一會兒了,已經幾天幾夜沒有睡著覺了。
我看阿姨,滿眼的血絲,正歪著頭看著黎叔。那種眼神,疲憊、無助、希望、寧靜……讓我止不住的想,有一些人,至少有一個人,你這一輩子是不能辜負的。
明天是周末,所以今晚娟兒和阿姨一起照顧黎叔。想來她應該能幫上一些忙,我離開病房的時候,看見她已經拉著阿姨的手噓噓摸摸的聊了好一陣了,也不知道聊的些什麼。
有個女人真好,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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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頭看起:青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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