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悼陸遙遙等諸君詞
陸遙遙去世了,告別會昨日已經辦過。
我與陸遙遙素未謀面,在網上亦不曾往來,但是作為人人網的老用戶,我經常從別人的分享里看到他鋒芒畢露的言辭以及對各個領域廣泛的熱忱,當然,也有和他人的各種爭執和風流韻事。
陸遙遙在年初就「死」過一次,那是因為視力不佳不能閱讀導致的謠傳。當時的人人網上瀰漫著一種濃濃的追悼會氣息,大家紛紛談論起對他的印象:出身貧困的高材生,清華大學的法學生,日語造詣很高很高,為人很偏執,為人很和善,很有風度,人人網政治圈代表,為父親向網友籌款,不愛談論自己的病情......
看著這些像雪片樣瀰漫於人人網的追憶和懷念,我不禁亦陷入了一種蒼涼悲痛的情緒之中。後來聽說這只是謠傳,他尚在人間,我竟然暗暗感到驚喜,慶幸他仍然活著。
然而,三月底的那天,我又看到了一則消息:
「各位朋友好,陸遙遙已於2016年3月30日凌晨4:23離開了。現定於2016年4月3日上午10:30在北京市昌平區殯儀館3號廳舉行告別儀式,望朋友們能來送遙遙一程,謝謝!(朋友代發)」
我竟然有種去參加告別儀式的衝動,想要弔祭這個陌生的人。這個想法使我驚訝。我不禁追尋起其中緣由。
近段時間這些訃告類的新聞其實一直刺激著我:江緒林自殺,林嘉文自殺。這些年輕生命的突然離去給我帶來的,不是錯愕,而是一種日漸加重的蒼涼,陸遙遙的死亡,將這種蒼涼感推到了不吐不快的境地。
他們,一位西方政治思想史教師,一位研究宋史的高階愛好者,一位法學碩士和記者,雖然名稱新穎,但傳統知識分子的氣息依然躍然欲出,放在一百年前,這些都是社會上出類拔萃的精英,放在兩百年前,更加是一方父母,甚至是中樞宰執的候選人。
如今,他們都匆匆地死去了。
他們受到的教育,豈不是要他們出人頭地,光宗耀祖的么?
他們受到的教育,豈不是要他們以天下為己任,為百姓謀福祉的么?
然而並沒有這樣。
他們就跟絕大多數其他的人一樣,平平凡凡地活著。
沒有人告訴他們天花板的存在,然而天花板就在那裡。
他們奮鬥,吶喊,念著古老的咒語,試圖召喚同樣古老的榮光。
然而並沒有用。
「啊,我終於要知道真相了。我不好,我平庸,我德行有虧。」
——江緒林
「未來對我太沒有吸引力了。僅就世俗的生活而言,我能想像到我能努力到的一切,也早早認清了我永遠不能超越的界限。太沒意思了。」
——林嘉文
過去那種「學成文武藝,售與帝王家」的買賣已經做不下去了。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也成了泡影。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已經被此起彼伏的讀書無用論打得焦頭爛額。
道路的終點早已變得虛無,但因為教育和學習的便利,還是很多人成群結隊地,擠著上了這條路。
如果賽跑的終點是深淵,跑得越快的豈能不死得越早?
陸遙遙是否也是這樣想得呢?我未從網上找到他類似的表態,而且,他也和疾病戰鬥到了最後,在最後,他還惦記著家裡的父親。他還能從別人的關切里感受到溫暖。
我覺得這大概是不幸中的萬幸。
或者他是帶著憤怒走的吧?在臨終的日子還看到他激烈地評論時政;
或者他是帶著對家人的眷戀走的吧?他還在為父親籌措使費。
他還年輕,他大概還抱有希望。沒有跑到虛無的終點,直面幻滅。
雖然他的軌跡如此。
然而天命微茫,又有誰能預知呢?活著就意味著可能。陸遙遙假如能夠活下來,按著他的希望,按著他的熱忱,或許能夠在混沌中抓住機遇呢?
因此,他的死仍然是讓人惋惜沉痛的。
八十九年前,清華園的一位先生已經來到了道路的終點,他大概會想起前輩的話:「吾日夜望死,憂見宗祏之隕」,宗祏既隕,又將奈何?「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經此世變,義無再辱。」
這位先生是王國維,前輩則是曾國藩。
舊制度已經崩潰了,舊思想又將苟延到幾時?
他們的死,豈不是上天再次搖響其木鐸,向世人宣告舊式讀書人的末路?
可嘆!可嘆!
陸遙遙死在春天裡,死在這個象徵著希望的季節。同他一起死去的,是他事事關心的書生意氣,以及指點江山的激揚文字,還有那些彷彿文士雅士間的風流軼事。
這些都沒有希望了。
他把未竟的希望留給了活著的人,也把上天的鐸聲帶給了活著的人。每一位活著的,受著舊文化熏陶的人,都不得不接過這個沉重的話題,這副沉重的擔子。
其中就有我一個。
陸遙遙先生且去罷,不必回顧;過去的,無數的,有名或無名的先生們,也安歇吧。
沉舟側伴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這是死亡帶給我們的期許,也是死亡帶給我們的希望。
魂如有靈
以鑒我心
嗚呼哀哉
伏惟尚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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