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意,是不是中國古代藝術的謊言?

「藝術榮於開創者,卻總是容易被精湛的模仿者毀於平庸。」

非藝術專業,偶爾經手些裝飾性質的西洋古董,算個不入門的愛好者。

我曾經和題主一樣,對中國寫意抱有極大的不理解。尤其是看到當今很多所謂的「現代寫意大師」(如北京地鐵、公交廣告牌上的「大師們」)故弄玄虛,更覺得中國寫意是「花拳繡腿」。

但有幾個情境改變了我的想法。

幾個月前,我一邊工作,一邊申請香港留學,同時還在做一些兼職。等待錄取消息的過程很焦躁,擔心自己成了失學兒童,再加上每天在單位「雙面間諜」般的工作,整個人壓力很大,負面情緒瀰漫。

那段時間我在網上買了好多複製的古畫。倪瓚的一軸畫便是其中之一。

《倪瓚紫芝山房圖軸》複製 小辛藏

我曾經是很不喜歡倪瓚的。沒有唐畫的雍容,沒有宋畫的雅緻。畫面荒冷,孤寂。寥寥幾筆,景緻相似,很難打動一個二十歲出頭、樂於聽爵士、聽電音、喝烈酒的年輕人。

《倪瓚紫芝山房圖軸》複製 小辛藏

但那段時間,內心焦慮,壓力瀰漫下,忽然看懂了倪瓚。每天加班回家,簡單吃一口飯,就坐在沙發上,盯著牆上的倪瓚發獃。

那一刻,我似乎理解了倪瓚的苦悶和彷徨。相形之下,我不過是在等待一個錄取消息而已,和倪老先生異族統治下,欲入世而不得比較起來,不值一提。

有趣的是,這麼一想,內心竟然釋然很多。

這時候,這張複製的古畫,把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和寂寥山水間的倪瓚連在了一起。

這便是中國畫的價值。而帶著這種情感相通的欣賞方式,我們回到中國古代寫意的話題上。

倪瓚的畫,不單是畫,更是儒家「修身治國平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信仰,與道家清淡無為,和佛家出世思想的融合。當一幅畫背負起這麼大的哲學命題時,對畫的評價就超越了「像不像」的範疇,而更多是一種哲思上的高低。

自宋代一眾文人始,至元代,中國文人普遍轉向更追求自由心靈釋放的寫意畫,而重寫實的工筆,則轉向宗教的水陸道場畫,連同宗教雕塑,面向普羅大眾,更多時候成了塑造宗教權威、教化社會的象形工具。比如下圖,便是宗教化的工筆白描的體現。

《維摩詰與天女散花圖》複製 小辛藏

《晴巒蕭寺圖 李成》複製 小辛藏

改變我想法的第二個情境出現了。

那就是,上面這兩幅宋畫,看起來古香古色,但看久了,你會發現,作為一個觀者,你並不能在這兩幅畫中感受到作者的情緒。你能看到他們的畫工,但他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很難從筆觸上觀察到。

同為宋畫,這幅《二祖調心圖》就不同了。不再有一板一眼的亭台樓閣,雲山霧罩。隨意勾畫出的輪廓,暈染上濃淡不一的墨色,更專註於把握繪畫對象的精髓。眉眼表情,身體姿態,觀者很容易就被帶入到畫面的情緒中。因為,這種恣意的寫意,更多是在描繪情感,而不是描繪事實。

同為宋畫,這幅《二祖調心圖》就不同了。不再有一板一眼的亭台樓閣,雲山霧罩。隨意勾畫出的輪廓,暈染上濃淡不一的墨色,更專註於把握繪畫對象的精髓。眉眼表情,身體姿態,觀者很容易就被帶入到畫面的情緒中。因為,這種恣意的寫意,更多是在描繪情感,而不是描繪事實。

榮寶齋木板水印《楓鷹圖 清 新羅山人》 小辛舊藏

《魚蝦圖軸 齊白石》複製 小辛藏

《山水圖 佚名》絹本 小辛舊藏

上面三幅,是我們更為熟悉的中國畫的樣態。像?又不是分毫不差的像。不像?但鷹的翎羽,蝦的腳須,氤氳的水汽,都彷彿在紙面流動。這種以寫實描繪筋骨,以寫意描繪精神相結合的形式,漸漸成了我們藝術的主流。

藝人、藝術家、大師的區別在於,是追隨別人的腳步,還是有所開創。而通常衡量一國藝術境界的高低,也不外乎看其是否因循舊路,亦或是開創出了引領世界的藝術潮流。

中國現代藝術近些年遭到的批判也多集中於此。是真的在引領現代藝術?還是假借現代藝術故弄玄虛?

西方藝術,同樣也是由「謹嚴」而至「恣意」。

宗教蛋彩畫 美國克利夫蘭美術館

卡拉瓦喬 美國克利夫蘭美術館

畢加索20歲左右的畫作 美國克利夫蘭美術館

波洛克 美國克利夫蘭美術館

和中國不同的是,西方畫框里,不僅人越來不像人,到最後就只剩色塊、線條了!(中國書法雖也是線條,但畢竟是區別於繪畫的單色線條)

事實是,我每次到美術館,總是對藍色的畢加索,或者癲狂的波洛克更感興趣。因為和上面幾幅完美無瑕的宗教畫相比,我能感到畢加索在摯友去世後那種整個世界都暗淡下去的陰鬱狀態,也彷彿能看到波洛克拎著油漆桶,腳踩在畫布上,恣意的滴撒。

這種情緒的感染力,肯定比「感謝上帝感謝主」更能打動我。

所以我感動於中國寫意的揮灑,和我感動於西洋繪畫的情緒是一樣的。那是一種作者和觀者之間的互動。一場穿越時間的對話。

「藝術榮於開創者,卻總是容易被精湛的模仿者毀於平庸。」

這句話是我對這個答案的總結。但很多時候,我們看到的甚至都不是平庸。而是狐假虎威、掛羊頭賣狗肉。梳著大背頭,名片上印著上至聯合國,下至各地市各種協會的副會長名頭,畫出的東西媚俗,要價卻把自己定位為藝術大師。

這些人才是毀了中國寫意傳承的人。而低門檻的大眾媒體又給了他們舞台。使我們誤以為中國寫意完了。

藝術也許會死,也許會進化。但作為歷史的一部分,中國古代寫意給了無數中國人情感上的寄託,我覺著因此,中國寫意便不算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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