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馬克思主義道德觀的幾個問題,兼與趙皓陽先生商榷
本來關於這個所謂的「從柏拉圖到馬克思」的系列文章,我是相當不以為然的。在西方哲學方面,作者似乎僅僅掌握了一點大學通選課的基本知識,雖然寫東西寫錯了也不能怪他,不過說不好什麼時候就有人被帶坑裡去了。關於馬克思主義的政治觀和經濟觀同樣沒有超過大學政治課的水平,超過的部分全是錯的,我更懶得看了。到了釋放惡魔的那一篇,全篇都在大放厥詞。不過關於文革的文章實在太多太多,反正批之不盡,因此也懶得動手。
而近日看到這篇文章,我本來以為趙皓陽先生最多也就是講一講馬克思的道德批判在整個體系中的地位,後人的不同理解,直到柯亨等一派英美馬克思主義者作為結束。然而我實在沒想到這篇文章對於馬克思主義道德觀的理解已經超越了混亂的級別,出現了許多極為嚴重的理解錯誤(大概是因為並沒有什麼關於馬克思主義道德的比較好的科普級讀物)。道德先似乎既有階級性又沒有階級性。無產階級似乎既要用道德批判又不要用道德批判。先說好地主也存在,然後不知為何道德批判又對老百姓起效了。後面又覺得科學批判能說服人,反而道德批判沒法說服人。整個邏輯是相當莫名其妙的,漏洞太多反而無懈可擊。因此我在這裡稍微說幾句吧。
馬克思主義的道德觀主要有這麼幾點:
一、 道德的階級性
首先,馬克思主義一貫認為,根本不存在什麼超階級的道德,更不用說什麼「平等」就是無階級性了。「自由」、「平等」、「人權」等等表面上的「普遍性」背後,永遠隱藏著某個社會階級的利益,更具體地來說,就是統治階級的利益。這一「普遍性」的背後,恰恰經常隱藏著各個社會集團的激烈交鋒。
例如法國大革命時期的「平等」,有可能包括黑人、亞洲人、美洲人嗎?有可能包括被壓迫被剝削的貧民和無產者嗎?「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原句中就完全沒有女性的存在,而只有男人的「平等」。西方資產階級國家的選舉權力作為一個人參與政治的基本手段,它在一開始所代表的無非就是資產階級男性的選舉權。只有在人民的鬥爭之後,選舉權力才能被無產者,有色人種,女性所擁有。
即使我們不考慮這些概念的適用範圍的問題,而考慮這些概念在本身劃定的範圍內的運轉方式。那麼每一個「普遍性」的道德,也往往被更特殊的利益所篡奪。最為普遍而空洞的「人權」概念,難道不是既可以被資產階級左翼傷春悲秋的宣傳所利用,也可以為帝國主義對於第三世界的霸權侵略掩護嗎?難道「平等」這一概念,不是既可以在無產階級的鬥爭中運用,也可以被最老牌的資本主義者拿來批判社會保障和福利嗎?
葛蘭西創造性地提出了「霸權」這一概念,強調了在階級鬥爭中在意識形態領域鬥爭的重要性和複雜性。後來的社會主義者更認為,在任何錶面上的「普遍性」(社會平等、公正、人權、富裕)的背後,社會主義者都應該考慮到複雜的意識形態的鬥爭,考慮到如何對於普遍性內部隱藏的矛盾、統治階級的利益和各種各樣的權力關係進行分析和批判。趙皓陽想必是不了解這些鬥爭經驗,因而才說出以下的一番奇談怪論。
趙皓陽說:「因此馬克思主義語境下的道德被區分為「意識形態的道德」和「非意識形態的道德」,這種廣義上的辯證法並不會削弱馬克思對階級道德的批判。而當「非意識形態的道德」中諸如自由、富足等在資本主義社會收到了嚴重的威脅,那麼道德就可以同科學一樣,成為直指資本主義制度鋒利的武器。」
他在這方面無疑就出現了重大的理解錯誤。如果僅僅將自由、富足等等視為無階級的道德,把它們作為道德批判的基礎,那麼唯一的結局也就是墮落到資產階級左翼的一邊。(事實也的確如此,趙皓陽先生在上一篇文章之中早就滾到那邊去了。)
二、道德批判的可能性
如上所述,既然社會之中,無產階級有自己的那麼一套道德,資產階級有自己的那麼一套道德,同時,它們又要時刻為了意識形態的霸權而鬥爭。是否在馬克思主義中道德批判的意義就不存在了呢?馬克思主義的道德是一種相對主義的道德?階級鬥爭僅僅是街壘兩端的戰鬥?(我們已經知道,對於這個問題,趙皓陽是搬出超階級的道德來回應的。)
恰恰相反,引述馬克思的一段話:「就在於形成一個被戴上徹底的鎖鏈的階級,一個並非市民社會階級的市民社會階級,形成一個表明一切等級解體的等級,形成一個由於自己遭受普遍苦難而具有普遍性質的領域,這個領域不要求享有任何特殊的權利,因為威脅著這個領域的不是特殊的不公正,而是一般的不公正,它不能再求助於歷史的權利,而只能求助於人的權利,它不是同德國國家制度的後果處於片面的對立,而是同這種制度的前提處於全面的對立,最後,在於形成一個若不從其他一切社會領域解放出來從而解放其他一切社會領域就不能解放自己的領域,總之,形成這樣一個領域,它表明人的完全喪失,並因而只有通過人的完全回復才能回復自己本身。社會解體的這個結果,就是無產階級這個特殊等級。」
這是什麼意思呢?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在「自由」、「平等」、「人權」等等普遍性的大旗之下,產生的恰恰是失去自由、平等和一切人權的無產階級。無產階級不是僅僅與資產階級的道德產生對立,相反,在資本主義社會的結構性矛盾之中,無產階級失去了一切,又取得了一切。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已經告訴我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發展生產力的資本主義一定要也必然要創造出一個一無所有的階級。「自由」而「平等」的市場必然會創造出以出賣勞動力為生的不自由也不平等的人。無產階級的存在本身已經代表著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出現了無法彌補的裂痕。
「無產階級宣告迄今為止的世界制度的解體,只不過是揭示自己本身的存在的秘密,因為它就是這個世界制度的實際解體。無產階級要求否定私有財產,只不過是把社會已經提升為無產階級的原則的東西,把未經無產階級的協助就已作為社會的否定結果而體現在它身上的東西提升為社會的原則。」
無產階級自己的悲慘境遇已經將資產階級意識形態背後的秘密揭示出來了,無產階級為取得解放,不可能通過對於資本主義的小修小補,而只能通過對資本主義的徹底顛覆。這樣,無產階級的道德一方面是特殊的、階級性的道德,但同時又在資本主義社會這個矛盾極端激化的世界中佔有了相對的普遍性。這就是馬克思對於無產階級為何能成為進步而革命的階級而做出的「道德性」論證。趙皓陽先生天天叫別人讀辯證法,但是似乎自己對於辯證法一無所知。馬克思始終認為無產階級革命作為資本主義的正反合,必將如此發展而勝利。
我們可以看到,趙皓陽在對於第一點都搞不清楚的情況下,對於馬克思的道德批判更是講得亂七八糟。各種扯什麼道德的第二性,馬克思主義不主要是道德等等,然而跟馬克思主義並沒有什麼關係。
三、 道德的歷史性
當然,正如歷史唯物主義指出的那樣,道德從屬於上層建築,也始終要建立在經濟基礎之上。在進入共產主義社會之後,現在的經濟基礎變化了,那麼道德也要變化,那無產階級拿現在的道德想要建立一個共產主義社會不是自相矛盾了嗎?
趙皓陽先生是這麼說的:「畢竟,馬克思終究是人不是神,任何人都不能脫離他所在的時代,馬克思用當前普遍信念的道德觀批判資本主義,是他和他的追隨者們無法避免的道路。總而言之,道德是武器,但並非最有力的武器;馬克思主義對於道德的觀點不是自相矛盾的,而是辯證法。」這個解釋也是很神奇的,反正有矛盾之處,直接推給辯證法就完事了,那還要什麼論證?
馬克思恩格斯明確地說過:「共產主義對我們來說不是應當確立的狀況,不是現實應當與之相應的理想。我們所稱為共產主義的是那種消滅現存狀況的現實的運動。」換言之,共產主義本質上就是一種批判性的運動,它將會激烈地反對現存的一切制度。還是辯證法的基本知識,一切事物總是要運動到反面而滅亡的,任何道德也不例外。但是任何新的意識形態也必定要脫胎於舊的意識形態的母體。具體到共產主義,難道我們不是已經在社會主義的實踐中,在從原始到現代的共產主義的社會形態中看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未來嗎?有什麼不好預言的呢?一個消滅了剝削和壓迫的聯合體如果不是自由和平等的又是什麼呢?一個消滅了異化、貧困和戰爭的世界難道不是和平而解放的嗎?這不就是共產主義社會的道德嗎?
趙皓陽說:「在共產主義時期,共產主義將破除一切道德的階級支柱,道德作為一種被打上階級烙印的意識形態也將不復存在。道德的三個基本特徵:平等(equality)、一般規範(general norms)、普遍性(universality),也只有在無階級的社會中才能到的最真實、最完整的體現。」
這一段話依舊是錯的。即使在進入共產主義社會之後,矛盾依然會存在,依然會有落後的和先進的事物。毛主席說過:「共產主義社會雖然消滅了階級,但是在發展過程中也會有某種「既得利益集團」的問題,他們安於已有的制度,不願意改變這種制度,例如實行按勞分配,多勞多得,對他們很有利,在轉到按需分配時,他們可能會不舒服。任何一種新制度的建立,總要對舊制度有所破壞,不能只有建設沒有破壞。要破壞,就會引起一部分人的抵觸。人這個動物就是怪,他有一點優越條件就有架子,……不注意很危險。」共產主義社會的道德也未必就能「平等、一般規範、普遍性」(另說一點,竟然拿康德主義的定義往馬克思主義上面套,不出錯有可能嗎),相反,革命者依舊得反對舊事物,對於意識形態和現存事物的批判應該是永恆的。如果道德真正普遍了,那還要什麼進步呢?
希望大家不要驕傲自滿,知道一點微信公眾號和知乎的宣傳規律,以為自己隨便配點圖就什麼都懂了,也不怎麼讀書,隔幾天就能憋一篇萬字長文,很強。
推薦閱讀:
※若生產力快速發展,皇權將會遭到怎樣的顛覆?
※好奇在國外歐美日韓是怎麼看待馬克思主義的?
※Fate/Metempsychosis Episode #1
※資本代持論
※人是生產力的附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