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戲

悲情婉轉的宣敘調忽然急促起來,在一連串震耳欲聾的高潮中,女高音瓊·薩瑟蘭倒在男高音帕瓦羅蒂的懷中香消玉損,伴隨著最後一聲交響樂的轟鳴,歌劇《茶花女》在如雷掌聲中落下了帷幕。昔日的歌劇女王瑪麗亞·卡拉斯一直默默坐在觀眾席的角落裡,望著周圍熱情的觀眾們,和那踏上被拋上的鮮花所鋪滿的絢麗舞台的音樂家們。

戲散了,觀眾們都走了,歌劇演唱家們也都去後台卸妝了,一座蕾絲床仍在台上孤憩著。卡拉斯手扶著它,在舞台上站了一會兒。她彷彿聽見了十二年前在斯卡拉國際歌劇院,她出演《茶花女》中的薇奧列塔,躺在床上,與阿爾弗雷德作最後的離別。還沒有到最後的交響迴旋時,觀眾們就已經激動地高呼著「La Divina!(女神)」,卡拉斯最後一句「Addio!(永別了)」的高音蓋過了交響樂的合奏,也高過了人群的喧嘩!從此這句「La Divina!」便一發不可收拾,人們只有在卡拉斯的演唱會上才會聽到這樣的呼喊,這句歡呼一直只屬於卡拉斯一人!

卡拉斯的好處就在這兒,別的歌唱家在《茶花女》最後一幕能讓觀眾催然淚下,而卡拉斯在第二幕就能讓人泣不成聲!她的聲音是如此深情,以至於有一種異常的凄楚,她的手勢動作有一種從容與無奈,她對角色的詮釋無人能比,無論她演的是什麼歌劇,都成了感人至深的離別劇。

可現在周圍是那麼寂靜,屬於她的只有墳塋一般的陰沉,至於舞台和掌聲,她沒有份了。卡拉斯嘆了口氣,走出了劇院。

夜深的巴黎,月光也是如此暗淡,陰涼的風中有輕微的哭泣聲,大地如同積水般通明、透亮,是徹骨的陰冷。卡拉斯揮手攔下一輛計程車,談好價後方才緩緩上座,隨手整理著身上的披肩——是奧納西斯送的。車子駛過一條條街道,車上收音機里放著愛娃·瑪爾頓的咆哮一般的哭喊——這把她引回了五十年前:不被期望的出生,童年不幸,一位自私而霸道的母親,醜小鴨般的痛苦與蛻變,作為她復仇手段的無與倫比的歌劇才華,在斯卡拉、科芬園、大都會的輝煌……一幕幕從眼前飄過,卻忽地消失了,她終究是孤身一人。

計程車一路開過去,頭頂的夜像無底的陰溝,把她同往日隔開,左右是光華耀目的街燈,一盞盞瑩黃的金盞花,計程車便在這兩道光華之間悄悄溜過去。無底的陰溝里升起了一個個陰間的毛月亮,一個接著一個。

怎麼忽然間一切都消逝不見了呢?當她懂得事的時候,最親的人卻不要她,那種感覺就好像是被世界所拋棄了。成年後,她是歌劇女王,但依然是獨自一個人。在她最孤獨無助的時候,世界首富希臘船王奧納希斯出現了。他帶給卡拉斯關懷,使卡拉斯有生以來頭一回明白愛與被愛、的感覺——而這些恰恰是卡拉斯收穫最貧瘠的。頭一次獲得幸福的卡拉斯彷彿換了一個人,她為那個男人獻出了一切,包括放棄了她的藝術生涯。報紙紛紛報道他們的事,那是推波助瀾的嘲弄!其實後者只是逢場作戲而已,肆意的把一朵脆弱的鮮花摧殘。不久,船王奧納希斯就移情別戀,拋棄了卡拉斯,同肯尼迪總統的遺孀傑奎琳結了婚。卡拉斯如同她所扮演過的眾多歌劇的女主人公一樣,最終還是為了愛情而獻身。

她又重新復出,想東山再起。如此消瘦的身軀,蒼白的臂膀在空中劈落,文藝復興時的面龐和變得猶疑的嗓音,她走調了。精疲力盡的恍惚帶著脆弱和悲愴讓人心碎,她是那樣的虔誠和努力,可又顯得如此力不從心。聲音變得支離破碎,如同一隻垂死的母獸在含淚作最後的哭訴。她的心碎了,如同砸碎一隻高腳杯的聲響。藝術和愛情都消逝了,一切便都消逝了,包括那個曾經讓她蜚聲全球的世界。

如今,戲散了,也沒人再看了。

車停了,她走進房門。那次復出的失敗後她一直離群索居。她只有53歲,卻活的如同一個劫後餘生的難民。舊世界在崩壞,新世界沒有她的位置。她每天最大的嗜好就是聽自己過去的唱片錄音,陶醉於熟悉的旋律,生活在往日的幻夢中,回味當年在歌劇院舞台上以「女王」身份征服觀眾的美麗回憶。

洗完澡,穿戴好,服完葯,她躺上床,口中還唱著那首她的成名曲:

「藝術和愛情,就是我的生命,我從不曾傷害任何的生靈。

我是真誠的信徒,在上帝面前,用純潔的心真誠的祈禱,

用我的歌聲獻給天界和眾星辰,常把鮮花供奉在聖母的台前。

可在這絕望的時刻,上帝啊,為何你對我這樣的殘酷無情?」

天上傳來陣陣優美的和聲,她感到光的溫暖,似乎進入了永恆的安寧。微笑漸漸凝聚在她的臉上,可是眼眶裡卻流下了晶瑩的淚珠。她死於用藥過量引發的心力衰竭。

沒有星光的夜,一陣漆黑,但在茫茫黑暗裡,有無數的天使捧著燈,伸展著翅膀,在迎接這個可憐而可敬的靈魂。

8,30,2014 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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