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野記】 第一章

【靈猴之亂】：據野史記載，花果山有一靈石，乃女媧補天時廢棄之物。靈石於花果山佇立萬年，經受天地大劫，終有一日，有神雷落下，靈石一分為二，一靈猴從石中躍出。其性格暴戾乖張，山下人每遭其害，終於上告天界。

天界諸神之首四方王念其乃是天地靈氣所化，任命靈猴為天界神將，誰想靈猴神志未開，戾氣涌脹，西方蓬萊仙人島西王母娘娘來天界飲宴之日，靈猴忽然暴起傷人，天界眾人紛紛出戰，竟無一人可將之降服。最後西王母求救於佛山祖佛，祖佛親自出手，將作亂靈猴封印於佛山腳下，自此，靈猴之亂方得終結。

後有山野樵夫稱佛山腳下並無靈猴，坊間也有傳言靈猴通天緯地，早已破開封印逃脫真身。更有孩童唱詞曰：

靈猴亂，靈猴亂。

天界老兒使個絆，

王母娘娘褲襠散，

如來佛祖忙來看。

猴子一怒天地完，

神仙佛祖都種田。

靈猴之亂亦真亦假，後世倒是因此繁衍出許多奇文話本，供百姓茶餘飯後消遣之樂。

第一章

陽光和海鷗。風吹過礁石，六耳彷彿又聽見手風琴的聲音。

海浪一波接著一波，不斷地浸潤著他的腳掌，腳心的肉墊踩在細沙上，讓他感覺心情不錯。

海灘上有提著竹筐撿小螃蟹的漁民，穿著粗布衣服，後面跟著還光著屁股的小孩。他盯著漁民看了半晌，直到漁民的孩子指著他的臉哇哇大哭。

「別哭，別哭，不要怕，那是齊天大聖哦。」漁民蹲下，伸出手抱住肉呼呼的小孩，把自己鬍子拉碴的臉貼著孩子的臉，「齊天大聖孫悟空，是保護金蟬子回到佛山的最勇敢的妖怪！」

六耳看著臉上還掛著鼻涕眼淚的小孩，毛臉擠出一團笑容，小孩又哭了起來。

「大聖，別見怪，小孩子沒見過您的真容，一路上很辛苦吧，來我家，我讓媳婦備些齋飯給你們！」海邊的漁民也許聽了太多有關於師徒四人西天取經的故事，對這隻隊伍有著近乎盲目的崇拜。

「不用了，我不餓。」六耳看著海水的盡頭，還有天上漂浮的雲。

「您是金剛不壞之軀，但長老應該餓了吧，千萬別客氣，來吧來吧。」說著，漁民伸出手就去拽六耳的毛爪子。

六耳條件反射般從漁民手中抽出自己的爪，漁民一愣，有點尷尬。六耳看了看漁夫用一隻手抱在懷裡的孩子，沉默了一會兒。

「我去叫金蟬子。」

————

六耳回到紮營處時，八戒正努力把身上的泳衣脫下來，她肚子上的肥肉隨著緊身泳衣的離開而迸發出來，她哼唧了兩聲，換上了寬鬆的黑色裙子。

六耳印象中，自從自己來這，那個女胖子就沒穿過其它顏色的衣服。

「吃飯了。」六耳掀開帳篷，伸進一個頭說道。

正在下棋的兩個人都沒有抬頭，倒是旁邊的八戒歡呼了一聲。

「吃飯了！去哪裡吃？吃什麼？有肉嗎？」

六耳皺著眉，看著她鼓起的臉蛋。「我覺得與其每天穿黑衣服，不如你試試減減肥？」

八戒完全沒有理睬這個建議，她已經興高采烈地去給車子補充靈力，然後坐在車裡，手裡握著方向盤，把頭從車窗里伸出來。

「金蟬子，老沙，快上車，我們去吃飯！終於不用吃猴子摘的酸果子了太好了……吃得再算以後我是不是會生兒子啊……」

沒有理會她的碎碎念，六耳坐在副駕駛上，金蟬子和老沙也磨磨蹭蹭地上了車。

「嘿，師兄，師兄，剛剛師父和我下棋，師父和我下棋，然後他把我的馬吃進肚子里去了！吃我的馬進肚子里去了…」

金蟬子打了個嗝兒，「等等，我們不是說好不和別人說的……」

「別吵了，我都餓死了，吃飯的地兒怎麼走？」八戒把一個裝滿靈力的水晶球塞進方向盤旁邊的洞里。只聽咔嚓一聲，水晶球穩穩地卡在裡面。

「前面漁村，最大的宅子。」六耳面無表情。

「好嘞！」

通往漁村的路沿著海，六耳歪頭，看見太陽開始沉落，海面像是覆蓋著一張巨大的網，無限蔓延的網。六耳感覺身體有點冷，他往座位深處縮了縮身體。

所以，當車子忽然停住時，他的身體猛地前傾，安全帶勒得他的胸腔生疼。

「抱歉，想到要吃飯了，我就靈力高漲，沒控制好。」八戒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金蟬子在后座打了個哈欠，摘下條紋棉質的睡帽，「這就到了，我還沒睡醒。」

「你壓得我肩膀都疼了。這要算工傷吧，是工傷吧，是吧。」

「別說了，下車，一會兒飯菜都涼了。」八戒麻利地把車子停在路邊，也不理會餘下三人，精緻衝進院子里。

六耳嘆了口氣，「咱們也進去吧。」

「算工傷吧，大師兄，你也覺得是工傷吧。」老沙還在抱怨。

「別生氣，」金蟬子打開車門跳下車子，抖了抖身上的袈裟「我那紫金缽品相還不錯，給你當補償好了。」

「可以，可以的。」老沙笑嘻嘻地跟在二人後，便也進了院子。

————

海邊見到的那漁夫已經脫下了粗布衣服，換上金絲銀線鉤織而成的袍子站在門口，而在沙灘上被自己嚇哭的旁小孩也恭恭敬敬地侯在一旁。

小孩旁邊站著一個看起來十分年輕的女人，潔白的毛茸茸的尾巴拖在青石板台階上。

「大唐來的長老，歡迎。」女人一笑，原本只能稱之為漂亮的臉立刻熠熠生輝，像是切割過的寶石。

「啊，啊，是嗎，哈哈，總之謝謝給我們吃飯。」金蟬子撓了撓自己沒有一根頭髮的鋥光瓦亮的禿頭。

一旁站著的男人鞠了一躬，「早就聽說有靈山轉世之人自大唐而來，今天我和顰兒說起在海邊見到齊天大聖的事兒，她還不相信。你們肯過來吃飯，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旁邊的胖小孩也有樣學樣地叫喊著。

「大家都餓了吧，來吃飯吧。不用客氣……顰兒的手藝還不錯，大家入座吧。」

金蟬子笑嘻嘻地，優哉游哉進了客廳，挨著長長的餐桌一屁股坐下，從胸口掏出一塊白手帕系在脖子上。

六耳等老沙也進了客廳，又站在青石台階下盯著男人看了一會兒，直到男人嘴角的笑意僵硬在臉上，才低下頭，若無其事地也入了席。

八戒早就一手拿刀，一手拿叉，開始敲盤子了。老沙嘟嘟囔囔地，不知又在嘀咕什麼。

主人家準備的飯菜很豐盛，烤蔬菜上撒著黑胡椒和粗鹽，八戒一個人就吃了八份，以至於後面的主菜上來，她已經吃不下了，抱著盤子哭喪著臉。

女主人顰兒溫柔地看著她，尾巴搖晃著。

「你是狐狸精吧，你真的很好看。」金蟬子咬著一根長長的青菜桿，烏拉烏拉地。

「師父，人家都結婚了，你別想了。」八戒怨恨地看著眼前蘑菇和西紅柿燉的湯，拚命散發著靈力，以便於快速消化。

「我只是喜歡美好的事物。」金蟬子笑了笑。

「那我要敬唐朝來的長老一杯。」原本坐在男人旁邊的狐狸精顰兒款款走過來，站在金蟬子旁邊，遞了杯子過去。

「是酒嗎，是酒嗎？」金蟬子一臉驚喜。

「以茶代酒，敬您一杯。」狐狸精顰兒看起來十分真誠。

金蟬子嘆了口氣，似乎有點遺憾，接過酒杯。六耳注意到金蟬子的眼睛裡似乎有亮光閃了下，他喝下勺子里熱騰騰的西紅柿蘑菇湯，再看他，已經和平時一樣，笑嘻嘻地和大家談天說地了。

那狐狸精回到自己的座位，男人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

六耳不喜歡這樣的場面，便以頭疼為由退席，到主人安排的客房休息。

————

那把匕首已經被自己反覆擦了無數次，六耳坐在床上，房間里沒有開燈，他皺著眉，最後吐出一口深沉的嘆息，又把那匕首收了起來。

他倒在床上，昏昏沉沉中，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小時候。

佛山的桃子又大又甜，那個人喜歡把自己抗在肩頭上，有桃樹的葉子掉落在那個人的頭上，自己就坐在他的肩頭，把那葉子輕輕拂去。

那時候，他問那個人，阿喬，你是祖佛呀，你為什麼不用靈力把葉子弄下去？

那個人就雙手把自己從肩膀上剝下來，放在長滿靈花的草地上。

「我怕靈力傷著你啊，你個小猴兒。」

猴子看著他，那張即使在笑著也充滿慈悲的臉。那時候他覺得這個人就是他的一切。

從他在佛山腳下的溪水旁哭嚎，被眼前這個人撿回來的那一天起，他無時無刻不對祖佛充滿了感激。那時候他只知道佛山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即使經過後世稱之為血色政變的那一夜，他親眼看到那個人渾身浴血的樣子，他仍然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好的。

他可是祖佛，是他的阿喬。

可是在這夢裡，他夢見他的阿喬的手掌穿過金蟬子的身體，掏出了血淋淋的心臟。金蟬子還是那一副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金蟬子對他的阿喬說了一句話。

阿喬一愣，隨即把金蟬子的心臟捏碎了。

血順著他的指縫留下來，阿喬發出一聲凄厲的呼喊，不知道是哭聲，還是狂笑。

六耳猛地驚醒，汗水打濕了床單。他感覺呼吸困難，彷彿有一隻手扼住了他的喉嚨，他只能拚命喘息。

直到呼吸稍穩，他走出卧室，來到院子里。

月色清涼，金蟬子穿著睡衣，帶著他的條紋睡帽光著腳站在院子里。

「又做噩夢了嗎？」

六耳走到他身邊，和他並肩站著，沒有回答他的問話。他看著天上的月亮，甩了甩頭，努力把那些不好的事情甩出腦袋。

「你為什麼不睡覺？」六耳低聲問了一句。

金蟬子轉過頭，看著身邊的猴子，月光下，猴子的腦袋毛茸茸的。

「我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兒，覺得好玩。」

「什麼。」

金蟬子從掌心展開一個揉得皺巴巴的紙團，六耳就著清淡的月光，看清了上面兩個有些潦草的字。

「救我。」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