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巴尼亞:一場因為傳銷引發的內戰

阿爾巴尼亞,相信是很多老一輩中國人都十分熟悉。其最高領袖、阿爾巴尼亞勞動黨第一書記恩維爾·霍查,領導阿爾巴尼亞人民趕走德意法西斯,取得民族解放,是無數國人心目中的英雄。他統治下的阿爾巴尼亞,從1961年退出華約到1976年中阿決裂,曾是東歐陣營唯一和中國交好的國家。但東歐劇變以後,人們很快就看清了這個國家的真面目:恩維爾·霍查統治阿爾巴尼亞41年,雖然在初期致力於改革封建農耕經濟、有力的根除了許多落後的伊斯蘭舊俗,但他的獨斷專橫、僵化體制以及搖擺不定的外交方針,並沒有為阿國帶來長久的發展,恐怖政治、封閉社會、民不聊生成為了70-80年代阿爾巴尼亞的主旋律,有人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來形容之——一盞紅綠燈:車少。二牛抬杠:牛車是主要交通工具。三群當道:牛群、羊群和雞群。四處碉堡:以碉堡武裝保衛祖國。武警林立:警察和便衣警察多。六親不認:霍查多疑,法律連坐。七竅不通:閉關自守,自絕於世界文明。八面威風:霍查做派。久久不變:體制僵化。十分落後:歐洲最貧窮的國家。

1985年霍查死後,其副手拉米茲·阿利雅接任阿爾巴尼亞勞動黨第一書記,他改變了霍查時混亂的外交政策,重修和中國、蘇聯的關係,也開始有意識的擴大和西方陣營的接觸。但這個時候,東歐陣營大多數國家已經爆發了嚴重的政治危機,1988年開始,一個又一個的社會主義政黨被迫下台。1989年12月,羅馬尼亞最高領導人齊奧塞斯庫,堅持負隅頑抗,最後還是在浩瀚的人民戰爭海洋中湮滅,成為東歐社會主義國家唯一一個死於非命的末代領袖。鑒於這個窮朋友的慘痛教訓,1991年阿利雅終於做出讓步,組織了一次有反對派參與的公開選舉,阿利雅的勞動黨仍然贏得大選,但同時也宣布放棄馬列主義、勞動黨更名為社會黨,國號改為「阿爾巴尼亞共和國」,「阿爾巴尼亞人民軍」改稱「阿爾巴尼亞國民軍」,使得阿爾巴尼亞成為東歐劇變的最後一員。

1992年,迫於反對派壓力,阿爾巴尼亞被迫再次舉行大選,民主黨代表薩利·拉姆·貝里沙獲選總統,亞歷山大·梅克西擔任總理。經過這疾風暴雨式的劇變,阿爾巴尼亞擺脫了對外貿易甚少的封閉經濟、和計劃時代的饑荒短缺,來自西歐的廉價賓士、大眾、菲亞特二手車走進了無數尋常百姓家庭(雖然有傳說,進入該國的舊車近一半都是被盜的贓車)。但阿爾巴尼亞沒有捷克、波蘭、匈牙利等國自第二次工業革命就培育起來的良好工業基礎,山地丘陵佔全國3/4的貧瘠地形也根本發展不起大規模的集約型農業——整個社會經濟仍處於極低的起點,沒有太大改觀。政治方面,阿爾巴尼亞雖然改了體制、換了政黨,但舊時代的官員基本留用,新政黨的骨幹很多也是舊時代選拔出來的中央高官、或者趨炎附勢的所謂專家精英,比如總統貝里沙,過去就是霍查官邸的私人醫生。貝里沙政府領導的民主黨新政府,依然對權力執迷不悟,一上台便逮捕了阿利雅、並清算其黨羽,還多次以行政手段干預司法、操縱選舉,以整肅勞動黨舊部為名繼續迫害社會黨等反對派人士;1993年,貝里沙政府以因濫用職權和虛報挪用義大利人道主義援助款的罪名,拘捕了社會黨領袖法托斯·納諾;1994年,貝里沙政府又發起修憲公投,企圖擴大總統權力,但以失敗告終。整個國家貪污腐敗、行政效率低下的問題沒有得到根本改善;大多數負責制定經濟政策的官員一輩子都沒有出過國,對於市場經濟完全是白紙一張。

和大多數從計劃經濟走出來的國家一樣,阿爾巴尼亞新政府所面臨的第一個問題,便是巨額的財政赤字。霍查政府統治期間大興土木,全國修建了近70萬座碉堡,一座碉堡的造價可以在當地修建一套兩居室住房,每年還要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去維修加固;阿利雅接班以後,不再新建碉堡了,但每年仍要花錢去加固它們;官場更是一片死寂,黨政幹部挪用公款成風,阿爾巴尼亞的國庫幾乎被掏空殆盡。新政府上台以後,大力推行私有化,變賣國有資產,但仍無法扭虧為盈,幾家國有銀行紛紛面臨無錢可取、即將破產的窘境。

在這種情況下,有人就向民主黨政府提出了一個新的對策:以國家名義向公眾發行基金,許諾高額的收益回報,吸引公眾投資。短時間內,阿爾巴尼亞國內便出現了大大小小的基金公司,幫助阿爾巴尼亞政府發行這些基金,公司也在發行自己的私募基金,其中較大的基金公司就有12個。

中國人常說「窮瘋了」,窮了就要瘋,阿爾巴尼亞便是一個「窮瘋了」的典型。政府官員、基金公司代表在阿爾巴尼亞各地舉行集會,向民眾宣傳基金投資,會場總是人山人海,台下的觀眾揮舞著旗幟標語、呼喊口號,期盼著美好的明天。從現在的眼光來看,這就是一場由政府和部分暴發富商勾結起來的「龐氏騙局」,被鋪天蓋地的瘋狂宣傳所蠱惑的民眾,一傳十、十傳百,從地拉那傳到其他城市,從城市傳到農村,國家和人民都在勸說更多的人參與投資,就形成了典型的「金字塔」模式;某些投資者的早期回報也不過是用別人的投資拆東牆補西牆,最後只有處於金字塔尖的老闆、和與之勾結的政府官員,能夠牟取暴利坐享其成。而參與投資的除了普通百姓以外,還有一些政府高官和外國駐阿人員,但是他們大多知道其中的貓膩,投資一兩次拿到利息就收手不幹了;國內外的一些黑社會也趁此機會大肆進行洗錢、販毒等非法活動。

但當時的阿爾巴尼亞人從來沒見過市場經濟,也從沒有見過那麼多的錢,再加上有國家背書,對這些新興事物毫無抵抗力。基金公司為了吸引儲戶,往往利率都非常高,至少都在20%左右。廣大群眾受夠了霍查半個世紀的折磨,而今天只要把錢存給這些人,不需要多久就能得到成倍的利息,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不,是天上掉披薩餅!部分投資者真的賺到了第一桶金,全阿便陷入了搶購基金的狂潮之中。特別是有政府的大力宣傳,甚至總統貝里沙也親自參加了幾次宣傳活動,為國家基金吶喊造勢。而且隔壁南斯拉夫正在爆發內戰,同是阿爾巴尼亞人的科索沃也在積極尋求民族獨立,早在霍查時代阿爾巴尼亞政府便大力資助科索沃獨立運動,這個時候政府和基金公司便利用科索沃喚起民眾的愛國情緒,聲稱國家會用這些錢為科索沃武裝提供物資和武器,號召民眾投資基金支援科索沃同胞的解放事業。許多人節衣縮食、甚至變賣家產田宅,加入到投資大軍中。截至1996年,阿爾巴尼亞全國共有約85萬人投資了這些基金,而當時阿爾巴尼亞總人口還不到300萬;融資總額達到近20億美元,相當於阿爾巴尼亞年國內生產總值的30%。

果不其然,到了1996年,阿爾巴尼亞便有人開始意識到了這些瘋狂背後的真相,不斷有傳言聲稱這15億美元打了水漂。同時,國際社會也開始關注阿爾巴尼亞,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和世界銀行發現了該國的融資行動有問題,便派人前來核查。然而阿國政府卻一再堅持否認,稱集資活動是「人民資本主義」,總統貝里沙還表示:「阿爾巴尼亞的錢是世界上最乾淨的。」1996年5月,該國迎來了4年一度的大選,民主黨在全國各地張貼了國家基金的標誌拉票,在大量獲利儲戶的支持下,貝里沙再次獲勝。貝里沙連任以後,基金公司更加有恃無恐,有的將利率提高到70%以上、甚至100%;同時,貝里沙政府還在不遺餘力的打擊反對黨,6月又有四名社會黨領導人被起訴……1996年底,這場全國性傳銷運動,終於走向了窮途末路。

許多民眾為了投資基金敗光積蓄、傾家蕩產,遍地都是身無分文的被騙儲戶,因此這些基金公司也越來越難從他們身上吸收資金。有的公司資金鏈遂斷裂,老闆或是捲款外逃,或是宣布破產,儲戶紛紛血本無歸、痛不欲生,還有的人或自殺、或暴病,人們到此才意識到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大騙局。成千上萬的阿爾巴尼亞家庭,被迫度過一個史上最黑暗的新年。從1997年的1月8日開始,這些公私基金接連崩潰,政府迫於民眾和國際壓力,凍結7家較大的基金公司約1.2億美元的資金,但這顯然是杯水車薪,未能阻止這場阿爾巴尼亞史上最慘烈的經濟危機的持續蔓延。與此同時,一個又一個的政治醜聞被曝光:有消息稱,民主黨之所以能贏得這次選舉,就是依靠這些儲戶的資金作為經費以及賄賂;民主黨號稱「民主」,卻公然踐踏國家基本的民主選舉制度,以社會黨為首的各反對黨曾多次舉行遊行集會,但都遭到民主黨政府的強硬彈壓,這次他們的忍耐也達到了極點。

於是在民眾和反對黨的一致呼聲之下,從1月16日開始,在阿爾巴尼亞南部一些地區,憤怒的民眾紛紛走上街頭,爆發了自劇變以來最大規模的示威遊行,民眾高呼「我們要自己的錢」、「打倒強盜政府」、「打倒貝里沙」等口號,和維持秩序的軍警爆發肢體衝突,並伴有打砸搶燒的行為。1月19日,首都地拉那的市民也組織起來,集會聲討政府和基金公司,政府下令軍警武力驅除示威者,矛盾已經達到不可收拾的地步。1月24日,示威活動達到高潮,在阿爾巴尼亞中西部城市盧什涅,上千市民向市政廳進發,高舉國旗與橫幅、高呼口號抗議當地政府支持基金計劃。時任民主黨主席、外交部長特里坦·謝胡(和霍查時代的總理穆罕默德·謝衚衕姓)親自前往盧什涅,意圖解決危機;但當謝胡一到市政廳,憤怒的市民便將他扣下並圍毆,政府不得不派出特種兵進入解救,市民便燒毀了市政廳以及旁邊的一家電影院,以示報復。截至次日早上,盧什涅市內幾乎所有政府機關的辦公處都被市民搗毀、縱火、洗劫,整個城市陷入一片混亂。

而最為激烈的衝突,依然發生在南部地區。阿爾巴尼亞劇變以前,許多勞動黨中央官員均來自南部大區,其中霍查的故鄉也在阿南部的古城吉諾卡斯特(當地的「石頭城」為世界文化遺產,始建於公元4世紀,至今仍保存有大量19世紀奧斯曼帝國留下來的古老建築)。這些地方山高皇帝遠、當地民眾又有一定的戀舊情緒,由前勞動黨改制的社會黨在這些地方影響頗大。此外,阿南部有不少民眾都在鄰國義大利、希臘打工,收入不錯,他們大都把自己的血汗錢存入這些基金當中去,故南部地區也是這次基金事件的重災區。從1月26日開始,暴力事件在南部城鎮陸續發生,特別是位於南部的阿第二大海港城市發羅拉,成為許多人抗爭的大本營。他們不僅要求貝里沙政府賠償投資損失、履行IMF提出的解決方案,還提出了重組議會、重新大選等政治主張。2月5日,發羅拉最大的基金公司宣布倒閉,次日全城再度爆發暴力抗議。2月9日,發羅拉市警察局遭到示威者攻擊,次日阿政府派出約50名特種兵驅散人群。2月20日,發羅拉大學約50名學生在校內舉行集會,要求政府賠償民眾損失,大批本校學生響應參與,很快也獲得了吉諾卡斯特、愛爾巴桑等地大學生的支持,發羅拉和地拉那的大學生還成立了「社會黨青年團」(FRESSH),組織了一系列抗爭活動;但位於阿西北部第二大城市斯庫台的路易·古拉庫奇大學(Universiteti i Shkodr?s "Luigj Gurakuqi"),卻是少數幾個沒有響應活動的大學之一,其學生會公開表示:「全國的學生都在和金字塔集資的受害者們同甘共苦,但是比起自由和民主,家鄉和國家顯然更有價值。」

2月26日,有傳言稱,阿爾巴尼亞情報機構「國家情報院」(SHIK,Sh?rbimi Informativ Komb?tar)將會攻入發羅拉大學,逮捕這些絕食學生,於是上千民眾前來保衛校園;同時,許多絕食學生出現了身體問題,他們通過這些民眾請求社會向他們捐贈急救藥品。兩天後,也就是2月28日,許多市民得知學生的窘境,轉而向國家情報院發起抗議;他們自發組織起來,進攻發羅拉當地的SHIK辦公樓,並和政府軍警爆發了流血衝突,共有6名警員3名平民死亡。一些支持舊政府的原人民軍、原秘密警察(俗稱Sigurimi,正式名稱為「國家安全理事會」,相當於阿爾巴尼亞版「克格勃」,解體以後改製為SHIK)的退役成員,看準了這一推翻貝里沙政府、恢復共產政權的有利機會,向示威者透露了市郊武器庫的位置,一時間全城的市民都被武裝起來,成功攻佔了發羅拉市警察局,開始走上與阿爾巴尼亞政府武裝抗爭的道路。

至此,阿爾巴尼亞內戰正式拉開了序幕。這一天的慘痛記憶,將永遠書寫在阿爾巴尼亞的史冊上,為每一個阿爾巴尼亞人所銘記!

發羅拉市民攻佔了警察局後,一名前秘密警察成員成立了反對派組織「民族救亡委員會」(Komiteti i Shp?timit Publik),聲勢浩大;南部其他城市也出現了各色反對派武裝。3月1日,整個發羅拉城陷入無政府狀態,在一些舊軍人支持下,反對派同時又佔領了位於發羅拉灣的帕沙里曼海軍基地,得到大量輕重武器。盧什涅民眾也攻佔了警局,還把警察抓起來殘忍毆打。南部城鎮的陷落、政府軍警的傷亡,很快便引起了貝里沙政府的高度重視,軍方開始秘密制定「南方作戰計劃」。次日阿爾巴尼亞政府宣布全國進入緊急狀態,取締一切政治活動、實施宵禁;國家進行全面總動員,軍人及警察全部歸隊,擅離崗位者一律判刑。大批正規軍、治安部隊和警察部隊被派往南方與反對派作戰。

但是戰事一點也沒有貝里沙政府想像的那麼順利。3月2日,總理梅克西的內閣被迫宣布辭職,而次日總統貝里沙便表態堅持連任,再加上戒嚴令的發布,進一步激怒了全阿人民,反抗變得更加激烈。許多奉命參戰的軍警,自己本人或是他們的家人,本身也是基金事件的受害者,他們不願意把槍口對準這些有著同樣悲慘遭遇的平民百姓。3月4日便有兩名阿空軍飛行員駕機叛逃至義大利。一些軍警主動把手裡的輕重武器送給反對派武裝,然後解甲歸田;還有的直接倒戈,攜武器加入反對派。原先遭貝里沙政府革職或勒令退休的舊軍官,很多都成為反對派的軍事指揮,他們一路高歌猛進,很快便從南部地區擴展到周邊的吉諾卡斯特、貝爾梅特,中部的培拉特、乃至北部的斯庫台等城市:一間又一間軍火庫被洗劫,一個又一個軍人和警察倒戈叛逃;一大批諸如AK-47自動步槍、SKS半自動步槍、54式手槍、RPD輕機槍、RPG火箭筒等輕武器,高射炮、榴彈炮、58-72式裝甲車、59式坦克等重武器,還有各式軍用卡車、巡邏艇,這些都是當年由中國、南斯拉夫等援助阿人民軍的貴重裝備,如今全都流落到了民間。到處都可以見到身著便裝,乘坐著坦克歡呼雀躍、朝天鳴槍的武裝民眾。反對派還架設起搶來的重型榴彈炮,對準地拉那方向,宣稱「打倒貝里沙,武裝進軍地拉那」——更諷刺的是,阿爾巴尼亞各地星羅棋布的堅固碉堡,在霍查生前從未發揮過一次「防範敵國入侵」的作用;而在這場戰爭中,有不少碉堡卻被反對派武裝佔據,用作抵抗政府軍進攻的掩體工事。不知泉下的霍查看到這一幕,會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從3月初開始,外國人陸續開始撤離阿爾巴尼亞。美國等西方國家駐阿使館將外交官的家眷和無緊急公務的辦事人員送回國內,並協助撤離本國在阿的其他公民。地拉那的氣氛也十分緊張,到處都可以聽到直升機的轟鳴聲,大多都是美、意軍方用來疏散僑民的。在國際社會和國內暴動的雙重壓力下,貝里沙被迫讓步,開始與在野党進行和談。3月6日,貝里沙召集在野黨代表舉行磋商,會上貝里沙嚴詞抨擊了反對派奪取軍火庫的行為、並要求全國民眾放下武器,遭到了在野黨的一致抵制;3月9日,貝里沙與10個主要政黨領袖舉行圓桌會議,制定「民族和解綱領」,同意重新進行議會選舉;3月11日,貝里沙任命吉諾卡斯特市市長、社會黨人巴什基姆·菲諾擔任「民族和解政府」總理。然而各黨代表互相扯皮、互不讓步、討價還價,始終無法達成統一意見。外面的戰事可還打的如火如荼,城裡坦克跑,城外炮聲響。3月12日,首都也未能倖免於戰火,地拉那民眾也搶劫了位於城西的一座軍火庫和一座兵營,槍聲甚至爆炸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商店工廠全部關門,街上不見行人,只見端著槍、背著手榴彈、扛著火箭筒的武裝市民,以及載滿這些武裝市民的坦克、裝甲車。地拉那的里納斯國際機場遭當地村民襲擊、被迫關閉,國防部長茹拉利攜全家老小出逃義大利,貝里沙總統躲到了停泊在亞得里亞海上的義大利船上,阿爾巴尼亞政府差一點就流亡海外。

隨著地拉那的失陷,整個武裝抗爭已經演變為一場無差別、無目的的動亂,戰火的摧殘和敗壞的治安成為許多阿爾巴尼亞人永遠的夢魘。許多城市的政府機構被驅逐,警察要麼逃跑、要麼加入反抗軍。監獄無人看守,大批服刑犯出逃,一些混入反抗軍的黑幫惡徒趁火打劫,還有不少來自希臘的罪犯越境潛逃或返回阿爾巴尼亞,他們組成大大小小的土匪幫派,依靠手裡的槍支盜搶姦殺、獨霸一方,發羅拉、盧什涅、培拉特等城市都曾一度被匪幫所佔領。在國家機器幾乎癱瘓的狀態下,有些城市的民眾遂自發組織起來,拿起槍炮守衛民宅、醫院、政府、工廠等,奪回被匪幫佔據的設施,避免了不少財產損失。為了躲避動亂,每天都有人翻越國境逃往希臘,也有一些人前往都拉斯等港口,集體劫持船隻逃往義大利。戰後,政府雖然陸陸續續拘捕並審判了一大批在動亂期間參與犯罪的匪徒。但不計其數的無辜民眾被他們搶劫、強姦、殺害,損失卻難再挽回。

3月13日,總統貝里沙和新任總理菲諾呼籲國際社會予以援助,並釋放了社會黨主席法托斯·納諾和前勞動黨末代領導人阿利雅;數百名志願者攜帶武器進入地拉那,試圖保衛首都各處重要設施,阻擋匪幫的入侵。3月15日,地拉那局勢開始有所好轉,里納斯機場重新開放,同時總統貝里沙又赦免了51名政治犯;但其他城市的暴動還在持續。3月16日,政府宣布舉行全國哀悼,上萬市民在地拉那市中心的斯坎德培廣場舉行和平集會,盼望全國恢復和平。3月17日,法托斯·納諾召開新聞發布會,希望加入民族和解政府。隨著各黨派逐漸達成一致意見,當局不斷呼籲各地民眾為了國家安定放下武器,地拉那軍警開始陸續返崗,武裝市民乘坐裝甲車在城市各處巡邏守衛,水電氣及食物供應開始恢復;發羅拉、斯庫台、培拉特等城市也趨於安定,槍聲逐漸平息,但平民和匪徒之間的衝突還未完全停止,仍有平民遭到搶劫、殺害。

菲諾新內閣上台之後,致力於恢復社會穩定、重建民主進程,並不斷呼籲國際社會提供必要的食物援助,還請求歐安組織派遣多國部隊入阿維和。3月28日,聯合國通過1104號決議,授權成員國向阿爾巴尼亞派出維和部隊。4月,以義大利為首,由希臘、土耳其、法國、德國、奧地利、丹麥、羅馬尼亞組成的8國維和部隊正式成立,代號「黎明行動」(Operation Alba)。共計約6000人,分批乘坐飛機或艦艇抵達阿爾巴尼亞,他們的主要任務是協助阿爾巴尼亞政府恢復地拉那、發羅拉、都拉斯等城市的治安穩定,守衛重要的公共設施,保證接下來阿爾巴尼亞議會大選的正常進行。

6月29日,阿爾巴尼亞舉行新的議會大選,以社會黨為首的中左翼政黨聯盟取得全面勝利,而在基金事件中痛失人心的民主黨則慘遭落敗。7月24日,新議會推舉社會黨黨首雷傑普·邁達尼為新一任阿爾巴尼亞總統,貝里沙宣布辭職。新一屆政府致力於恢復經濟秩序和社會穩定,對外則加強與美國的合作以及歐盟的睦鄰關係。

至此,為期近三個月的阿爾巴尼亞內戰算是落下了帷幕,雖然持續時間不長,但對於阿爾巴尼亞的影響卻十分深遠:內戰讓阿爾巴尼亞本來就摧殘殆盡的經濟更加雪上加霜,至今仍是歐洲最貧窮的國家之一,僅比摩爾多瓦好一些;曾經也很窮的鄰居羅馬尼亞,經濟在這二十多年來已經有所好轉,如今也踏入了歐盟的懷抱,而阿爾巴尼亞卻遲遲未能成行。此外,散落至民間的大批武器,嚴重威脅著阿爾巴尼亞的社會治安:據統計,這場戰爭一共有超過65萬挺各式槍炮、15億發彈藥、350萬枚手榴彈,從各地軍火庫及投降軍警手中流失,喜歡槍的人可以隨手背走幾支,甚至十來歲的未成年孩子也可以撿一把來玩玩;戰後聯合國與阿爾巴尼亞政府進行合作,在全國各地組織收繳槍支彈藥,但這顯然不是十全十美之策,私藏槍械並非一件難事。內戰還開啟了阿爾巴尼亞政壇血腥鬥爭的潘多拉魔盒,1998年下野的貝里沙領導民主黨、發動了一場沒有成功的暴動,針對議員、長官的槍擊事件也時有發生。

作者評:

阿爾巴尼亞是一個不起眼的歐洲小國,長期以來實行閉關自守策略,與各個大國之間均保持一定的距離,使其成功避開同時期東歐的許多風波與動蕩,但終究還是在90年代掀起了巨大的政治波瀾。總的來說有四個原因:一是霍查41年的個人專權,隨意迫害優秀幹部和有識之士,弄的阿爾巴尼亞政壇一片混亂,官員隊伍魚龍混雜。二是阿爾巴尼亞在軍事上的過分投入,使得阿爾巴尼亞財政負擔沉重,國民經濟建設投入不足,國家未能真正擺脫貧窮面貌,為後來的動蕩埋下禍根。三是阿爾巴尼亞長期實行封閉自守、搖擺不定的對外方針,導致阿爾巴尼亞被世界各國所孤立,和國際社會逐步脫節,在計劃經濟已經瀕臨破產的情況下,還缺乏搞市場經濟的經驗,於是又走回了昔日「運動式」發展的老路,最後讓全體國民墮入了集資騙局的魔窟。四是劇變以後的阿爾巴尼亞,威權主義和官僚主義的餘毒未能得到根治,這場國家級的傳銷活動維持了四五年,質疑和反對的力量始終沒有能形成規模,究其原因還是舊時代上行下效的政治環境,使得劇變後的阿爾巴尼亞並沒有真正發揮起民主制度的監督作用;此外阿爾巴尼亞民眾經歷了霍查時代的威權統治,思想僵化嚴重,對於新事物缺乏獨立的判斷能力,使得騙局輕鬆得逞。社會安定對於經濟的影響毋庸置疑,但是經濟的健康發展對於安定社會政治的作用也是顯而易見;古今中外許多統治者往往對於社會改革的理解還很模糊,在國民經濟面臨窘境之下,不去變革經濟模式的弊端,而將改革的重點提前轉向政治領域,依靠政治手段解決大多數社會問題,最後越改越死。希望阿爾巴尼亞的慘痛教訓,能給後世以儘可能多的警醒作用。

最後祝願中阿兩國繁榮富強,友誼長存!世界和平團結,共謀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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